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平三藩叛乱。收复台湾地区,击败沙俄,进军西藏,三次亲征噶尔丹。此时的大清王朝四海一统,八荒臣服,步入了如日中天的盛期。避暑山庄的傲然出世,终于把清王朝的防线洞穿于蒙古腹地——
梦寻
公元1703年,在中国为康熙四十二年。地球的另一端,美丽的安妮女王,面对静静的泰晤士河,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冲动,进现出一串串思想的火花。她要在这条产生过无数浪漫故事的河畔,打造一座如梦如幻、托起斯图亚特王朝最后神话的超级宫殿,重新找回失去的乐园。向她的子民,同时也向天下炫示大不列颠帝国的盖世雄风。
同年四月,为了打通沙俄帝国的通海门户,实现独霸全球的狂野梦想,彼得一世御驾亲征,一举撕碎瑞典大军组合的重重防线,控制了波罗的海东岸沿线,并在涅瓦河入海口的卢斯特·艾兰特岛上新建了一座城堡。尽管这座六角城堡是士兵们仓猝之间的作品,但作为一个帝国的摇篮,已足够了。
与彼得一世疯狂扩张不同的是,康熙大帝却从容地把自己的行宫建在了宫阙灿灿、仪典皇皇的都城北京与长天苍苍、大野茫茫的木兰围场之间,将其深邃的政治情怀以及复杂的军事目的,消融在塞外热河一片幽静的园林,转化为一圈缭绕的香火。艺术与政治、寺庙与军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化解在一片烟水葱茏、香烟袅袅的美景中。
——白金汉宫、圣彼得堡、避暑山庄,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三大皇家宫殿,就这样在同一年间,以其独特而不朽的风姿卓然于世。
历史竟然如此巧合!一人临塞北,万里息边烽。站在山庄雄伟壮观、蜿蜒起伏的宫墙上,如同走进远古的岁月。整个身心都和历史风云融为一体。举目四望,群山连绵,碧波万顷,威严肃穆的外八庙如云排星列,掩映在山庄脚下无尽的翠柏苍松中,武烈河如一道宽大壮美的银带,从遥远的天际破空而降,飞流直下。狂风乍起,松海怒号,嗡嗡之声伴随着急剧翻卷的波浪,忽近忽远,飞上翻下,如战鼓擂响,似万马奔腾。迷蒙中的北国旷野,仿佛康熙大帝正率领清王朝的滚滚铁骑,再度挥舞起金戈铁甲,开始了横扫天下的万里征程……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正月初七日,清王朝的开国之君爱新觉罗·福临因患天花驾崩于紫禁城养心殿,遗诏皇三子玄烨承继大统,由顾命四大臣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裁决朝政。玄烨继统,改元康熙,年仅八岁。
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十四岁的玄烨开始亲政。如果说康熙在亲政前毫无作为,他的治国天才是由于自己的年幼和四大臣的掣肘而无法发挥,那么在亲政后,其旷世奇才便迅速显示和集中爆发出来。他先是用计铲除了顾命四大臣之一的鳌拜集团,一举夺回朝中大权,然后平定三藩,一统西南。旋又派靖海将军施琅出兵台湾,收降郑壤,统一了台湾地区。接着于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在击败沙皇俄国侵略军的基础上,同俄罗斯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划定了中俄东段边界。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至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三次亲征噶尔丹,统一漠北及新疆东部地区。
五十九年(公元1710年),进兵西藏,驱逐策妄阿拉布坦的叛乱势力,并派驻藏大臣,册封达赖喇嘛为西藏的宗教领袖。六十一年(公元1712年),进军乌鲁木齐,为后世最后勘定新疆奠定了基础。
整个康熙朝,大清王朝的版图已是东起库页岛,西跨葱岭,北连西伯利亚,南达南沙群岛的连绵疆域。康熙在位期间,为清王朝的全盛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开创了大清王朝统治下延及于整个十八世纪的康乾盛世。康熙由此以一个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的杰出才能和辉煌伟业,被后人冠以一代英主和康熙大帝的敬畏称号。
