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在热河突遭废黜,一代英主昏厥尘埃,富贵闲人神秘继位。风流皇帝与无发国母的恩怨纠葛,最终在热河画上句号。随着嘉庆皇帝在避暑山庄的突然死去,热河的上空再次蹿动起不祥的冷风——
狂飙乍起
有清一代,康熙除了文治武功堪称最为杰出之外,还有三个之最,这便是后宫的女人最多,其中有名号的后妃就有五十五位,其他侍奉的无名号的女人则不计其数。其次是子女最多,一生共有子三十五人,女二十人,共计五十五人。再一个是在位时间最长,从顺治十八年即位,到康熙六十一年驾崩,共在位六十一年。
放眼中国历史,自秦汉以后长达二干余年的漫长岁月,在位之久如康熙者,可谓空前绝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任何一位帝王皆不能望其项背。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享尽人间荣耀和创立了不朽功业的一代英主,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却伤透脑筋,焦虑万分,并时常当着群臣的面,哭倒在地,昏厥不醒。康熙在位时,经常向臣僚们宣称:人生的福气,富贵尊荣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也是最难得的是享长寿而终天年。在康熙的这些话中,包含了一种难言的恐惧与无奈,他知道由于自己久居皇位,儿子们为觊觎皇权,早已等得不耐烦,并对他虎视眈眈了。他害怕这些儿子中,会有人一时性起或权迷心窍而打发他上西天。不幸的是,这种可怕的结果最终还是出现了。他到底怎么死的,不仅是他自己,就连史学家也不明不白,颇多争议,是正常死亡还是死于非命,恐怕永远是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了。
按照中国人的风俗和生活准则,多子、长寿被视为人生难得的福气,但在康熙却变成了一种灾难。康熙生前已成年的儿子就有近二十个,而每个儿子都渴望自己能接过父皇的宝座过几天皇帝瘾,并且每个人都有这种希望和可能。但康熙居然在宝座上六十一年不下来,这就不能不让儿子们心焦和气愤甚至对他产生了刻骨仇恨。而康熙偏偏又在立太子这一关乎国本的大事上形同儿戏,立了废,废了立,反复无常,狡黠多变,从而使儿子们在希望与绝望、绝望与希望中加深了矛盾,并最终引发了一场混战。而当这种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的矛盾与混战交织而来时,康熙除了被气个半死,也只有倒地恸哭的招数了。
康熙四十七年(公元1708年)九月,木兰围场。
塞外的秋夜已是霜气飞扬,寒意阵阵。乍起的朔风带着尖厉的唿哨,在黑空深处呼啸翻腾,蹿动不息。狂风吹动中,连片的帐篷不时发出“蓬蓬蓬蓬”的声响。在夜幕的遮掩下,皇太子胤初悄无声息地逼近看城。此时,宽敞明亮的御帐内,尽管清爽怡人,华丽依旧,但无边无际的暗夜总带有某种紧张而又不祥的神秘气息。当胤初抑制住内心的狂跳,透过缝隙向御帐内窥视时,看到的竟是康熙直视而来的冷酷而又略带几丝惶悚的目光。四目相对,两相大惊,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已经凝固,只闻朔风吹动的凄厉呼号。
皇太子的怪异之举,使康熙昼夜戒惧不宁,惊恐之余,密令皇长子胤裎暗中护驾。
早在康熙十四年(公元1675年),也就是三藩叛乱初期,为系四海之心,安定天下大势,年仅二十二岁的康熙皇帝毅然打破祖制,册立皇次子胤初为皇太子,一举稳定了朝纲。在康熙的诸多皇子中,胤裎序列第五,但因前面四个皇子因病早殇,成年的皇子中,只有胤裎出生年月最早,故被列为皇长子。不幸的是胤褪生母惠妃那拉氏只是一位庶妃,不及皇次子胤扔生母赫舍里氏皇后身份高贵,于是胤初以嫡长而被立为皇太子。此时作为一国储君的胤扔,尚不满周岁,只是一个在襁褓中浑蒙无知的黄口小儿。
册封大典过后,康熙立即恢复了顺治后期裁撤的东宫事务管理机构詹事府,并配备了满汉各级官员担任府事。到胤初出阁读书时,又选择了名臣硕儒为他教授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万机之暇,康熙还亲授太子安邦治国之道,告诫为人君者,当以仁德行政,以仁孝治国,仁德双全,则为盛世明君;反之,则民心尽失,国破君亡。为使太子进一步开阔视野,增加政治阅历,康熙巡幸塞外江南时,多次把他带在身边,沿途讲解各地山川风物,民情吏治。由于太子过早地失去母亲,康熙对他既施父爱又施母爱,呵护有加,爱怜备至。
