今天讲个有趣的题目：人鬼情未了。这是好莱坞大片的片名，男主角森被害，他是好人，该进天国，他却不肯离开人世，放不下心心相印的恋人摩莉。生死隔不断恋人的情丝。其实美国建国前一千多年，中国作家就写人鬼之恋，而蒲松龄最擅长写的爱情正是人鬼清未了。
爱情是人类精神最深沉的冲动，是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无数作家探索过爱情的秘密和爱情迷人的奥秘，爱情描写随着时代发展而发展，一曲《西厢记》轰动文坛，杜丽娘还魂又几令西厢减价。蒲松龄继承前人又超越前人，他不仅把人鬼恋写得更优美更动人，还在《聊斋志异》里构建了一座爱情百花园，春兰秋菊，夏荷冬梅，纷纷绽放自己的美丽。今天的读者仍然能从《聊斋志异》千姿百态的爱情故事当中得到启发。我们用几个具体例子看蒲松龄怎样巧夺天工写爱情。
一、聊斋的人鬼情未了：宦娘。
温如春擅长音乐，因为偶然机会学得了“尘世无对”琴艺。有一次他回家途中天晚了，又下雨，匆忙跑到一户人家，遇到个天仙似的姑娘，姑娘一见他，回身走进屋子。然后出来个老太太，温如春要求借宿，老太太同意了。温如春问刚才的姑娘是谁？老太太说，是我侄女儿，叫宦娘。温如春马上求婚，老太太说：“绝对不可能。”问她什么原因？老太太说这很难说。因为老太太借给他的草垫子很潮湿，温如春就危坐鼓琴以消永夜。半夜，天晴，温如春回了家。此后，他到葛公家弹琴，又和葛家的喜爱弹琴的女儿良工一见钟情。向葛家求婚，葛公嫌他穷，拒绝了。幸好良工还惦记着他，想听他弹琴，但温如春再也不肯登门，看来温如春梅开二度的爱情之花又要凋谢了。但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围绕没有任何越轨行为的温如春和良工，连续发生三件莫名其妙的怪事，最终促成了他们的婚姻。第一件是，良工捡到一首《借余春词》，有这样的话：“日日为情颠倒”“自别离，整损春山，望穿秋水”，显然是女性在抒发对心上人的刻骨思恋。良工很喜欢，抄了一遍，放到案头，被父亲发现，以为是她写的，很恼火，为了避免闺门丑事，打算把良工赶快嫁出去。第二件怪事出现了，有钱有势人才出众的刘公子来相亲，葛公很满意，刘公子走后，在他座位下边发现了女人的睡鞋。葛公很生气，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接着，第三件怪事出现。温如春家的菊花变成了绿菊，而绿菊是葛家秘不传人的祖传品种，良工在闺中培育，葛公怀疑良工和温如春有私情送给他绿菊，前去探察，偏偏在温如春的案头发现了他认为是女儿写的淫词，还有温如春写的带“色”的评语！温如春立即把葛公手里的词夺走，像做贼心虚。葛公断定：女儿跟温如春私相往来。怕丑事暴露，就把女儿嫁给了温如春。温如春、葛良工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是有情人莫名其妙能成眷属。两个人结婚后，发现冥冥中有人在向温如春学琴，学得很执着，越弹越好。小两口拿着可以照出鬼魅的一面古镜，到有琴声而没有人影的书房一照，温如春当年钟情过的少女宦娘出现，说明前因后果。宦娘是死了一百年的少女，喜欢琴筝。她对温如春倾心向往，但人鬼有别，她就想方设法给温如春撮合佳偶，报答温如春对自己的感情。“调他人之琴瑟，代薄命之裳衣。”她对温如春说：“如果有缘，再世可相聚耳。”这是多么深沉的爱情！酷爱音乐的少女沉魂为音乐生情、帮助心上人跟他所爱的人结合，自己再跟心上人相约来世。在古代小说里是少有的纯美情节，这不仅是人鬼恋，还是精神恋爱，就是所谓柏拉图式的爱，不涉及性爱只是精神上的联系。在蒲松龄之前作家还没有探讨过，男女之情能不能在性爱之外以精神契合为终极目标。蒲松龄用《宦娘》写出中国小说史前所未有的男女间的精神恋爱，使人鬼恋进人更高级的精神领域，像雪地上永不凋谢的花朵。
