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南北的故事不堪入耳,我阻止道:“算了,算了,你别讲这个了,我给你们讲一个吧。——你们爱听什么故事?”
披肩发说:“讲一个比较真实一点的爱情故事。”
我想了想,想起个在北大荒国营农场时听说过的故事,就讲给两位女大学生听:“有这样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在海滨无意之中认识了一位美丽的姑娘,两个人彼此都有了爱心。他们在沙滩上、在月光下徜徉,看大海日出,看潮起潮落……他们分别了,各奔东西,都走向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男人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那位美丽的姑娘,是怎样的一种爱恋呢?——刻骨铭心的爱、矢志不移的爱。几十年过去了,男人已经老了,但仍不忘年轻时在海滨认识的那位美丽的姑娘。这天,老人又一次来到那海滨,在沙滩上散步,追忆着过去。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老人当年爱过的那位美丽的姑娘也来到了海滨,也在沙滩上散步,也在追忆着过去。他们苦苦地思恋了一辈子,终于又在这海滨重逢了。两位老人在沙滩上坐下来,相互诉说着离别后各自的遭遇,蒙受的苦难,最后他们像年轻的恋人一样,闭上眼睛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要亲吻了,那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亲吻啊!但就在这两张饱经沧桑的、炽热如火的嘴唇相互吻合的那一瞬间,两个老人的心脏同时停止了跳动……”
两位女大学生相视而笑,披肩发说:“这故事挺凄美!”眼镜说:“不过,我怀疑它的真实性。”
我说:“这是真事。我原来在北大荒工作时,听农场的老职工讲的,那男的年轻的时候被打成右派,后来落实政策了,就去找他年轻时的女朋友,终于在他们曾经相识、相恋的那个海滨找到了她,可是他们都已经风烛残年,都有严重的心脏病,经不起那一阵感情冲动,于是就在他们相爱过的海滨一同走了。”
两位女大学生泪光闪闪了,披肩发心情沉重地说:“这是一幕人生悲剧,听了让人心里难受。还讲,讲一个更为动人的、最好是您的亲身经历。”
这时,火车进入武昌站了。两个女大学生要下车了,披肩发向我说:“听你讲故事,我们都不想下车了。”
一位年轻的解放军军官冲两位女大学生无奈地说:“我听推销员讲故事都坐过站了!”
刘南北开怀大笑:“那太好了,解放军同志,两位同学,都别下车了,帮我们去搞推销。”
解放军军官笑着说:“等我转业了,说不定跟你们一样去做推销。”
披肩发说:“等大学毕业我会去找你们。”
我和刘南北每人送了他们一张名片,两位女大学生和解放军军官高兴地下车了。等火车开动时,刘南北仍回味着:“两个女大学生挺漂亮啊!那位军人都听入迷了。”我不客气地说:“老刘,我跟你讲,人家是文文静静的女大学生,怎么能给人家讲那么粗俗的故事呢?”刘南北“嘿嘿”地笑着:“你不知道,你老外,年轻人好奇就愿意听这个。”
我说:“那不行,我们推销员要履行社会责任。”
刘南北瞪大眼睛:“小邰你行啊,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供销,真就没有人给我讲过什么叫责任。”
火车到郑州,我们下了火车,在候车室厕所我们洗脸刷牙,又在站前一家脏兮兮、臭烘烘、满地垃圾的饭店里每人买了一碗面条。我只吃了几口,就跑出饭店,深深地吸了一口街上稍微清新一点的空气,对随后出来的刘南北说:“这跟厕所差不多,我担心传染上乙肝。”刘南北不做声,脸色煞白,额头上冒出汗珠,捂着肚子蹲了一会儿,匆匆地跑去公共厕所。等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好了,说:“我刚才一阵肚子痛,恶心!”这时,我也突然一阵肚子痛,恶心,也赶紧跑进厕所,上吐下泻一通,出来后也没事了。我们没顾得去找害得我们食物中毒的那家饭店算账,便一路打听,找到了河南省农机公司。刘南北说他认识这里的经理,找了几个办公室,他认识的经理没找到。我们就来到业务科,刘南北说他有经验,让我看他的。刘南北从密码箱里抽出一份万马牌柴油机的宣传单,预先拿在手上。进了门,满屋的人都充满疑惑地盯着我们,刘南北慌了,不知所措地直奔一位女同志,凑过去,伏在办公桌上,撅着个屁股与那位女同志近距离地小声说话,女同志先是一惊,然后看了一眼刘南北的宣传单,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们不要!”
