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中丞
姚中丞祖同,钱塘人。貌岐嶷,多智略。直枢廷时,草谕旨万言,娓娓不倦,皆当上意。任直隶藩司,慎库,工会计。不蓄奴婢,僮仆惟五人,曰:“滋弊者,尽若辈也。”凡签押皆自视用印,凡州县候补署篆者,皆以弥补亏空之多寡为补缺先后,故人皆踊跃从事。嫁女日,不用鼓乐,暗送出城,曰:“恐有司闻之,争馈送嫁资也。”闻滦州有亏空,轻骑减从,自省驰五日至。时已昏黑,立命秉烛盘查,卒得其实。州牧顿首请免,公曰:“吾不劾汝,何以警众?”卒治罪如律。然性阳鸷,任事过刻,人争怨焉。
◎商太医
商院判景{尉},浙江人,为文毅公十世孙。工医学,用方精粹,每多奇效。予尝鼻衄,出血数升,公曰:“督脉未绝,尚可医治。”煮参数两,饮之立愈。性直悫,抚诸弱弟甚友爱,所蓄医金尽为其弟盗用,殊不较也。供奉大内数十年,不泄漏禁中事,有询之者,惟曰“圣躬万安”而已。有某太医性便佞,好与仪、成藩邸交接,公立劾罢,曰:“是人心术不纯,不可侍上左右。”睿皇帝然之,立加五品衔,以示宠焉。
◎王文僖
王文僖懿,青阳人。立朝四十年,持躬谦抑,从不与人相忤。尝入朝,每过门,必谦让许久,一旦成哲王厌其烦扰,疾声曰:“此朝廷政门,非先生居室中,无容久逊也。”人皆大笑。任学政时,每封事必检阅数日始拜发。一日拜折后,偶忆其中落一字,大诧曰:“吾命休矣!”终日厌厌无人色。逮折批回后,神气始定,其<;躬勹>;々也若此。然御下甚严,动加扑挞。予尝见其独立时,目光炯然,非真和霭甚者,盖假此以寓世也。
◎刘文恪
本朝边省绝少调鼎者,四川惟张遂宁、广西惟陈桂林二人。湖南向无阁臣,嘉庆辛未,戴文端卒,始命刘湘阴为相。公面赤晰,疏眉目,性卞急,驭下颇严,然不识政体,咆哮终日,人变不畏其威。家赀多为奴所侵,屡纳苞苴,其家仍不敷用。素羡某相侵吞河工费用,乃上书言治河策,娓娓数万言,率皆不中要。为百菊溪所揶揄,曰:“此等行尸走肉,亦复想啖我金耶?”癸酉之变,公闻命逡巡不时入,及抵禁城,四门已阖,公危坐舆中,绝食三日,几至馁毙。事闻,即日勒令休致。归日,家无一廛,穷困而死。
◎古今史阙
古史阙遗,夏、商以上无论矣。周末自麟经绝笔后,至苏、张游说,中间一百四十四年,史简遗阙,无以详其梗概。唐末经黄巢之乱,宣、懿二宗实录焚毁无存,故中叶三十余年事多亡失。宋哲宗七年政绩,因朱墨本屡经更改,事多漫漶无稽。金卫绍王记注焚毁,今所存者,惟杨云翼日录四十余年而已。元顺帝、明惠帝二代皆无实录,故本纪每多舛谬,此皆古今史册阙文也。至宋、元二史,皆凭碑版著述,时多溢美。明初经太祖自定,任意增减,良不足以存信也。
◎钱三元
钱三元登第时,为谢金圃所援,故人多轻之。学问肤浅,不识古今事。闻成哲王言,尝与谈戏文,彼以满床笏为实事,是不知郭汾阳为何人,亦可诧也。
◎吴谷人