宦娘是人鬼恋，精神恋，也可以称为“知音”之恋。我们再看看知己之恋。
二、《连城》：生生死死的知己之恋。
连城是个美丽才女，知书达礼，擅长刺绣，她的父亲史孝廉拿她的“倦绣图”征少年题咏，其实想挑女婿。“倦绣”是少女怀春的意思。贫士乔生写了两首诗，其中有两句：“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整双蛾。”刺绣刺到鸳鸯时非常失落，停下了针线皱起了眉头，想什么？当然是想自己年轻美貌却不能像鸳鸯那样成双成对。乔生读懂了连城对爱情的渴望，跟连城产生共鸣。连城看到乔生的诗，很高兴，对父亲极力称赞乔生，但史孝廉嫌乔生穷，原来史孝廉征诗择婿，征诗是幌子，挑有钱人做女婿才是真正目的。连城逢人就夸乔生，还伪称父命，派佣人送银子给乔生让他安心读书。乔生说“连城我知己也”，思念连城，如饥似渴。连城和乔生取得感清契合时，还从来没见过面，这和因外貌吸引，以“色”为标志的一见钟情有本质区别。连城大概想通过帮助乔生金榜题名实现洞房花烛，父母之命却替金钱说话，史孝廉把连城许给盐商儿子王化成，连城病倒，奄奄一息。西域头陀出了个偏方，用男子胸头肉一钱做药引子。这时，父母之命选择的女婿露出自私面目，嘲笑史孝廉“痴老翁，欲刻我心头肉。”史孝廉一气之下，宣布，哪个男子肯割肉给连城治病，就把女儿嫁他。关键时刻，知己之恋发展为给心上人献身，乔生登门，亲手割下胸前肉交给头陀。史孝廉被感动了，想实践诺言。这时，在生死考验面前溃不成军的女婿又跳出来，坚持对连城的占有，要告官。史孝廉只好把乔生请来，用一千两银子致谢，乔生拂袖而去：我不爱惜心头肉是为报答知己，我不是卖肉的！这时，连城派仆妇劝乔生说：我梦到三年必死，你何必跟人争“泉下物”？乔生明确表示，他对连城的爱是知己之爱：“士为知己者死，不以色也。”只要连城和他同心，婚姻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形式。连城信守忠诚，在盐商逼婚时比喷而死，乔生前往吊唁，一痛而绝，相从地下。乔生对连城说；你死了，我怎么能自己活？他追索连城的托生地，想继续追随，结再生缘。他们的痴情感动了一位在阴司掌权的好朋友，给他们争得复活的机会。经过生死相从，连城、乔生在阴司完成了自主婚姻。连城和乔生为了爱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生死死不变。是生死恋，更是“知己之恋”，是超越贫富之别的知己。在这个爱情故事里，以封建家长、官府为一边，以真心相爱的青年男女为一边，白热化相拼，在金钱不能诱、威武不能屈、生死不能隔的恋人面前，父母之命、金钱官府被打得落花流水。《连城》是一曲顽石为之点头的“知己之恋”颂歌。
聊斋写出可贵的知己之恋，以《瑞云》、《乔女》、《辛十四娘》为代表。
《瑞云》也是个写知己之恋的小故事，却很像是个喜剧。瑞云是杭州名妓，身价很高，清贫的贺生喜欢她，却没能力跟她相聚、给她赎身。不久，有位异人在瑞云额头——按了一指头，瑞云脸上留下一块墨痕，墨痕一天天变大，瑞云丑状类鬼时，贺生毅然将她赎回家做正妻。瑞云不肯以正妻自居，贺生大义凛然地说：“人生所重者知己，卿盛时犹能知我，我岂以卿衰故忘卿哉！”故事结局是喜剧性的，异人帮瑞云恢复了如花的容颜，而且感叹：“惟才人为能多情，不以妍端为念也。”古代小说的妓女形象个个美丽，蒲松龄却写个丑状类鬼者而且让她的情人经受考验。唱了出“知己”之恋轻喜剧。