清以武功开国,号称“以弓矢定天下”。早在入关之前,满清铁骑曾数次跨过山海雄关,千里奔袭,纵横驰突,踏碎了中原大地。清兵入关后,由于升平曰久,弓马渐不如前,人情狃于安逸,昔日那种剽悍勇猛、势不可挡的锐气几乎荡然无存。平定三藩之初,将士们畏敌如虎,临阵萎缩,一人受伤,竟有十数人争抢着扶拥送回,致使贼势大张,数月间尽占江南六省。尤令康熙震惊的是,三藩之乱尚未平定,蒙古各部又烽烟四起。继漠南察哈尔举兵反叛后,漠北噶尔丹又割据称雄。不仅如此,沙俄侵略军也乘机进犯,殖民扩张的阴霾,已笼罩在辽阔的中国北部上空。大清王朝面临南乱北患、腹背受敌的双重夹击。
作为一个雄才大略、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康熙敏锐地意识到,三藩虽然贼势浩大,毕竟只是肘腋之患,平息叛乱只是时间问题,而蒙古各部的分裂以及沙俄入侵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此患不除,大清王朝将干戈不息,永无宁日!要摆脱这一困境,彻底消除北部隐患,唯一的途径就是加强国家武备,重振八旗子弟昔日的雄风,用弧矢之威和滚滚铁骑压服蠢蠢欲动的塞外群雄。
木兰秋猕图。清代画家兴隆阿所绘,真实地记录了清朝皇帝在塞外木兰围场秋猎的场景。此图由三部分构成:左半部为黄幄帐、幔城和网城,是皇帝在围猎期间处理政务的地方;右半部分为行围猎场等;图的下半部分,描绘的是行围人员的生活场景。
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也就是对三藩大规模用兵的第四年,康熙决定把政治与军事注意力由南方转入北方,并亲率京师八旗官兵和蒙古王公在塞外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行围活动。康熙此举,意在通过习武射猎,锤就八旗子弟的血性,用武力恫慑蒙古各部和一切敌对势力。
康熙二十年(公元1681年),历时八年之久的三藩之乱终于平定,漠南、漠北等反叛势力也相继归顺。为了对蒙古各部实施永久性的震慑,康熙再度率八旗大军长驱北上,沿途一面射猎,一面寻找作为习武绥边的固定狩猎场所。
历经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和多方勘测,康熙终于圈定了位于蒙古高原上一处水草丰美、河流纵横、栖息着无数珍禽奇兽的天然牧场。此处原为喀喇沁、翁牛特和敖汉等部落的游牧之地,地势开阔,大野苍茫,南至燕山群峰,北接坝上草原,气候温和凉爽,植物繁茂。无边无际的坝上草原,碧绿连天,飞鸟云集;连绵无尽的峰峦之间,或敞或奇,变幻无穷。从行围的视觉看,这里复杂多变的地形,为练兵骑射提供了难得的训练场所,而禽兽密集的野生丛林,又为习武狩猎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动靶子。从战略意义上看,这里南可拱卫京师,北可控制大漠,是建立皇家狩猎场的理想场所。于是,康熙下令在此设置木兰围场。
康熙的眼光确实有独到之处,作为肄武绥藩、镇守朔漠的一道无形长城,木兰围场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在特定的岁月,轻松完成了“凛天威,备边防,合内外之心,成巩固之业”的重大使命,把一代英主康熙大帝的政治情怀展现得淋淋漓漓。虽然木兰围场最终在滚滚烽烟中归于荒芜和沉寂,但是,作为一段尘封的记忆,一段拥有梦想与光荣的辉煌岁月,它将永远走进历史,傲然耸立于北国旷野中。
木兰秋狳
古代礼制规定,天子诸侯如遇境内无患,每年都要举行狩猎活动,“一为乾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因此至少从商纣王纵野兽禽鸟于沙丘开始,历代帝王都在都城附近备有专门种植刍秣和圈养鸟兽的囿,以供狩猎之用。春秋以后,不少帝王都视纵横驰骋为时尚,终日畋猎游玩,不问国政民事,最后落了个国破身亡的凄惨结局。盛唐时期,帝王将相们终于有所警醒,狩猎规模也稍稍有所节制。从李白大约作于开元八年(公元720年)的《大猎赋》可以看出,其时进行的狩猎活动,无论场地或是规模,已远非汉弓矢悬刀者,骑而臂鹰者、鹞者、海东青者,骑而载兵行且下牵者,骑而负者,骑而缴者、执器者、枪竿者、背仪器者,两骑共荷担者,骑而橐者、囊者,骑而引骆驼、牵田犬者,驱者、走者,络绎缠绵,井井有别”,“虽一行猎,间无一人敢乱伍”。
每年二十天的木兰行围中,直接参与射猎的少则数干人,多则几万人,但康熙还是希望八旗士兵有更多上场的机会。第一次木兰秋弥返京后,康熙又直接对兵部下令:“杭州、江宁、西安三处驻防满洲,闲居日久,恐出门不耐烦劳。嗣后每年于此三省内,不拘章京、骁骑校、兵丁,选年少善骑射者,每旗三人,共二十四人。俱令于四月到京,随至热河行围,俟回銮时,遣回本处。如此,则可娴习规矩骑射,而伊等之贤否亦见矣。”如此一来,不仅仅局限于京师一带的八旗官兵,就连浙江、江苏、陕西三省的八旗驻防官兵也有机会参加塞外行围了。
