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于无限喜悦中的那拉氏深知,这顶沉甸甸的凤冠来之不易,如果不是皇太后圣言裁夺,压根儿就轮不到她的头上,尽管诏书中有诸如“考谨性成,温恭夙著,嫔嫱效职,壹政茂宣,允克绍嗣徽音”等赞美之辞,但皇上对她并没有多少感隋,从皇上对她敬而远之即可找到明显的答案。但不管皇上对她如何,既已成为皇后,就要恪尽为妻之道,至少不能辜负了皇太后寄予的无限希望和一片真情。
随着钮祜禄氏皇太后六十大寿的日益临近,那拉氏开始精心设计和制作了花样繁多的贺寿礼品。礼品制作完毕后,那拉氏亲自呈奉皇太后,并日夜侍奉于钮祜禄氏身边。乾隆见那拉氏对母后如此孝顺,心中感动之余,居然发现皇后身上有不少美德和可爱之处,感情的重心开始渐渐向那拉氏偏移。
自后每次出巡,总让那拉氏伴驾前后,并不时召皇后侍寝。
乾隆十七年(公元1752年),那拉氏为乾隆生下皇十二子永瑾;十八年生下皇五女;二十年生皇十三子永璩。四年之中,那拉氏频频沐浴圣恩,连生二子一女,万千宠爱集一身,在六宫粉黛中独放光华。
那拉氏艳光四射之际,正值清王朝如日中天之时,自乾隆十九年至二十四年(公元1754~1759年),清王朝的滚滚铁骑,万里远征,一举荡平了准噶尔人的老巢,占据了乌鲁木齐、伊犁等广袤地区;长驱直入哈萨克境地,一统北疆;旋又回师南下,平定天山以南的维族叛乱,将历来棘手的西域地区、中亚腹地牢牢控制在天朝帝国的统辖之内。
自康熙以来,准噶尔反叛势力一直有恃无恐,外则勾连沙俄,内则兴兵骚乱,进逼京师。康、雍二朝数次大举征讨,皆无功而返,历经三代七十余年,乾隆一举犁庭走穴,彻底征服了西域,终于一了祖宗的夙愿。此时的大清帝国,“群雄翦灭,四境悦服”、“通译四方,举踵来”,步入了康乾盛世中最为辉煌鼎盛的历史时期。
随着大清国的空前强盛,乾隆的后宫也现出勃勃生机,以前备受冷落的妃嫔开始频频沐浴圣露,新一轮的美女开始绽放光华:庆嫔陆氏,二十四年晋为庆妃,九年后晋封庆贵妃;款嫔巴林氏,二十四年晋封款妃;忻嫔戴佳氏,二十八年晋忻妃;纯妃苏佳氏,二十五年晋纯皇贵妃;令妃魏佳氏,三十年晋封令贵妃;二等侍卫兼佐领穆克登之女钮祜禄氏,二十二年由兰贵人晋封诚嫔;二十三年,已是徐娘半老的博尔锦吉特氏居然被堂而皇之地选入宫中,由多贵人一路晋封豫嫔、豫妃;二十四年,拜尔噶斯氏被选入宫,由伊贵人而为慎嫔;二十五年,和卓氏入宫,封容妃;二十八年,都统四格之女汪氏入宫,先封常在,后晋悖妃……以上有名号的后宫妃嫔中,容妃和卓氏就是野史及民间盛传不衰的香妃,令贵妃魏佳氏则为日后嘉庆皇帝的生母。
魏佳氏原是汉军旗人、内管总领魏清泰之女,生于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后其族入满洲镶黄旗,始称魏佳氏。初入富时封贵人,乾隆十年(公元1745年)封令嫔,四年后晋令妃。像众多的妃嫔一样,魏佳氏一开始就被掩映在一片花红柳绿丛中,根本沐浴不到丝毫的圣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汉族女子特有的韵味和魅力便不可遏止地在她身上显露出来:像杨柳一样细腰,像弯月一样清纯,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渐渐地,魏佳氏有专宠之势,那拉氏的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乾隆二十一年(公元1756年),魏佳氏生下皇七女;二十二年生下皇十四子永璐;二十三年生下皇九女;二十五年生下皇十五子颐琰——日后的嘉庆皇帝;二十七年,生皇十六子,惜未及命名而早殇;三十一年,生皇十七子永磷。十年之中,连生四男二女,其风头之强劲,足以遮掩包括皇后那拉氏在内的所有后宫女人仅有的一丝可怜的光芒!魏佳氏肆意蒙宠之时,正是那拉氏独守空房之际,堂堂的大清国皇后,居然近十年孤枕独榻,恨望长夜。那拉氏不解:她为之奋斗近二十年换来的富贵荣华,难道就这样随着渐渐失宠而烟消云散了吗?她对皇上一片真情,对皇太后恪尽孝道,而皇上居然对她毫不珍惜,夫妻之间的感情真的缘尽情灭,势成水火?尽管忧虑焦闷,彻夜难眠,但她不敢将心思透露出一丝一毫,更不敢透露给正在深宫颐养天年的皇太后,只有强忍苦涩,强压泪水,默默料理好六宫的一切事务,期待有一天突然出现奇迹,皇上重新回到她的绣榻,尽享人间天伦。但草木枯了又绿,绿了又枯,这美好的一天迟迟没有到来。
