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明没说话,呼吸很急促。
“你就是黑社会我也认了。”陈点点突然转身扑到肖天明身前亲了一下他的脖子,肖天明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下车“砰”地关上车门跑进楼道了。
听着陈点点的脚步声在楼道消失,肖天明摸着脖子还没从触电的感觉中回过神来。不一会儿腰间的BB机响了,他拿起来按开,上面写着:“黑社会,注意安全,晚上不要太想我,晚安。点点。”——中国最大的黑社会?亏自己想的出来。
他苦笑一下,开车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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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斌坐在家属院的小花园的草坪上抽烟,夜已经很深了,他浑然不觉。眼中已经没有眼泪,只有一种从心底里面散发出来的悲伤。楚静穿着运动服拿着跳绳来到小花园锻炼,刚刚跳了几下就叫了一声:“哎哟,谁啊?黑乎乎的怎么坐在那儿啊?”
“我。”王斌抹了一把花乎乎的脸,还是坐在那儿。
“王斌啊。你怎么在这儿啊?”楚静好奇地走过去,“哟?抽了多少烟啊?”
王斌不说话,又点着一颗。楚静蹲下,看着他的脸:“你哭过?”
王斌叹口气,想挤出笑容却又溢出眼泪,他偏过头。楚静拿起草坪上的照片,就着路灯的光看看:“你女朋友?真漂亮……你失恋了?”
“她……车祸……”王斌低下头。
楚静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王斌收好相册,“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别告诉别人。”
“放心吧。”楚静同情地说,“在我这里,这是头等绝密。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去宿舍找我,说出来就好多了。”
王斌点点头,不再说话。楚静起身,看了王斌半天,转身轻轻走了。
过了好久,王斌才起身回家。冯云山就住在家属院里面,所以王斌等于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他轻轻用钥匙开门,发现黑暗的客厅里面都是烟雾。王斌皱皱眉头:“冯局长,你又抽这么多烟?”
冯云山坐在沙发上抽口烟,黑暗之中他无声地指指对面的杌子。王斌也无声地走过去坐下,多少年来这是他们谈话的习惯。
“我现在不是冯局长,我是你干爹。”冯云山低沉地说。
王斌不说话。
“你恨我?没及时告诉你?”冯云山问。
王斌还是不说话。
“从感情上说,我也很难过。”冯云山低声地说,“我也是看着晓琳长大的,她是个好姑娘。”
王斌低下头,鼻子酸起来。
“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她?”冯云山的声音也在颤抖。
“我怕连累她。”王斌说。
“你糊涂啊!”冯云山拍了沙发扶手一下,“你以为从事我们这个工作的都是什么人?不食人间烟火?还是铁金刚?我们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你从小在这里长大,你看看那些叔叔伯伯的家庭不也很幸福吗?”
“你没有家。”王斌说。
冯云山愣了一下。
“你没有家,只有工作。”
“那是我,不是你!”冯云山着急地说,“你的父母不也结婚了嘛,还有了你!”
“可是他们牺牲了!”王斌眼中闪着泪光。
冯云山后面的话被噎回去了,他低下头许久才抬起来:“这是我一生的痛!王斌,更多的我不能和你说,道理你也明白。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明白——我们是战士,从本质上来说我们和战争时期的军人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的战争是无形的,而且是永不停止的!战场上的军人可以有爱情,可以结婚,我们这些处于无形战线的战士也是一样的!”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家?”
冯云山苦笑:“谁说我没有?”
