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大员
定制,内府人员惟充本府差使,不许外任部院,惟科目出身者,始许与绅伍,故国家百余年来,内府大员罕有奇伟勋绩可称最者。惟金恪恭简自内府司员进登六卿,以勤慎受纯皇帝知久,长铨水部。然当和相赫濯之时,惟日馔美食,结和相欢。又能调停于和、福二相之间,使皆倚畀无防忌,亦初无建白也。闻其家居日,有宠妾逼他妾自缢者,其仆踉跄入告,公曰:“急救以姜汤。”曰:“无及矣!”曰:“然则殓之。”酣寝如故。次晨退朝归,立逐宠妾归家,仍踞坐如常。此亦可公之度矣。
◎董太傅
本朝宰辅罕有真加三公者,惟马文穆、年大将军、鄂文端、张文和、傅文忠五人及身加太保衔,至真为太傅者,惟董文恭一人而已。公为文恪公子,未冠成进士,居枢府几四十年。当和相当轴时,公惟以谦冲自居,不为其用。睿皇帝亲政后,宠眷日隆,终身无过,时人贤之。闻其有上赐朝珠,价值数万,一旦失去,公毫不介意,但责有司捕治。后知为某奴所盗,因训之,曰:“余待汝甚厚,何得为此不肖事?使余逐出,汝终身无倚矣!”□□□□服役,其奴感激终身,公薨时,卒以身殉。执此一端,足以见公之度矣。
◎元代稗史
元代稗官杂记,自《辍耕录》外,罕有传于世者。按:宋人颇好著述,一代小说,几至汗牛充栋,今流传者尚不下数百种。元人沿其余习,何以毫无一二著述之家?盖因记明初事有干犯忌讳者,明太祖恶其伉直,皆聚而焚毁,故使却特氏一代嘉言懿行尽行泯没,良可慨叹。《辍耕录》幸后出见存耳。然则皇觉僧人之恶,其去祖龙几希矣。
◎三元
本朝声明文物,过于前代,词林三元,惟钱湘ぎ一人。嘉庆庚辰中三元陈继昌,广西临桂人,系文恭公之玄孙。引见日,睿皇帝大喜,褒赐文绮,御制诗以记其盛焉。
◎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孝庄文皇后之侍女也。性巧黠,国初衣冠饰样皆其手制。仁皇帝幼时,赖其训迪,手教国书,故宫中甚为高品。至康熙壬午始逝,葬以嫔礼,瘗于昭西陵侧,以示宠也。姑性好佛法,暮年持素。终岁不沐浴,惟除夕日量为洗濯,将其秽水自饮,以为忏悔云。
◎完立妈妈
国俗,祀神日,于案下设小桌,供以糕醑,名曰完立妈妈。初不知为何神,近闻宗人澧氵全司成奕溥言,即为明孝庄皇后。盖二祖被祸时,李后尝为惋惜,饬谕李成梁之枉滥,故高皇感其德,附祀于明堂云。完立妈妈者,即万历母后之转音也。澧氵全学问溥洽,又为近支宗室,其言必有所本也。
◎赛诸葛
康熙中三逆叛时,诸将帅多逗留不战,拥兵自卫。惟护军统领希公佛者,累战有功,多以奇谋致胜,军中呼为“赛诸葛”云。庚申元夜,公统兵攻衡州,时贼将夏国相、胡国柱拥重兵守之。公谓众曰:“衡州为吴逆伪都,故防御极严。若使侦知我兵,预为治具,则难立克。顿兵坚城之下,最为兵家所忌,不如乘今夜令节贼人疏懒之时,暗为剿袭,此李入蔡之计也。”因连夜趋兵抵城下。贼人果酣饮,一鼓下之,夏、胡二贼仓皇跣足遁,公因抚其残黎。湖南诸都传檄而定,为南征第一战功云。