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正月十六日,以“太平天子”自居的乾隆皇帝奉皇太后钮祜禄氏自京启銮,第四次巡幸江南。在这次规模空前的巡幸中,除皇帝、皇太后及那拉氏皇后外,随行的主要人员有已故孝贤皇后的兄长、大学士傅恒,本朝第一宠臣和坤,容嫔之兄图尔都及蒙古王公亲贵、文武臣僚;后宫最受欢宠的令贵妃魏佳氏、庆妃陆氏、容妃和卓氏等大批宫女。
乾隆一生六下江南,每次南巡都动用一千多艘船只,随员二干五百人左右,沿途三十里以内的大小文武官员前来迎驾,自称是效法圣祖康熙当年“法祖省方”。晚年乾隆曾不无自豪地宣称:“朕临御五十年,凡举二大事,一日西师,一日南巡。”正是在这样一种歌舞升平、虚华浮躁的氛围笼罩下,大小官员无不借机中饱私囊,为祸四方。而每次大规模的南巡,都动用正帑几百万,中期以后的南巡以及随之而来的对木兰围场的不断砍伐,园林庙宇宫殿的修建,河工河塘的建筑等等,更是耗资巨大,靡费惊人,终于使帝国的航船偏离轨道,驶入到暗流险滩密布的黄昏暮色中。
但是,从历史的眼光看来,大清帝国在乾隆实际统治的六十四年中,文治武功均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就乾隆本人而言,他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进一步巩固和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自乾隆十二年对大、小金川用兵开始,至五十七年第二次用兵准噶尔的四十余年内,他曾大规模用兵十次,每次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当准噶尔之乱被平定后,乾隆志得意满,亲书“御制十全记”,大肆吹嘘其盖世武功,并将“十全记”的石刻置于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之前,与康熙平定西藏的碑文并立,企图与康熙大帝并驾齐驱,然而无论怎样的一厢情愿,无论怎样地自称“十全老人”,就乾隆一生创立的基业而言,无论是扩疆拓土,平定内乱,还是发展生产,增强国力,自号“古稀天子”的乾隆皇帝还是无法与康熙大帝相提并论。
自北京到杭州,南巡往返的水陆行程几达六千余里。陆路御道均按标准帮宽三尺,中心正路一丈六尺,两边副路各七尺。由于御道不能随意弯曲,所经之处房屋、良田、坟墓一律平毁,石桥石板,黄土铺垫,净水泼洒。天朝皇家气势,当真是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一路巡幸途中,乾隆指定魏佳氏、容妃和卓氏轮流侍寝,故意把那拉氏晾晒在一边,让她难堪。不仅如此,乾隆还专门为容妃带上维族厨师,按照伊斯兰传统习俗,精心制作每一道菜肴,并不时与容妃共进晚餐,大有“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的势头。直将那拉氏一口闷气憋在心中,双目几欲喷火。
二月初十是那拉氏的生日,乾隆依例降旨:皇后千秋令节,诸大臣停止行礼,筵宴蠲免。筵宴虽已免去,但乾隆却为那拉氏准备了一席精美的菜点,并亲自陪皇后享用。那拉氏却根本就对这些奢侈的菜肴没有胃口。为后多年,几乎年年随皇上出巡,早已尝遍了各地贡奉的名珍海鲜。
在她看来,本朝自太祖创业以来,即已俭朴为本,圣祖六度南巡,也是简约在先,不许地方捐钱捐物、骚扰百姓,哪像现在这样靡费铺张?长此下去,大清国怎经得起如此折腾?她更看不惯的是令妃与容妃的放浪媚态,勾引皇帝沉湎酒色,怂恿皇帝游山玩水。她是一国之母,有一份“母仪天下”的神圣职责,借此天赐良机,一定好好劝谏一下皇帝,尽一个皇后应尽的职责。
乾隆没想到皇后对他的恩赐如此冷淡,无名之火骤然在心头升起:那拉氏,你太不知自重了,竟敢对朕的赏赐不屑一顾。若非皇太后颁布懿旨,凤冠怎会轮到你的头上?不错,这几年你对母后对朕算是尽心尽力了,但这毕竟是你分内也是任何一个女人都必须尽到的职责。你的这套小性子在一般百姓家耍耍尚可,但在朕的面前就没有那么灵了。朕是万民敬仰的皇帝,天下之地,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是皇帝,承担四海的重托,享受五湖的贡奉,这就是皇帝!在乾隆的心中,那拉氏大可不必以礼法代替天真,以做作掩饰柔媚,以持重取代娇羞,像令妃容妃一样开朗大方,再宽容大度一点,才可以佩戴这顶金灿灿的凤冠。