恋人生死相许，跨越人鬼界限，靠的是什么？情。蒲松龄特别强调“情”，特别擅长写“情”。情到深处，成了情痴，我们接着看——
三，因情痴而游魂，也就是离魂。
聊斋“情痴”故事很多，为爱情离魂的男性形象孙子楚，是典型例子。孙子楚是《可宝》的男主人公，他是个穷读书人，生有枝指，多长一个指头，他“性痴”，认死理，撞了南墙不回头。因为对少女阿宝的追求，性痴变情痴。阿宝是美丽的富家少女，家里给她选女婿，怎么也选不到孙子楚头上。孙子楚的朋友捉弄他，让他向阿宝求婚，他傻呵呵地贸然求婚，碰了一鼻子灰。媒人从阿宝家离开时，阿宝又创嗓人戏曰：让孙子楚去掉六指，我就跟他。“戏日”是开玩笑，拿穷书生的血肉之躯开捌，这事谁也不会当真，孙子楚偏偏冒着生命危险一斧头把枝指砍了去，血流如注，差点死了，然后郑重其事给媒人看。阿宝很震惊，却又“戏请再去其痴”，再次拿孙子楚开玩笑。孙子楚有点儿灰心丧气，他想，阿宝未必真美，为什么要把自己看得这么高，孙子楚暂时冷静下来。他的朋友又捉弄他，说：你为什么不亲眼看看阿宝？清明踏青，孙子楚远远看到有位少女在树下休息，恶少年环如墙堵，孙子楚的朋友说：肯定是阿宝，过去一看，果然是。阿宝什么样儿？四个字：“娟丽无双”，漂亮得没人能比。于是“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只有孙子楚一声不吭，阿宝走了，众人散了，他还呆呆地站在那儿，他的朋友说：“魂随阿宝去耶？”果然，孙子楚魂灵出窍，跟阿宝回家。“坐卧依之，夜辄与押”，形影不离，还像夫妻一样住到一起。孙子楚灵魂跟阿宝走了，他的躯体被朋友拖回家，处于昏迷状态，孙家的人大张旗鼓到阿宝家招魂。孙子楚回家再次病倒，绝食，梦中叫着阿宝的名字，家里一只鹦鹉死了，孙子楚的灵魂又附到鹦鹉身上，飞到阿宝身边。阿宝看到飞来一只鹦鹉，喜而扑之，小鸟大叫：“姐姐勿锁，我孙子楚也。”别人喂鹦鹉，它不吃，阿宝喂，才吃，阿宝坐，它趴到膝上，阿宝躺下，它依偎在身边。人鸟有别，爱情却发展了。阿宝对小鸟说；你如果恢复人形，我誓死相随。小鸟听说，叼起阿宝的绣花鞋飞走了。蔚蓝的天空中，一只黄嘴绿鹦鹉叼着只绣花鞋，很像一幅美丽的油画。小鸟飞回，孙子楚苏醒，说：绣花鞋是阿宝的信誓物，阿宝也向父母表示：非孙子楚不嫁。阿宝的父母只好同意。在这个爱情故事里，男的贫穷，丧偶且有小孩，长六个手指头，性痴或者在一般人看来傻呵呵；女的家里富比王侯，待字闺中，美丽聪慧，按门当户对要求，悬殊得不摸边，按父母之命，阿宝家根本不同意。可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穷书生孙子楚居然能引起富家小姐阿宝感情共鸣，形成平等和默契。阿宝的情痴还后来居上，孙子楚病死后，阿宝绝食而死，“以痴报痴，至以身殉”，这感天动地的痴情打动了阎王，放他们夫妇同回人间，成就了“千古一对清痴”。
孙子楚离魂也就是魂游，而“魂游”是古代小说戏剧常用构思模式，六朝小说《搜神记·庞阿》写石氏女因慕美男庞阿魂游，此后，唐传奇、元明杂剧，拟话本出了很多“离魂”名作。在这些名作里，因情痴离魂都是女性。为什么“离魂”有单一性别趋向？因为，男性在社会占据官场、战场、文场，台阁应对、戍边杀敌、撰文题赋之余，家庭婚姻仅是他生活的次要部分。女性被关进灶台、妆台，除了向男人托以终身，别无选择。私奔、离魂是勇敢的女性在自我选择受到父母阻挠时的主要做法。女性以爱情为生命惟一，以所爱男子为爱的惟一。男性却既不以爱情为生命惟一，也不以某一女性为爱的惟一。蒲松龄写男子因情痴而魂游，把千百年被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是可贵的创造。