◎吴堡破贼事
韩统军杰殷,朝鲜忠臣明琏之孙也。康熙中任正红旗护军统领,随经略莫洛西征,分防延安。花马池副将朱龙既叛,进攻吴堡,公往救之。时贼营河西,公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黄河巨浪浸天,贼不防我飞渡,今出奇以制胜可也。”因命偏将造筏,若计日渡者,公夜率健卒五百抱马鬣而涉,暗袭贼垒,朱龙仓迫授首,三边底定。又于通渭、伏羌等处同张靖逆奏捷。后马文襄公督师,面奖公曰:“君素不识字,何以用兵顿合六韬若此?”其曾侄孙图麟面告余者。
◎花王阁稿
己卯春,予于书肆买《花王阁稿》一卷,原作明处士纪坤,为晓岚参政高祖。其曾孙容舒跋言“先生著作甚富,兵火之余,于废纸中只抄得若干首”云云。细读其诗,即晓岚所著作,风格笔意,与之无二。其所咏明逆党,即暗指和相事,其咏孙高阳诗,故意将阵云二字代押氛韵,以见后人追改痕迹,掩其伪赝。其《烧香曲》、《春夜辞》诸诗,俱拟李贺风神。又故作《河广》即事诗,咏许显纯之女为伎事,以快人意。老翁亦善为狡狯矣。
◎莺花小谱
近日京都优人以四喜部为第一,花旦姿首美者甚多,戴香三比部咸宜写作《莺花小谱》,以咏诸人。其摹拟处,颇得其人风神,一时争传诵之。其中如徐清蓉天然、李雨香法保、瞿小山桂林,姿容婉秀,实与处女无异。张翰风孝廉琦尝绘天然小照,日夕供奉,颇为时人所讥。然亦可谓情种矣。
◎檀栾卿
春□部有花旦檀栾卿之馨者,姿容艳丽,性格柔婉,所演剧甚多,俱能体贴入妙,时有“花王”之称。又善楷书,所临《黄庭》、《洛神》,殊多丰韵。与龙殿撰汝言最善,殿撰非栾卿不能安寝。尝与予谈史事,娓娓不倦,亦若辈中翘楚也。寓玉皇庙道院中,四壁纷披,皆词林投赠之作。烹茶挥麈,谈锋敏捷,人皆为之倾倒。或云其为檀默斋侍御后裔,少时被人诱出,遂落风麈,良可叹也。
◎拟古诗
世之拟古作者,虽不可摹仿剽窃,如李于鳞之《乐府》,致讥于世,亦不可故意变异,有失庐山面目。予尝谓鲍双五云:“韩文虽有‘师其意不师其词’之语,然如‘涉江采芙蓉’,若拟为‘泅水捉乌龟’,岂非一大笑柄乎!”鲍亦为之抚掌。
◎吴南溪
乾隆初,纯皇帝下诏求言,一时台谏多骨鲠之士,以吴南溪为最著。公讳炜,歙县人。面黧黑,寡言笑,当时有“包公”之称。尝弹果毅公讷亲,为世所称。曾有保护圣躬一折,上切责之,召询张文和公,文和读疏讫,口啧啧称羡,欲于靴中摸物状。上询之,文和曰:“臣欲取笔附名于折尾也。”上乃释然。后任口北道,捐免民积欠米数万石,所放兵粮,皆足斗斛,士卒怀若父母。召擢光禄少卿,侍南书房。循王有小过,公以大杖责之。王悲诉于上,上曰:“汝师夏楚良是,又何诉为?若再犯,朕必亲责也。”宫中尝演《鸣凤记》院本,孝圣宪皇后问今朝中可有杨继盛之人否,上对曰:“惟吴炜差近之。”其优宠若此。年八十余,无疾而终。惟因盐事曾委过于同僚褚太,以致弃市。后白日见太入室,因生子,貌酷似太,败落家声,人以为果报云。
◎蒋香杜