然而成年以后的胤初却是骄奢淫逸,横行不法,殴辱皇室亲贵,截夺蒙古贡马,依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独特地位,大肆结党营私,祸乱天下。
康熙在获悉太子的种种恶行后,曾当面斥责他“必至败坏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但胤扔却依然不思悔过,我行我素。康熙施于太子的一片心血,付诸流水。
随着太子地位的日渐巩固,在胤初的身边,终于不可避免地集结了以当朝第一重臣索额图为首的一大批亲信党羽。为了提前夺取皇权,太子党或明或暗地发动攻势,直接威胁到康熙本人的皇位乃至性命,父子之间的感情终于恶化到相互仇恨、相互提防的程度。不仅如此,各皇子也朋比结党,觊觎太子宝座。在这场夺皇位夺储位,相互攻讦、相互仇杀又相互利用的多棱角争斗中,各皇子施展绝活,怪招迭出,自相火并,大打出手,竟把一个“满腹经纶治天下,一身威武定乾坤”的“马上皇帝”弄得痛心疾首,跪倒尘埃,涕泗横流,一夕数惊。
热河的冷风
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自木兰围场返回避暑山庄的九月十六日,康熙突然祭告天地祖宗,召集扈从的皇室宗亲、王公大臣,宣布胤扔的罪状,废黜皇太子名号并加以圈禁。同时,大索其党羽。
在宣布胤扔种种罪状时,康熙老泪纵横,几次哽咽失语:“胤扔不法祖德,不遵父训,肆恶虏众,暴戾淫乱,专擅威权,纠聚党羽,窥伺朕躬。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窥视,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惧不宁。此等不肖不孝小人,朕已包容二十年矣!”和着康熙凄厉的哭号,避暑山庄第一次飘散出令人心悸的纶音,热河的上空无声地蹿动起一股不祥的冷风。
胤初在当了三十三年皇太子之后突遭废黜,比号称当了三十一年皇太子的汉武帝之子刘据还多出两年,居储位之久堪称空前绝后,而随着不久以后的再次复立和再遭废黜,其命运之离奇、莫测,又足以冠盖古今,历朝历代无出其右者。
胤初被废黜囚禁后,储位之争终于浮出水面。皇长子胤裎因庶出而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从而把一腔怨恨倾泻在因嫡出而被立为皇太子的胤扔身上。他对喇嘛教的“魇胜”巫术深信不疑,暗中制作了一个仿胤初形象的木偶,写上肩初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在偷偷念咒语的同时,对木偶不断进行针刺、刀砍、火烤、水烫,更有甚者,有时边念咒语边在木偶上面撒尿,企图把胤初咒死、烫死、溺死。
后被皇三子胤祉秘密告发,人赃俱获。康熙在获悉这一惊人的消息后,勃然大怒,斥责他为“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之情”的乱臣贼子,夺其王位,废为庶人,永远圈禁。同时为监守胤裎的官员立下了一条严厉的规定:如若交通胤裎,玩忽职守者,诛灭九族!事实上,在康熙的心中,还是比较偏爱这位皇长子的,三次亲征噶尔丹,让胤裎随征并授予副将一职即是明证,此后又多次让他代祭华山,管理永定河工等。但J乱裎毕竟蛇蝎心肠,“魇胜”犹不解恨,必欲置胤初死地而后快。康熙让他秘密护驾,更给胤裎以错觉,于是火上浇油,暗示康熙杀掉胤初以慰天下,及至胤扔在热河被废,又提出由他亲自诛杀胤初,替皇上行这一天下万难之事。此时的胤裎已是原形毕露,加上“魇胜”事发,谋夺嗣君之位的野心终于破灭。
皇八子胤禊,生母良妃卫氏。卫氏虽然出自辛者库,但她早在生子之前即已晋封为妃,因此胤禊仍有潜夺嗣位的资历。胤禊的妻子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而胤禊本人也在诸皇子中颇具令名,在皇亲国戚、满洲权贵、宗室及汉族官僚集团中有很好的口碑和潜在的影响力。康熙所指斥的“八爷党”并非是一个虚幻的实体,事实上这个秘党早在废黜太子之前即已形成,其中的主要干将为皇九子胤禧、皇十四子胤褪等。
努尔哈赤驾崩后,身为第八子的皇太极就是在兄弟子侄的拥戴下荣登大宝的。也许正是这个排行上的偶然巧合,使得既非嫡子又非长子,根本无立储之望的胤禊以惊人的毅力从零开始,朝着人生最为辉煌的目标一步步迈上去。如果不是康熙凌厉的目光洞穿了他的心肺,这位颇有潜在实力的八爷,或许真的有机会在龙椅上耍一通威风的。