聊斋爱情在人鬼恋上出彩，在情痴描写上出众，在前辈作家最常写的题材上，能不能出新？比如说：古代作家最喜欢凡间男女一见钟情，蒲松龄会怎么写？夫妻之间的话题，蒲松龄如何处理？
四、一见钟情和永葆魅力。
中国古代因男女之大防，青年男女要有意外际遇才能见面，一见钟情后，以外貌吸引为主的爱情产生了，《西厢记》张生在佛殿看到崔莺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上半天。”蒲松龄对这种佛殿相逢爱情模式驾轻就熟。“色”和“性”在聊斋爱情里占相当重要的位置，最后常常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贵的是蒲松龄给一见钟情赋予一些新内容，以《王桂庵》为例看一下。
王桂庵，大名府世家公子，刚死了妻子，南游泊舟江边，看到邻船有个绣花女很美，“风姿韵绝”。他高声吟诵“洛阳女儿对门居”，绣花女看看他，低下头绣花。王桂庵丢了锭金子过去，绣花女捡起来，不屑一顾，丢回。王桂庵又把一股金丢到她脚下，绣花女还是低头绣花，好像没看到。这时她父亲回来了，王桂庵害怕他发现，焦急万分，绣花女却不动声色把金训藏了起来。绣花女的父亲解开缆绳把船撑走，王桂庵后悔没及时把婚事定下来，立即追赶，赶不上，沿江寻访，找不到，王桂庵害起相思病来。这是典型的一见钟情。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爱情已油然而生。王桂庵对绣花少女，从对美色迷恋开始，到下决心求婚，已经有了人格因素。少女美丽自重，蒲松龄写她，不侧重“美”，而着眼于“韵”，“风姿韵绝”，是说少女不仅漂亮，还特别有韵味。她对偶然相逢的贵公子谨慎观察，一开始她抬头看王桂庵一眼，是因为王桂庵吟诗，说明这个人是个风雅之士，她有好感；王桂庵丢金子给她，成了以金钱为诱饵，她立即“拾弃之”，有骨气；王桂庵再丢金训，她心领神会，这是爱情信物，就机警地保护起来。
王桂庵对他认为的榜人女，也就是船夫的女儿，一见钟情后，痴迷地寻找，干脆买条船住在江边，天天盯着来来往往的船仔细寻找，找了半年没有音信，坐卧不宁，废寝忘食。还拒绝向名门大户求亲。有一天，他做梦到了个美丽的江村，在门前有一树马缨花的农舍，看到了日夜思念的少女。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女的父亲回来，他的梦也醒了。再过一年，他偶然到镇江，居然在跟梦境完全一样的地方跟梦中情人相遇，他述说相思之苦和艰难寻找，说自己做的梦。少女隔着窗子认真询问王桂庵的家世，而且说：既然你是官宦人家，哪儿找不到好媳妇，怎么想着我？王桂庵表白：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娶了。这时，少女才告诉王桂庵，她也一直保存着金训，等待投金训的人来找，还为他拒绝了好几家求婚。她让王桂庵赶快派媒人来，至于想非礼成祸，就是不经明媒正娶而私通，绝对不成。王桂庵喜出望外，扭头就跑，少女叫住他说：我叫芸娘，父亲叫孟江篱。
这是多么有趣的细节！两年寻寻觅觅，偶然再度相逢，恋人感情尘埃落定，女主人公名字才浮出水面。好莱坞名片《魂断蓝桥》有个很有名的片段，男女主角一见钟情，直到申请结婚登记，男主角柯洛宁才想起来问女主角玛拉：你姓什么？这被看成是经典影片的典范趣笔。其实三百年前蒲松龄老头早就写过。