王斌惊讶地抬起头看他。
“我有妻子,还有一个女儿。”冯云山认真地说。
“那她们在哪儿?”王斌惊讶地问。
“天堂。”冯云山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眼中有一丝泪光。
王斌失语了。
“那是对敌斗争最激烈的时期,敌我双方都是针锋相对你来我往。那时候我刚刚结婚,被派去东南地区负责一个项目,时间长达两年。我出色地完成了工作,挖出敌人隐藏多年的情报网。但是工作还没有彻底结束,为了鼓励我的成绩,上级安排我的妻子——也是我们的干部——也调去东南地区工作。她还带着我刚刚一岁的女儿,叫囡囡。”冯云山的声音开始嘶哑,“敌人为了报复我对他们情报网的不断破坏,把黑手伸向我。那天囡囡发烧,于是我妻子就带着女儿睡卧室,我睡客厅。
我们是个独门小院,深夜,埋在我家后墙的炸药爆炸了……”
王斌睁大眼睛。
“整个后墙荡然无存,房顶也塌了半个。我从瓦砾里面爬出来,拼命地去找她们……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冯云山闭上眼睛,老泪纵横。
“干爹,对不起。”王斌低声说。
“没什么,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冯云山睁开眼睛,“我本来不想说,但是你已经长大了。我没想到我会对你成人后的生活产生这样的影响,这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告诉你,让你对这个工作有更全面的认识。”
“可是,干娘和姐姐……”
“傻孩子,那是特殊时期。”冯云山苦笑,“那时候我们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国际背景?时代不同了,当然你敌情观念强是没错的——但是只要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敌特是不敢太嚣张的!别忘了,现在的中国不是以前的中国!谍战有谍战的游戏规则,双方对等就是一个起码的游戏规则!你不碰我,我也不碰你;但是如果你碰我,那么对不起我也会碰你!游戏的双方,互相都要掂量掂量破坏这个规则的分量。”
“我当时一直想去做外派干部,所以不想连累她。”
“外派不外派,选择谁去外派,你以为是你想就可以决定的?”冯云山苦笑,“这怎么可能是你想就可以去的呢?情报工作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工程,不是个人英雄主义。”
王斌低下头,悔恨、内疚让他的眼泪再次流出来。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不强求你多长时间可以走出这个阴影。”冯云山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影响工作!我在你受训时期不告诉你,也是怕影响你受训!
因为你不是孩子了,你是我们这个工作的后备力量啊!我们的工作太重要了,和民族、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我们有个人感情,但是当个人感情和民族利益、国家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要毫不犹豫地牺牲个人感情!王斌,你要明白一点!你的任何疏忽,都可能是几十个人头落地啊!这个分量可是沉甸甸地压在你的肩膀上,你可不能萎靡不振啊!要是你干不了,现在就说话,我马上把你调出去!”
“我可以。”火焰再次在王斌的眼睛里燃烧。
“那么就去睡觉,明天早晨按时上班。”冯云山命令,“伤心和眼泪,留给你做梦的时候自己咀嚼!你最好的精神状态,留给工作!”
王斌站起来,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下次去墓地,我们可以一起去了。”冯云山长出一口气,“我瞒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去见见你的干娘和姐姐了。”
王斌看着苍老的冯云山,一种敬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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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音乐在温馨典雅的房间里面回荡着。
脸上包裹得如同木乃伊的病人慢慢动着头部,脸上的疼痛使得她难以忍受,发出细若游丝的呻吟:“啊……”
“醒了!她醒了!”护士欢快地跑出去,“医官,她醒了!”
女孩微微睁开眼睛,脸上非常疼,疼得她难以忍受。她伸出双手去抓,一双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胳膊:“不要抓,会留下疤的。”
是个沉稳的男声,女孩艰难地转过脸去看他。周新宇熬得眼睛通红,露出笑意:“晴儿,你醒了?”
女孩看着他,纱布下面的嘴唇轻轻翕动,声音也是细若游丝:“你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同事,你的周叔叔。”周新宇笑着说,“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周叔叔?”女孩没明白,“我父亲?”
周新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晴儿,你怎么了?我是周叔叔,你不认识了吗?”
女孩努力回忆着,却是一片空白。周新宇拿起一张照片,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你看看这是谁?”
女孩看着三个陌生的人,除了父母,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她摇头:“我不认识。”
“天!”周新宇痛心疾首,“他们给你下了什么药?!”
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什么?”
周新宇擦擦眼泪,握着女孩的手,声音在颤抖:“你听着——你叫上官晴,你父亲叫上官锋,你母亲叫乔婉若!你们在美国的掩护身份是商人,但是你父亲和你都是我们国防部军事情报局的同志!你父亲是中校,你是少尉!你们都是我们最优秀的同志,最优秀的……”
“上官晴?”女孩好奇地问。
“对,上官晴!”周新宇的眼泪又出来了。
“那我父母呢?”
“他们都……牺牲了……”周新宇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哭出声来。
“牺牲?!”女孩睁大眼睛。
“是的,牺牲了!”周新宇哭着低下头,“你们一家去参加一个宴会,其实是你父亲要去见一个工作关系,结果在路上……你们在路上中了中共安全部的圈套,你父亲宁死反抗,被活活打死。你母亲和你……”
“说啊,我母亲怎么了?!”女孩抓紧周新宇的手。
“你母亲和你都遭到了中共安全部特工的强暴,你母亲自杀……”
女孩的手松开了,两眼无神。
“你被他们强行灌了药物,被送到中国大陆的一个秘密据点……你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刑讯、强暴……还给你服用了惨无人道的神经控制药物,你现在失去记忆可能就和那个药物折磨有关系……”
仇恨的火焰在女孩的眼中燃烧。
周新宇内疚地低下头泣不成声:“为了救你,我们派出了一支秘密的突击队,当时你一直在昏迷状态。但是在逃回的渔船上……中共炮艇进行了毁灭性的炮轰,渔船沉了,我们的突击队员都牺牲了,你也被烧伤了……”
女孩抓紧了周新宇的手:“我是不是毁容了?”