胤初被废黜后,胤禊升任内务府总领事。为了一试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分量,胤禊有意请旨:“我今如何行动?”康熙闻言大怒,立即予以痛斥:“你不过一小小贝勒,何敢奏此越分之语?”后来,康熙命王公大臣在除胤提之外的各位成年皇子中举荐一人为太子。八爷党的心腹悍将揆叙、阿灵阿等密议,书“八”字示意于众大臣,于是皆以“八阿哥”上奏。从众臣的举荐结果看来,胤禊似有皇太子之位唾手可得之势,不料一记“尔党羽甚众,阴险已极,即朕亦畏之”的惊雷,将胤禊的春秋大梦劈成无数块碎末,康熙重新复立胤初为皇太子。胤禊第一次夺嫡最终以惨败而告终。
自热河回到京师后,康熙痛心疾首,涕泗不已。胤提“魇胜”事败后,经过连续六个昼夜的冥思苦想以及暗中对囚禁的胤扔多次观察,康熙终于恍然:胤初身患狂疾,似有鬼物凭之。心下稍安。
胤初被废黜太子位号并遭圈禁后,早已蓄势待发的各位皇子终于按捺不住,不顾一切地从幕后冲上前台,为谋取这一诱人的桂冠而不惜骨肉反目,自相残杀。朝中大臣也不甘寂寞,或明或暗地加入了这场百年一遇的混战。
为了迅速填补造成这一混乱局面的权力真空,遏止各党派之间的纷争,康熙于无奈中解除对胤初的圈禁,并再次把他复立为皇太子。
历经大起大落、再次登上权力巅峰的胤扔,不仅没有收敛对皇位的贪欲,反而更加恶性膨胀,必欲置康熙死地而后快。在他的周围,迅速集结了包括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都统鄂缮、迓图,副都统悟礼等一大批掌握军权或生杀予夺大权的实力派铁腕人物,毫无掩饰地向皇权发起挑战。皇权与储位之间的正面交锋,终于使大臣们产生一种皇上、太子“两处总是一死”的不安情结。在极度失望和实在不能容忍的情况下,康熙于五十年(公元1711年)十月,再度将胤初锁拿并予以废黜。
次年八月,心神沈瘁的康熙在避暑山庄万壑松风殿面对前来请训的王公大臣和众位皇子涕泗交加,几次哽咽失语。山庄的美景不仅没有遮掩住他内心的伤痛,反而又一次触及他脆弱的神经,五年前宣布废黜太子的一幕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一腔无处诉说的苦水,遂和泪而下。
和着群臣散乱的悲泣,热河的上空顿时蹿动起一股令人压抑、不安的神秘气息,这股神秘的气息最终与康熙沙哑、凄冷的嗓音交织在一起,无情地贯入每个人的耳膜:“朕今日多病,心神恍惚,身体虚惫,动转非人扶掖,步履难行。当年立心以天下为己任,许死而后已之志,今朕躬抱病,怔忡健忘,故深惧颠倒是非。万几错乱,必为天下尽其血。神为四海散其形,即神不守舍,必失怡养,目不辨远近,耳不分是非,食少事多,岂能久存?”言及于此,康熙突然话锋一转,援引汉高祖、唐太宗故事,意在警示群臣及其不安分的儿子们:“昔梁武帝亦创业英雄,后至髦年,为侯景所逼,遂有台城之祸。隋文帝亦开创之主,不能预知其子炀帝之恶,致不克全终。又如丹毒自杀,服食吞饼,宋祖之遥见烛影之类,种种所载疑案,岂非前辙皆由辨之不早,而且无益于国计民生?汉高祖传遗命于吕后,唐太宗定储位于长孙无忌,朕每览及此,深为耻之!”汉高祖、唐太宗为中国历史上寥寥无几的英主,一则传遗命于吕后,一则定储位于长孙无忌,这在康熙自是不耻,同时也向群臣表明,立储之大计,须从长计议,不可莽率。历经了两立两废太子的风波,此时的康熙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脆弱的神经再也经受不起哪怕一丝的打击。在康熙看来,“唯是天下大权,当统于一”,只要他还有一口热气,大权绝不旁落!这等于暗示,在他生前再不会宣布储位,不仅如此,康熙同时严厉警告参与储位之争的大臣:“着有人企图以立储之事结成朋党,挑唆众臣推戴某人以期后福。只有朕一息尚存,断不容此辈!”令康熙所料不及的是,他在热河这番切齿咬牙的发泄,不仅没能遏止住不肖之子们对皇位的贪欲,反而一下点醒了向来深藏不露,对皇位似乎没有丝毫奢欲,号称富贵闲人的皇四子胤稹——欲夺大位,唯在仓猝!日后康熙不明不白地死去,胤稹仓猝而又神秘地继位,似乎早在热河,早在这个山水相依、美仑迷幻的避暑山庄就已无声无息地注定了一切。
辉煌的梦想
就在康熙在立废皇太子问题上反复无常,父子、兄弟间的矛盾与仇恨像一锅粥似的错综交织了几十年后的康熙五十七年(公元1718年),一个明朗的兆头终于显露出来。这一兆头,就是皇十四子胤褪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