但这点小小的芥蒂丝毫没有影响乾隆的兴致,南巡的队伍一路过黄河,下扬州,驻跸海宁,钱塘观潮,终于在三月初七来到了号称“人间天堂”的杭州。
杭州的繁华富庶让左右妃嫔啧啧称叹,而西湖的层层涟漪更让北地胭脂们流连忘返。早春的三月,苏堤垂柳遍吐新绿,山色塔影映入湖中,画舫游船色彩斑斓,笙管琵琶莺歌阵阵。夜幕降临,行宫内外彩灯高照,空中烟花恍若落雨,湖面上波光粼粼,五彩荡漾。面对如此美妙的人间仙境,乾隆着实痴迷了几天,但不久,眉宇间渐渐挂上一丝郁郁寡欢的神情。
精明的和砷极其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稍纵即逝的信息,于是趋拜上前,悄悄与乾隆耳语了几句。乾隆一听,顿时眉开眼笑,阴郁的神情一扫而光,遂撇开令妃、容妃等行宫的所有女人,命太监预备青衣小帽,准备微服观赏杭州夜景。
整个乾隆朝,和坤可谓一个不可理喻的怪胎。这样一个奸佞之臣,何以得到乾隆这样的明君如此长久不衰的欢宠?谜底可能无人知晓,但据野史及民间传言,和砷受宠,与雍正时期的一桩风流悬案不无关联。
雍正有一宠妃,美色冠盖六宫。一日,时为皇四子的乾隆入宫拜见皇后,从此妃身边经过,见该妃正在对镜梳妆,乾隆玩心顿起,突然以两手遮其目。妃不知是太子,一惊之下,本能地用木梳向后一击,正中乾隆的额头。乾隆突遭一击,捂住受伤的额头跑下。皇后见乾隆受伤,一再追问,乾隆隐瞒不过,只好如实相告,但隐去了自己调戏妃子一节。皇后勃然大怒,武断地认定妃子行为不轨,调戏太子,下令即刻将妃子赐死。乾隆未料到事态如此进展,只好悄悄来到妃子的住所。
此时的妃子早已奉旨自缢而死。乾隆痛心悲切之余,用手指狠狠地在自己额头伤处用力一按,然后将一个重重的血印留在妃子的颈后,并对着妃子的亡灵发下重誓:你若有灵,二十年后我们重新相聚!言毕,痛哭流涕地跑回自己的藩邸。
时光飞逝,十几年转眼过去。一日,乾隆出驾,仓猝间求黄罗伞不得,龙颜大怒,欲将内务大臣斩首。正在此时,一个齿白唇红、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及时送来了备用的黄罗伞。盛怒中的乾隆心中猛然一惊:此少年与死去二十年的妃子如此相似,莫非真是她转世不成?想到这里,乾隆怒气顿消,命少年密室相见,少年跪下后,乾隆更是大惊:此少年颈后也有一块鲜明的血痕,与当年他印在妃颈上的血印如出一辙!此时,乾隆怆然泪下,一把抱住少年,号啕不止。自此,这位美少年一路青云直上,官至宰相并成为第一显贵重臣——这就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和砷。此传说虚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乾隆一生对和王申言听计从,宠爱不衰,而和坤也对乾隆耿耿丹心,舍得以死相报。
等乾隆一行心满意足地自青楼妓院中走出时,已是子夜时分,刚刚拐过一个弯巷,乾隆猛然问与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御前侍卫大惊,仓促问前来护驾,但却被乾隆挥手止住,因为就在与黑影相撞的一瞬间,一股少女特有的气息随之扑面而至。等亮光闪过,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头戴圆顶灰帽的妙龄尼姑。随着侍卫的厉声盘问,小尼姑哆哆嗦嗦道出自己是离此处不远的常妙庵女僧,刚刚为师父抓药回来。灯下出美人,乾隆心中暗暗赞叹:北地胭脂,究竟不及南朝金粉,连尼姑都这么美丽动人。和坤此时已悟出了皇帝的心思,抢步上前,问清了庵名和法号后,才将小尼姑放行。
第二天夜间,一顶暖轿无声无息地从常妙庵驶出,直奔乾隆下榻的西湖行宫。
乾隆在杭州期间的种种出格动作,终于引燃了郁积在那拉氏心中近十年的怨愤之火,她再也无法容忍下去,决定以头上的凤冠作最后一搏。当她拿着写好的谏书不顾一切地冲进皇帝的寝宫时,却见皇上正赤条条与一个光头尼姑滚在一起……“天!”她在灵魂深处进发出凄厉的呼号,像一个浑身射满了羽箭的巨兽,狂号一声,奔出寝宫,一头栽入昏蒙无边的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