吴谷人先生,性爽阔,修髯伟貌,类市画钟离权像。诗宗樊榭而清畅过之。骈体兼唐、宋之长,五言排律,格律精严,笔意秀劲,为古今绝作。尝馆阿文成公宅,教今绎堂尚书,师范严肃。其他权要杜绝往来,故倘佯词苑二十余年始至祭酒。先生曰:“得为国子宗师,吾愿足矣。”即日请假归,人争羡之。惟以索米故,门墙过广,市侩子皆争致束,为盛德之玷云。
◎王惕甫
王惕甫芑孙,短小精悍,善诗古文。乾隆戊申,召试举人,屡试未售,终于江阴教谕。曾馆睿恭王邸,王甚重其人,尝随王之滦阳、木兰等处,诗愈遒劲。王稍有过,惕甫务厉色呵之,使冠带谢过乃已。尝谓法时帆云:“君有诗识无诗才,汪端光有诗笔无诗胆,其兼之者故有人在。”其自命也如此。
◎宋人多用本朝故事
偶阅宋人文集,其制、表诸文,多有用本朝故事者,盖当时实录、日录颁行海内,家喻户晓,故其功绩脍炙人口,足以传世。自明代深藏实录,其底草皆焚于太液池中,使读书士人终身不知祖宗功绩,良可慨叹。予尝窃议,若于科场五策中,添问国朝掌故一条,其对不详明者,不许中式。再将《开国方略》、《八旗通志》诸书颁行学宫,使士子习读之,则人皆习知国家之典制矣。
◎耶律文正之兄
偶读元遗山诗,知文正王有二兄:一名辨材,仕金为静难节度副使;一名思忠,仕金为龙虎卫上将军。文正尝启元太宗调取,金哀宗冀和议可成,遣其赴北。思忠义不仕元,投城壕死;辨材至真定,亦不食而卒。二子可谓尽忠于所事,较瑾、诞之仕三国者,尤为烈云。
◎史不可尽信
史载曹武惠南征入金陵时,不戮一人,以为美谈。按宋人小说载,北兵入,颇多掳杀,赖张成树梯子府榜,逾垣入者二千余人,幸免杀戮。又瓦官寺阁建自晋升平时,已五百余年,亦被北兵焚毁,是未尝不杀害也。至于江州之屠,原系曹翰惨虐,反不足为武惠累也。
◎宋人譬寓
宋人小说,有以欧阳譬退之,王荆公譬王导之语。余以近日名臣亦可譬诸前哲,刘文正似韩魏公,王文端似富郑公,董太傅似文潞公,纪文达似欧阳文忠,朱文正似张士逊,彭文勤似宋庠,刘文清似公孙弘,阿文成似明王越、胡宗宪,良不愧也。
◎松相公
松相公任司马,因失印事谪本旗骁骑校,公即持仆被向印房值宿。有阻之者,公曰:“军校之职,提钤值宿而已。予虽曾任大员,敢旷厥职哉!”未浃旬,今上即位,仍复原官。
◎宋哲宗之明
宋哲宗天资聪粹,实有为之主,天不宋,乃早崩陨,致使徽、钦嗣之,陨丧厥基。近阅金人《吊伐录》,有赵佶阴使黄门盗杀冢嗣之语,虽出敌人污蔑,未可遽信,然岂尽无因哉?独怪章、曾布皆才智之士,当时虽有端王轻佻之语,终未能为国讨贼,其后岭海之行,非不幸也。
◎吕圣功
卜士吕圣功,顺天人。善卜筮,尝设庵于阜成门大街四十余年,每多奇中,家赖以小康。善与人息讼事。其爻辞一本《易经》,而多别解,为经传所未备。于道光辛巳冬始卒,亦术士中之立品者也。
◎杨武陵
