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答案比较一致:九天玄女说这座庙拥有不计其数的地下建筑,就在这座荒山的山腹内。她算是来得比较早的,目前为止走了大概二三十间结构相似的庙宇,全部是下行的路线,现在估计在地下一两百米深处。大家认为,地面上的这座庙不过是引诱人撞上去的冰山一角,真正的出路应当是从山腹深处的隧道通到外界。
这个推断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我希望群里能有学建筑或者工程的人给出可行性方面的论证,消息发出去以后那些人像是看见了活的诅咒,一个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九天玄女说:“相柳,你忘记了卷轴上说过,不得透露任何个人信息吗?”
“这也算?”我问道。
“算的哦,”女英回答道,“否则会被灰掉。”
“到底什么叫‘灰’掉?”我问。
“头像从彩色变为灰白,就像我们平时下线一样。”女英说。我望了一眼她的头像,是个穿蓝色洋装的金发少女,像是CG游戏里的人物图片。与她相似的是娥皇的头像,也是个穿洋装的少女,风格却截然不同,浑身漆黑,唯独嘴唇和眼珠血红,活像吸血鬼女王。
女英又发了一条消息:“相柳,你来之前有个叫嫦娥的人,进山神庙不到一个小时就灰掉了,就是因为透露了个人信息。”
“她说了什么?”我问。
“她只说了四个字:‘我是女的’。”女英答道。
娥皇似乎能够透过屏幕看穿我的不以为然,她的消息跟在女英后面跳了出来:“没人知道灰掉具体指什么,但嫦娥灰掉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没等她说完,九天玄女就发了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嫦娥的头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异常无辜地透过屏幕与我对视,她说:“啊!!有条大……”
“大”什么?句子被硬生生地砍断了,像一具无头尸,在聊天群暗红色的背景里兀自悬荡。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打字而不说话,打字让人有思考的时间,说话时或许一个不小心,一句不该说的话就从嘴边溜了出去。我关闭聊天群,开始搜寻除庙门以外的出口。每个人找到的路径都不尽相同,由于山神庙方圆百里仅此一座,大家推断这个出口应当由某种机栝控制,能在地下自由活动——这是科学的说法,与它相对的是“凶宅论”,有些人相信这座庙里有所谓“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手机电筒射出的光束像盲人的拐杖,我在死气沉沉的空阔庙宇里搜索着出口。过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九天玄女说:“相柳,手机照明尽量少使用,没电就麻烦了。”我瞥了一眼她的头像,是个衣袂飘飘的仙女,绿罗裙紫纱衣,她的消息也总是用雅致的淡紫色行楷显示。
庙内方砖铺地,手机光调暗以后只剩下一团昏灰的白光,在直径不超过半米的范围内怯怯地试探,黑暗深处似有不知名的生物在蠢蠢欲动。
前面两间大殿什么也没有,第三间虚掩着门,门推开时发出拖得老长的“吱呀”声,我照例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墙上、边边角角都摸了一遍,连天花板都眯起眼睛就着微弱的手机光扫了几回,一无所获。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开始不明显,搜索完整个屋子以后越来越强烈,像是一块又湿又重却无形的东西趴在我背上。
这间屋子看似和前两间一模一样,但它有问题,我能感觉到。
我的面前立着几道黑影,冷不丁抬头会吓出一身冷汗,实际上只是几根承重的柱子。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拍了拍柱身,声音很实,柱子内部不可能藏有地道。不安的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检查完柱子后我一秒钟也不想待在这里,快步向门外走去,在跨出门槛的一刹那,我忽然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只铜雁不见了!
它本该在东北角待着,在我检查完一、二两间庙宇以后再回到最里面的第三间时,它却不见了。
那个派发卷轴的人就躲在这座矿洞般的庙里面!联想起无声无息地被封死的门,还有门口那对石狮子空洞的眼神,我顿时头皮发麻。
“那个人在我这里!”我后背紧贴一面墙,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意外的是,女英居然发了一张扮可爱的鬼脸表情。
“‘他’无处不在。”娥皇不以为然地说。
“而且不是‘他’,是‘他们’。”九天玄女说,“你会发现他们像幽灵一样在你身边神出鬼没,不用担心,他们至今没有伤害过我们,我想,他们大概只是传递消息或者物品的信使。”
“就像快递员一样,昨天我来的时候没吃饭,饿得眼冒金星,刚嘟囔了一句——我有低血糖症,很怕肚子饿哦!结果一转身身后就多了一个面包,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面包以后我就一点都不饿了,就没有吃,怪可惜的。”女英补充道。
没想到女英昨天就进了山神庙,和她同一时间进来的还有娥皇。女英特别强调“同一时间”,我恍然,这两个人头像这么相似果然不是巧合,看说话的语气不是亲姐妹就是闺蜜。九天玄女比她们早一天,但也不是最早的。
“最早的是‘沉默是金先生’。”娥皇讽刺地说。
“娥皇说的是‘刑天’,”九天玄女解释道,“我没记错的话,他来这儿有四天了。”
困了四天……绝望的情绪在我胃里往下坠,我这才注意到“刑天”的头像,看上去花里胡哨的像是一捧玫瑰花,难道是个女的?我点开头像:哪里是什么鲜花,分明是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女英等人对于“幽灵信使”的描述使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正在输入框里打字的时候,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发言的是“睚眦”,他说:“姑娘们,我在想一个问题:我们身边除了可爱又善良的幽灵信使,还出现过喘气儿的吗?”
似乎没有。
睚眦又说:“那么各位,请问是谁把嫦娥灰掉的?”睚眦的问题与我所想的不谋而合。
聊天群里死一样的沉默。
我再一次感到包围着我的乌云般的黑暗是活的,它挪走铜雁,或许还会在我的背后露出森森獠牙。这个诡异的游戏里敌人和队友都不止一个,与我为伴的却只有沉沉的黑暗。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越是复杂的情况越是要沉下心来——我尽力把目前的情况想象成一台高难度的手术,只要保持冷静总会成功。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我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山神庙的三间庙宇在黑暗中露出灰色的模糊轮廓。由于铜雁消失的关系,第三间殿堂最让我在意,我数不清第多少次走进去,敲敲打打,当手指叩在西面墙壁上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我愣了一下,连忙屏住呼吸,贴近耳朵,屈起指关节再次敲打墙面。
咚咚——这平凡的声音不是我刚刚听到的,又敲了一次还是这样。
我失望地抬起脚跟顺着墙根继续走,清脆的撞击声再度响起,我顿时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手机光慢慢照到脚下,我落下脚尖轻轻地踩了踩,“叩叩”,清脆的撞击声传来,脚下的砖是活动的!
手指对于砖缝来说太粗,包里也没带小刀之类的工具,我摸出一张信用卡。薄薄的磁卡正好能嵌进砖缝,但卡片弯得厉害。我又抽出医院的门禁卡,两张卡合在一起,终于把一块方砖撬了起来。
拂开沙土,底下的木头垫板不情不愿地露了出来。我一口气把周围的砖都掀了,地上果然嵌着一扇木门,用力一拉,刺耳的开关声后,一截黑漆漆的下行楼梯,像怪物的口腔,在昏暗的手机光照下一动不动地朝我大张着。
“相柳,找到门了吗?”九天玄女在群里关切地问。
“找到了。”我回答。
不过比起通往外界,这阶梯倒更像是连接着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