我们失望地走出来,在街上徘徊。我说:“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凑那么近,把人家吓了一跳!”刘南北红着脸说:“那你咋谈?没熟人,一个也不认识。”我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叫声同志,您好!请问我们可以找您领导谈谈吗?如果她说我就是领导你谈吧,或者她说那位是领导,你去跟他谈吧。那你就把胸脯挺起来,信心十足,主动上前去握手或者行注目礼,您好领导,我们是株洲内燃机厂的推销员,今天我们专程赶来拜访贵公司、拜访您……”
刘南北笑了,说:“你还真行。这样吧,凡是我找不到熟人的客户都由你来谈!”
我们沿着铁路线,晚上,坐火车兼睡觉;白天,下火车谈业务。我们把这一次走访客户当是播种了,只要勤于耕耘,肯定会有收获。
暮色中,我和刘南北斗志昂扬地来到邯郸,在火车站我们就发现满城的广告条幅,这里正招开着全国钢材订货会。我们在火车上的美好设想就将得以实施,刘南北说这个城市的农机公司业务主管是他的老客户,过去每逢订货会期间,他们出去跳舞都跳得如胶似漆难舍难离,这次绝对出师得利会拉到一笔大合同!为了确保明天第一时间赶到农机公司顺利地找到他的舞伴拉下订单,火车站广场上争先恐后拉我们去住店的一概拒绝,我们要住离农机公司最近的旅馆。转了三次公共汽车(其中一次乘反方向了),终于找到了农机公司。这时夜色已深,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连续找了几条街的旅馆,全部客满,我们一狠心一咬牙干脆住晚大宾馆算了。遗憾的是大宾馆更是客满为患,加床都没有了。
我们正垂头丧气,黑暗中一辆烂中巴迎面驶来……司机见我们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的样子就停下车问我们去火车站吗?我们想起下火车时有那么多拉客的,就想再回火车站碰碰运气。烂中巴内一团漆黑,车子七拐八拐在城区内乱蹿,路灯下有人招手也不停,我有点紧张,那阵儿社会治安很差,抢劫凶杀案件一路上时有所闻。我偷窥了一下前后,发现形势险峻,前面除了司机之外有两名大汉,后边有三名大汉,我和刘南北腹背受敌,黑暗中我感觉到了他们也在观察着我们,而且目光凶悍。车子又一次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我虚张声势:“老刘,刀那!”刘南北也被目前的险象吓破了胆,便配合我:“在手上握着呢!枪那?”我有意放大嗓门:“在屁股上别着呢!只是子弹就六发了!”我们就这样“枪啊、刀啊、子弹啊”想借此吓退图谋不轨者。烂中巴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最后非常不甘心地把我们甩下火车站广场一溜烟地逃了。
我们吓出了一身冷汗。今夜真是活见鬼,下火车时蜂拥而来的拉客者一个也不见了,附近的旅馆也全部客满。我们只有露宿了,为了明天农机公司上班后的第一时间见到刘南北的舞伴,我们又搭上一辆人力三轮车,返回农机公司。
我们就在农机公司的屋檐下铺张报纸席地而坐,吃着烧鸡喝着啤酒聊着天,我们都确信无疑:我俩是我们株洲内燃机厂的功臣,厂长会重视我们,厂里的800名员工会爱戴我们,我俩应该是我们厂最可爱的人!我俩互相推举又互相谦让。
“如果咱俩当科长肯定比那个酒鬼科长强一百倍!”
“那是!”
“老刘你是老供销,你来当科长,我做你的副手。”
“不不,小邰你是大学生是工程师,应该你当科长,我当副科长!”
“你当科长!”
“你当科长”
……
我们越争越投机,刘南北问:“哎,你搞过婚外恋吗?”
“没有过,只有过一个女朋友,但仅仅是友谊,一种挺高尚、挺纯洁的友谊。”
“没睡过觉?”
“手都没有碰过。”
“这只能说你没用。”
“那你有过婚外恋?”
刘南北诡谲地笑了。
我们睡着了。我在做梦,梦见我在家里和妻儿团聚,外边下大雨了,还伴有滚滚雷声,眼看着家的小屋漏雨了,床铺彩电都淋湿了,妻儿惊惶失措,我就到处找接雨水的盆子,但就是找不到,我一急醒了:我和刘南北正浸泡在漫天雨水中……
离开邯郸的前一天,刘南北到舞会潇洒了半晚,回来后兴奋地告诉我:“哈!妙极了,我向前她也向前,两个人都向前……”然后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那是个挺漂亮、挺性感的少妇,她说她要报复一下她老公!”刘南北文化不高,谈判技巧不够高明,但英俊潇洒,舞跳得特别好,走到哪,跳到哪。在舞会上,无论多么漂亮、多么雍容华贵的女士,他都敢走上前去,朝人家裸露在外迷人的香肩上一拍,“哎!”当女士嗔怒地扭过头来,正要发作之时,一见到面前风流倜傥充满男性魅力的刘南北时,目光立刻变软了,像中了魔一样,伴随着他翩翩步入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