杨武陵嗣昌居师干二载,虽有舆尸之咎,然将帅如左良玉、殷太白等,皆骄抗违命,以致败亡,似未可以责也。其后驻师夷陵,愤恚自裁,死后尚蒙毁尸之惨,亦可哀矜,非温、周误国奸臣可比。世多以陷卢忠肃为杨罪,旭亭师有诗责之,至欲铸像表奸,有同秦桧之语。近阅《流寇长编》,有武陵勘忠肃疏,以侯代之人,作奋袂勤王之事,历艰险而不辞,皎孤忠而矢死。虽与吴阿衡同难,一放火之人,一救火之人,未可同日而语也。是其褒奖备至,实无诬陷之辞也。第洪、卢皆当时将材,不使之剿灭流寇,而使其抗扼本朝,以致忠贞陨越,良可惜也。
◎唐宋国初诗人
唐、宋二代之诗,汗牛充栋,然初年诗集,流传甚少。唐武德初至开元间百廿年,传者不过数十人,其余名家如陆楷、曹宪、吴少微、富嘉柔诸人之诗,皆湮没不传。宋初除徐铉、潘阆一二外,传世者更少于唐。盖后世名家倍出,足可表章一代,前辈诗集,无复搜集,以致遗佚不传,良可惜也。
◎玉亭相国
玉亭相国,名伯麟,满洲人,壶锡哈理氏。以纟番译进士叨入词林,初无赫赫之名。至阆峰司马与之比邻,颇轻之,尝谓予曰:“如礻龠祭者,岂堪任封疆哉?”初任晋抚,继滇南制军,几二十年。乃能以廉洁自矢,重待儒士,虽才具拘阖,而实心莅政,二省居民爱戴如父母焉。顺宁之役,攻克夷垒,曾立战勋。入阁后,颇以旗人生计为忧,所上条陈,调剂旗人事宜三款,切中利弊,有古大臣风范,今上为之动容。卒为其所阻,未得施行。不数日,公以疾免,士论惜之。
◎脱脱像
今西城大隆善寺后殿有二古像,男则白发袍带,女则珈珠冠,年皆近六十外,相传为元脱脱夫妇像,寺即其故邸,故塑像祀之。按:托克托拜相时,甫三十余,与顺帝年相若,故伯颜以其为义子也。其谪云南,知州高某尝欲以女妻之,亦年未甚衰之证。何寺像老迈若此,殊不可解。况其已遭诛谪,又何人代为尸祝,亦未能详考也。
◎随园先生
随园先生,天姿超迈,笔法精粹,古文尤为卓作,予深佩之。惟考订实非所长,其诗话、随笔中,错误不一而足。如立陈东庙本刘豫事,而误以为张邦昌。宋太宗中箭事,采王钅至《默记》,实属不经。赵雄料金世宗必亡其国,以媚重华,与陈演料流贼入关为虎入深阱之语,同为误国庸臣,而袁乃以为贤相。韩范不收刘三嘏,实为老成卓识,与唐悉怛谋之事不同,而袁以为失机,不见日后宣和收留张悫,贻祸无穷与?未可以欧阳之诗遽加讥诮也。其尤纰缪者,如诗话载舒文襄公奏庆云语。按文襄舅氏,以谏阻征缅谪贬伊犁,庚寅岁朝,谪居绝域,焉能敷陈殿廷记?同时人之事,乃舛错至此,何也?
◎宗室积习
近日宗室蕃衍,入仕者少,饱食终日,毫无所事。又食指繁多,每患贫窭,好为不法之事,累见奏牍。盖宗室习俗倨傲,不惟汉士大夫不肯亲昵,即满洲亲戚,稍知贵重者,亦不肯甘为之下。惟市井小人,日加谄媚,奉为事主,宗室乐与之狎,一朝失足,遽难回步。每有淫佚干上之事,有司以其天潢,故为屈法,市井之良善者又多畏其威势,不敢与抗,适足以长其凶焰,其俗日渐卑恶也。若执法者罔顾情面,明其劝惩,善良者为之助衣食,不肖者严夏楚,其实有干犯名义者,即立毙之刑杖,则骄悍之风自熄,又岂真难化导者哉?