秋猕开始后,每日黎明之前,数百名诱猎手隐于深山旷野中,身披鹿皮,头顶鹿角,吹起木制的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叫声,引诱大批雌鹿现身。当鹿群集中临近时,事先埋伏在丛林草地中的两翼官兵一迅速包抄合围,并逐渐缩小包围圈,将鹿群逼到看城附近。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擅放~枪一矢。日出之后,皇帝驾临看城,面对惊慌驰突的鹿群,从容引弓射矢,吹响了向野兽进军的号令。刹那间,但见旗幡交错,马蹄轰鸣,早已按捺不住的各路射手如虎狼出笼,挥剑舞弓冲进鹿群,在各色禽兽中疯狂地厮杀。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大小禽兽虽然左冲右突,拼死奔逃,却最终难脱被射杀的厄运。
一天的行围结束后,康熙和随驾大臣、蒙古王公、八旗官兵等,在原野上燃起成堆的篝火,野餐欢庆,论功行赏,并在星光与火光的辉映下,继续比武、赛马、摔跤等活动。为了进一步示恩蒙古诸部,康熙还不辞辛劳,亲临现场观看蒙古骑术、相扑等多种表演。
近乎实战的木兰秋猕场景,可从当时的实录中欣赏一二。曾随康熙多次北巡行围的大学士汪灏,在他所著的《随銮纪恩》中,把康熙在额勒苏台围猎的情形描绘得云动风移,呼之若出:康熙四十二年(公元1703年)八月十二日,“午刻,天雨雪,旋止。见远山人行如蚁,渐出林间若黑线然。又见近山人马飞空下坡,点点如麻姑撒米。而连觉移动者为兵为骑,红白飘扬、星光不定者为旗为帜,往来若飞、时出时没者为鹿为麇。须臾,风荡云卷,围势已成,鹿纷驰四奔,突围欲出,则所至扬鞭呵止之,俄而黄纛从中来,皇上自山顶纵辔直穿场中,天威所临矢无虚发,有应矢即殪者,有带箭仍奔者,所获不计其数。”事实上,这只是木兰行围的前奏,真正行围的场面是相当威武壮观的。那种“雷动焱至,星流霆击”的浩荡声势,实际上是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训练活动。
康熙五十八年(公元1719年)八月,从木兰围场返回热河行宫后,康熙以他一生的射猎成果自豪地对御前侍卫们说:“朕自幼至今,已用鸟枪弓矢获虎一百三十五、熊二十、豹二十五、猞猁狲十、麇鹿十四、狼九十六、野猪一百三十二,哨获之鹿凡数百,其余围场内随便射获诸兽不胜记矣。朕于一日内射兔三百一十八只,若庸常人毕生亦不能及此一日之数也。朕所以屡谕尔等,以尔等年少,宜加勤学,凡事未有学而不能者。朕亦不过由学而能,岂生而能者乎?”御前侍卫们听后,心中惊叹不已。
从围场设置到去世前夕,康熙共参加木兰秋猓四十次,以其娴熟的射技和强大的阵势,使蒙古王公“皆慑栗天威”,弥首跪伏而不敢妄生异心。康熙六十一年(公元1722年),最后一次秋猕回銮后,康熙向文武大臣阐述了塞外北巡和木兰秋猓的军事意义:“从前曾有以朕每年出口行围,劳苦军事条奏者,不知国家承平虽久,岂可遂忘武备。前噶尔丹攻破喀尔喀,并侵扰我内地扎萨至乌兰布通,朕亲率大军征讨,噶尔丹败走。后又侵犯克鲁伦,朕统兵三路并进,至昭莫多剿灭之。今策妄阿拉布坦,无端侵犯哈密地方,朕征发阿尔泰及巴尔库尔,两路兵进剿,策妄阿拉布坦闻之,心胆俱碎,乃遣策凌敦多卜等,潜往西藏劫掠,毁坏寺庙,土伯特地方,已被残蠹。朕又遣大军前往,击败策凌敦多卜等,复取西藏,救土伯特于水火之中,我兵直抵西藏,立功绝域。此皆因朕平时不忘武备,勤于训练所致也。若听信从前条奏之言,惮于劳苦,不加训练,又何能远至万里之外,而灭贼立功乎?”诚如康熙所言,清王朝的滚滚铁骑之所以纵横朔漠,扫平一切反叛势力,除了基于一系列天才的军事部署,一年一度的塞外北巡和木兰秋狳,当是其万里远征,立功绝域的根本原因。
雍正在位的十三年间,处在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严酷环境中,无暇分身塞外北巡和木兰秋猕,但在死前却不忘留下一纸遗诏:“予之不往避暑山庄及木兰行围者,盖因日不暇给,而性好逸恶杀生,是予之过。后世子孙,当遵皇考所行,习武木兰,毋忘家法。”到了乾隆时期,木兰秋猓的规模终于达到了极致,“从猎蒙古王公,内扎萨克四十九旗,又喀尔喀四部,及四卫拉特,并青海等部各扎萨克,不下百余旗。”不仅草原部落的王公,就连天山脚下的回部,巴尔喀什湖畔的哈萨克族,葱岭以西的布鲁特首领,也曾跨越荒漠,逐鹿木兰,显示过射虎猎熊,纵横驰骋的绝技。
乾隆即位后的首次塞外出猎,始于木兰围场沉寂了十八年后的乾隆六年(公元1741年)秋月。由于近二十年没有举行过木兰秋猕,所以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在朝野上下引起强烈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