周新宇哭着点头:“晴儿,你放心!局长亲自下令,我们用了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物!你的手术很成功,医生保证你会和过去一模一样!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拆线了!你放心,你是我们最优秀的同志!我们会安排好一切,包括你今后的生活!”
“生活?我还有什么生活……”女孩长出一口气。
“你会有的!”周新宇擦擦眼泪,“我们给你安排好了,你以后的工作、家庭都和情报圈子没有任何关系。中共安全部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们对你也不会有什么骚扰,所以你可以放心地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我的爸爸妈妈死了——”女孩发出绝望的哀号。
周新宇低下头:“你是一个坚强的同志,你在敌人的据点宁死不屈!我相信你会挺过来的!”
“我要报仇!”女孩哀怨地说,“我要给我的爸爸妈妈,我自己报仇……”
“你不能再做情报工作了,这对你的伤害太大了。”周新宇摇头说,“我不能再让你涉足这种出生入死的生活,你听周叔叔的话好吗?”
“我要报仇……”脸上的疼痛和内心的伤痛让她感受到一种绝望,一种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复仇的欲望。
里面穿着军服的医官走进来:“哎呀!你不要和病人说这么多啊!她现在刚刚苏醒,你不能刺激她!出去出去!”
周新宇站起身:“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我会来看你的!”
女孩——上官晴看着他出去,眼泪湿透了眼睛周围的纱布。
周新宇走出病房,长出一口气。他也被自己编制出来的故事打动了,真听真看真感受——表演的基本要素他还是熟悉的,在大学的时候戏剧社的活动让他现在的工作受益匪浅。
他大步走出大楼走向自己的车。上官晴已经醒了,现在要马上着手给她安排一个家了。这个工作迫在眉睫,一点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情报官员,他比女人都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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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鹏在看今天早上刚刚下来的情报通报,嘴角浮起一丝笑:“我操!不得了啊!——你们都来看看啊!T地区军事情报局秘密谍报学校‘翠竹山庄’受训女学员由于不能忍受教官和宪兵的性虐待,在结业典礼奋起反抗!——我操!打死九个!换咱们的人这得是英雄啊!”
正在收拾桌子的楚静不屑地冷笑:“我说什么来着?你就对这个感兴趣!”
雷鹏被噎了一下:“我没有啊!我真没有!就是这个事情稀罕,T军事情报局真够烂的!”
“他们本来就是一群烂人!”肖天明走进办公室把笤帚和簸箕放在门后,“就说这几个主要的情报机构吧——美国中央情报局是财大气粗,还有自由和民主的幌子;苏联克格勃是手段狠毒,让人不寒而栗,T军事情报局有什么?要钱没多少,要手段不敢狠毒到哪儿去,还剩下什么?下三烂的手段而已,他们不是烂人是什么?”
王斌走进办公室,眼角有血丝:“都来了?”
“哟!今儿你怎么来晚了?按说应该是第一个来啊!”雷鹏笑着说,“瞧瞧,你来晚了肖天明学雷锋了!”
楚静关心地看着王斌,王斌笑笑:“没事,我昨天晚上睡太晚了。你们聊什么呢?
那么热闹?”
“看看,出大事了!”雷鹏举起情报通报。王斌接过来迅速扫一眼:“就这个啊?至于那么兴奋吗?T军出这种事情不稀罕,多少年他们都有炸营的历史。赶紧干活吧,处里等着材料呢!说下午就要给局领导汇报呢!”
冯云山办公室。
这是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外屋是会议室。里屋的桌子上井然有序地放着很多材料,前面是一面党旗和国旗的小陈设。墙上有条醒目的标语——“对党绝对忠诚,精干内行”。虽然是早晨,但是冯云山的办公室永远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外面的玻璃也是隔音的,这些都是工作需要。屋子里面光线不足,开着台灯。冯云山低头看着材料,在报告上签字。
“报告!”魏处长在外面喊。
“进来。”冯云山抬起头合上案卷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