◎张茂修
张茂修,河南滑县人。曾入庠,性豪宕,不拘小节。李文成将叛时,以其武勇所恃,阴遣其徒约之。茂修欲辞,既而念文成势已就,非口舌所能阻者,因伪许之。奔告巡检刘某,刘初未信,修曰:“此何等事,某敢以为戏耶?愿君早发之,犹可以救,慎毋使滋蔓也。”刘乃转详强公克捷,文成始就擒焉。后贼劫犯时,茂修全家遇害。予闻疡医王殿安之言如此。
◎恭勤悫
勤悫公,讳恭阿拉,钮钴禄氏,宏毅公七世孙也。家素贫乏,其父任中翰久,罢归,饔飧不给,公尝负贩于外,以佣钱养亲。后累迁至骁骑参领,仍赁汪时斋总宪屋以居。时斋喜其直悫,时周助焉。以孝慈皇太后父封承恩侯,任大宗伯十余年。公出自困厄,悉里巷情,处事和平谦冲,虽居戚畹,无骄抗习态。每岁必宴集故交,欢饮竟日,曰:“奚可以富贵故失友道也。”性善饮,与刘长沙相国较量,日倾廿余瓮,人以为奇。尝拾匿名文书,即命仆焚毁,曰:“吾聊以此报上泽也。”广赓虞侍郎被刑日,公与予同坐,怅然曰:“赓虞以弹和相成名,今乃受此惨祸,吾恐今陷赓虞者,异日亦必有报也。”因谓其子曰:“此乃上警戒大臣,汝应知悚惕,不宜欢畅也。”予深服其论。壬申冬,卒于位,人争惜之。亦椒房辈中之难能者也。
◎邱元清
今白云观后殿中,塑白晰方颐黄冠羽衣者,皆以为邱长春之像。近阅明沈德符《野获编》,言有全真道人邱元清,初从黄得祯出家,洪武初以张三丰荐,为五龙宫住持。明太祖以二宫人赐之,邱度不能辞,遂自宫。今观其遗像,俨然一妪也。后转太常卿,随成祖北迁,卒于观中云。然则今之塑像,为阉腐之残躯,非飞升之上真明矣。再殿后有“万古长春”四字,相传为吕祖之笔。闻宗室盛云言,乃其父某醉后用帚书者,亦非真仙迹也。
◎副天保
乾隆中,福文襄王屡任督抚,权势赫濯。家奴随行,骚扰驿站,州县事之惟谨,苞苴赂遗,到处盈万。有无赖子副天保者,少尝为王家奴邻居,悉知王情状嗜好,乃与其党数十人假王名号,沿途讹诈,路上称疾不会僚属。至湖南辰州,知府为清公安泰,乃王所荐擢者,手版谒见,从者遏之。清公心疑其诈,乃闯然入见,保卧重茵中。公直前揭被,始知非王,乃呼群役进,立时掩获,其党无一逃者。事闻,纯皇帝大喜,立擢其官。后公仕至浙江巡抚。
◎瘟疫
道光辛巳春夏间,瘟疫流行,始自闽、粤、江、广,日迁于北。七月望后,京中大疫,日死者以千百数。其疾始觉胫痛,继而遍体麻木,不逾时即死。治者以针刺舌腭逮紫血出,再服藿香正气丸,始得无恙。然死者率多里巷小民,士大夫罕有染者。惟刑部侍郎觉罗承光,年逾六十,身素强健。清晨入署,闻有谈是疾者,力斥其妄。逾时觉不爽,即乘舆归,及抵家已卒矣。
◎兵部失印事
嘉庆庚辰春,睿皇帝恭谒西陵,兵部奏失行在印信。上命留京王大臣等审讯日余,未得端倪。后由鲍姓胥吏供,系前秋巡幸木兰时行帐中遗失,随从司员隐匿未报等情,将堂官司员降革有差。移交古北口提督等处访拿正凶,终未缉获。然闻何主事炳彝言,是日收印时,适伊值日,亲同满员手封贮库,实未尝失也。或言有人觊觎非分,贿鲍姓者窃去,意存叵测,事未及发而谋败,诸大臣恐兴大狱,故借行帐中遗失消弭其事云。未匝月,有贵人父子相继暴殂,又将幼子私蓄他所,匿报有司,传言或非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