《王桂庵》写的一见钟情有优美的思想意蕴。一个富家公子对不知姓名、不知乡里的贫家女一见钟情，留着嫡妻位子苦苦寻觅，整整找了两年。无独有偶，他想念的少女也在等待，为了这无望的等待几次拒婚。一对青年男女为了偶然的惊鸿一瞥，为了电光石火般短暂的感情交流，为了一个不知姓名、没有留下地址的人，在茫茫人海，殷切翘盼，苦苦寻找，这样的爱情既是不可思议的，又是真诚纯净，坚如磐石的。两人意外相逢后，芸娘明确告诉王桂庵不能非礼成藕，把两人的关系定位于平等婚姻。王桂庵认为以自己显赫的家世向船夫求婚岂不是太容易了？没想到，当他以百金为聘求婚时，芸娘父亲孟江篱却拒绝了，说我女儿有人家了。芸娘明明没订婚，她父亲为什么这样说？王桂庵当夜辗转反侧，想不明白。这位贵公子不得不冒着娶榜人女的耻辱请很有地位的亲戚出面求婚，这才弄明白，孟江篱不是船夫，而是读书人，他拒婚正是因为王桂庵的大把银子，“我虽然穷，但不是个卖婚者。”蒲松龄的文笔妙不可言。两人结合后，更严峻的考验来了。王桂庵带芸娘坐船回家，煞有介事地开玩笑说：你这样慎重，聪明，却上我的当了。我家里有妻子。芸娘听了，脸色变了，稍作思考，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滔滔江水！芸娘维护自己的人格，宁死不做妾，追求平等的爱，不平等宁可死！王桂庵因为贵家子弟的统绮习气开“家中固有妻在”的玩笑，芸娘以死相拚，王桂庵忧坳交集。结局当然是花好月圆，儿子寄生极森认父，夫妻团圆。
《王桂庵》写的是一见钟情，是真挚爱情对“门当户对”的对抗。
聊斋爱情的重要特点是它不像话本小说那样，纯粹写实，述说男女间悲欢离合，而是着眼于诗意美和空灵美的创造，聊斋爱情常有诗意化氛围。《晚霞》像是歌舞剧，晚霞在龙宫一出现就带着迷人的风采：“振袖倾鬓，作散花舞，翩翩翔起，拎袖袜履间，皆出五色花朵，飘泊满庭”。晚霞和阿端的幽会地点是地上的莲花池，叶大如席，花大如盖，花瓣堆梗下一尺多高，荷叶嶂蔽，莲瓣铺地。《白秋练》写书生和白鳍豚的爱情，他们以诗传情，以诗疗病，诗和爱情构成男女主角的生命主体。《宦娘》写人鬼恋，音乐和爱情构成男女生命的主体。其他一些聊斋名篇《连琐》、《莲花三娘子》、《西湖主》都情景交融，像一幕幕诗剧，一幅幅美丽的水彩画。歌德说：“诗人之所以是诗人，就因为能从平凡中发现诗。”蒲松龄之所以是个了不起的小说家，在于他能从各种各样的爱情中发现诗，用诗化笔触描写爱情。
蒲松龄毕竟是封建时代的文人，他笔下的聊斋爱情有鲜明的封建特点，蒲松龄欣赏男性中心，欣赏嫡庶和美，双美一夫，强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聊斋还有不少“双美”故事，如：张鸿渐，青凤，莲香，小谢，巧娘，竹青，都是写两个女跟同一位男性发生感情纠葛，最后多半是“二美一夫”，或者男性家有妻外有室或情人。这些故事常常有一个中心：子嗣。蒲松龄非常喜欢宣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他的笔下，甚至出现像《林氏》那样不可思议的现象：为了求取子嗣，做妻子的千方百计把丈夫和丫环接到一张床上。而《江城》等小说更是创造了中国古代小说里特殊的“妒妇”形象。蒲松龄用生动复杂的艺术形象反映出封建婚姻的本质方面。
总之，《聊斋志异》创造了各种各样令人销魂的爱情，有人鬼恋，有情痴和生死恋，有知己之恋，有精神恋爱，也写了家庭婚姻中令人触目惊心的争夺和悲剧，聊斋给古老爱情描写带来更坚实的社会内容．更深刻的道德教益，更迷人的韵味，更美的韵致。读罢聊斋掩卷沉思，爱是什么？是身心交融，是魂魄相从，是跨越生死，是超越贫富，是涤荡心灵的清泉，是雪地上永不凋谢的花朵。神鬼因爱人人世，人世有爱赛神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