蒋香杜棠,吴县人,少聪敏,沈文悫公赏识之,遂以鼎甲自负,行多不遵正轨。屡试不售,落魄京师,尝馆于秋斋主人及予家中。年已花甲,性犹不衰,必欲致身科目。予尝笑谓人曰:“香杜不至盖棺棘闱中,其念不已也。”己卯年已六十八,始中进士,用中书舍人,香杜自喜过望,曰:“今始不负读书人也。”亦可谓有志之士矣。其妻悍,不容香杜置妾,每加杖责。一日薄暮,遁入予室,乞居停焉。予笑曰:“真可谓大杖则逃也。”后其妻死,毕子筠云:“天去其疾,香杜其有望乎!”果于明岁登第。后乞假归。壬午秋,力疾就道,卒于扬州旅舍,良可惜也。
◎陆侍御
陆侍御泌,钱塘人。中己未进士。颇好声色,与王郎桂林朝夕狎昵。尝调龚郎墨痴,致伤其腕,亦不督责,人争鄙之。然颇骨鲠,癸酉之变,太监杨进忠为某贝勒袒庇,事已漏网,公不平,曰:“本朝阉寺,本不威赫,何以大吏畏之如虎?赫赫天潢,反与交接,如不举发,奚用御史为也。”乃遣吏逻伺,卒得其逆书,因奏劾之。上立擢四品京堂,党人恨之切骨,终未能中伤也。性卞急,予尝同其搜检科场,见其严责舆吏,杖如雨下,声甚咆哮,亦稍失体度矣。
◎泮庵破孜牙敦事
泮庵将军永芹,П密郡王第三子。性直悫,颇识兵机。任乾清门侍卫。出戍西域,会回逆孜牙敦叛,公守危城,兵止百余人,众官皆大惊,公处之晏然。命文吏守城,公率卒冒雪出,夜已漏下十刻,下属有惧者,公曰:“贼众初起,人心未定,若不一鼓歼之,使其蔓延四出,数千里之封疆,信可虞也。今可乘黑夜攻之,贼不知我之众寡,易扑灭也。”乃直抵贼垒,声言北路数万人至。贼惊溃,皆投兵降,生擒孜牙敦,去叛时甫十日也。为某大臣攘为己功,露章劾之。睿皇帝褫公职,赖松相公救之,乃免归。后尝遇于酒肆,公言之娓娓。程椒云水部慨然曰:“川、楚初叛时,若得公辈十余人,其贼可立除,安得蔓延九载,令首祸者蒙上赏。”而公以天潢近胄,乃为人谗恶若尔,良可叹也。
◎时帆之吝
法时帆祭酒与予交最笃,计论天下事,颇识要,屡领书局,考证详明。尝更正前人错误,辨论终日,鲍双五尝笑曰:“老翁何认真至此,真可谓书蠹也。”然性吝啬,自诸生起家,终身未居要官,及没时,家赀八万,书史他物称是,实良能也。予书室以纱糊窗,先生见,责曰:“何暴殄物力至此?”尝与先生坐谈至午后,出粽食之,其糖皆暗然若漆,而先生食之甚甘,亦可觇其俭也。
◎博尔奔察
太尉公博尔奔察,事纯皇帝最久,前卷已详记矣。闻其从上南巡,见灵岩梅可合抱者,公即拔刀欲斫。上惊问,公曰:“恨其不生于圆明园中,而使上跋涉江湖之险也。”亦可谓善于讽谏矣。
◎太庙后殿
今每遇元旦、圣寿日及告祭诸事,惟祭太庙后殿,初不知其故。尝询诸贝勒奕绍,云列圣神御,是日已于奉先殿告祭,故太庙惟祭祧庙云。后见《居易录》云国初定制,初尝捧祧庙神主至奉先殿致祭,后以为烦渎,始改今制云。
◎鲍双五选王李诗
自国初诸公倡复宋、元诗,海内奉行,几至家纟玄户诵,莫不以何、李为伪体。初不知嘉、隆诸公,实得唐贤三昧,虽有摹仿形迹,然亦不失为正宗,视樊榭、西崖诸家,实不啻霄壤之分也。鲍双五司空独选王、李诗四卷,皆汰其浮响,择其精采,实为后学之圭臬也。
◎油绿衣
雍正中行油绿服,无王公贵贱皆著之。后纯皇帝恶其ホ溃,相戒不服,余少时犹及见之。乃近年优伶辈盛行,至于亵衣无不用之,士大夫尚未有服者。亦一时之风气使然。
◎王荆公
宋时自真宗倡兴土木,醮诔祠坛,将艺祖、太宗所积封桩库财货消耗殆尽。仁宗时,岁币兵饷,冗费繁多,几不能以立国。故王荆公倡新法以助国用,宋实赖之几六十载,未可以其刚愎致累其法也。尝与鲍双五论之,双五以为不然,至讥予为绍圣奸党,实未计当时形势也。故朱子《言行录》中犹以荆公为名臣,贤者之笃见也。
◎宋人战绩
宋人战绩,每好夸张,韩世忠淮阳之战,仅杀一太乙孛堇,不过与周人杀高敖相似,即矜为中兴战功第一。金山之战,乃金人不识水道,侥幸成功,其后终至败覆。况金山寺中非鞍马驰骋之所,金梁王红袍落马,亦近粉饰。刘守顺昌,与臧质守盱眙相似,《宋史》铺张乃尔。至岳武穆之擒杨么,与李临淮之擒袁何异?《唐书》寥寥数语,即了其事。朱仙镇之役亦与柳元景入洛相似也。惟张魏公富平之战,初则极力鏖战,中韩常目几殆,金左翼遇泞败绩,赖右翼以济事,见《金史》。其后军中自惊,乃至覆败。故洛宿临终之言,良有所畏,不可因魏公刚愎屡败,致掩其功也。
◎苏叔党论田布
《斜川集》责田布“死时何不裒集士卒,申明大义,誓之以死,或可感悟其心”云云。殊不知魏博杰骜之习,已成痼疾,岂布一二语所能化?况史宪诚叛布时,安知布不反复开导?终不能从,而后发愤自死也。然则布之所遇,亦可悲矣!
◎明大礼议
明大礼议,众论纷嚣,终无定评。张桂之辞,虽为偏谬,然世宗由外藩即位,乃为继统,并非承嗣,未可遽以汉哀比之。永嘉之议,终有胜于泠段也。后毛西河言:“当时若取宪宗曾孙承继武宗,则无是患。”差为近是。殊不知兴献王为成化次子,嘉靖乃其元储,年甫弱冠,又安得有侄行也?若取远支承嗣,更为非礼,亦未可以此责杨廷和也。惟纯皇帝堂堂之论,处置得宜,万世钦遵可也。
◎明世宗用人
世宗虽委信权奸,任意施为,然用人之柄,不至下移。恶杨升庵终身,介溪不能包庇。立斥赵文华,诛丁汝夔,皆出己意,非若宋理、度诸君,委靡不振。故严嵩惟知迎合上意,以盗国政,与刘放、朱异相似,终非秦桧、贾似道之可比也。
◎海司空
海司空望,吴雅氏,孝恭仁皇后戚畹也。任户工二部尚书几二十年,精于营造,颇多巧思。宪皇帝大丧时,纯皇帝易雍和宫以黄甍,时日匆迫,所余{亡木}扁瓦砾塞满街衢,不及摒挡。公令街坊小民分析,未崇朝而尽徙。孝贤纯皇后崩于德州舟次,上命运舟入京,焚毁城门,隘不容入。公命造架堞上,以菜叶铺垫,千夫维挽,舟藉其柔滑而入,皆一时之巧思也。
◎犬吠御史
定例,都门内不许设立戏园,以示崇俭黜奢之意。后渐多私立,睿皇帝严禁之。那御史景德得商贾重赀,乃奏称城中清冷,都人动苦拘束,请于万寿节旬日内,城内许立戏园歌演,以拟周蜡汉之意。奏入,上怒,即日遣戍,批其疏曰:“一片犬吠之声。”时谓之犬吠御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