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你没有睡好,你在想讨老婆的事。不光是为老冯在想,而是为你自己在想。其实老冯的事,并不难办。你只要出面做这个媒,没有那个女人敢不给你这个面子的。
你住的房子有一扇天窗。你躺在床上你透过洞开的天窗能看到一片大大的天空。月亮象是天空的眼睛,你看它的同时,它也在看你。它的目光从天窗钻进来,不但要爬到你的床上,爬到你的身上,还要爬到你的心上。看到你的想法象是野草一样在不安地摇曳,它会怀着深深的同情来帮助你。于是你看到了一条明亮的大路,从月亮一直铺进你的屋子,一对手拉手的女子满面春意地走下来,她们轻无声息地落到你的床头。一边一个把嘴唇贴在你的耳朵上喃喃细语。她们的手沿着你的胸脯向下滑动,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她们潮湿温暖的手掌下浪涛般起伏……
你一下子醒了,你想了一会,突然觉得这两个从月亮走来的女子的模样和老到你办公室来的兰子和梅子不差什么。
一份从场部发来的通报,在你的手停留了很长时间,你看着看着,从嘴角流出一缕类似口水的轻蔑。九队的邱队长又被撤职了。同样的内容的通报,你这是第三次看到。邱队长你和他还挺熟悉,一个魁梧高大的东北汉子。一个人同时和三个日本鬼子拼过刺刀,大炮机枪从来没有让他趴下过。可这回倒下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的女子把他一下子就扳倒了。说他的办公室里面还有一道门,女人来找他谈工作,要进到里面的一道门里他才会和人家谈。谈着谈着他就把人家摁倒了。他没有想到把人家摁倒的同时也把自己摁倒了。女人站起来穿上裤子,还是原来那个女人,他再站起来穿上裤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邱还是姓邱,可后面队长两个字就再也和他没关系了。
你看不起他们。是你知道这并不是一种躲不开的炮弹。你只要真想躲真想不不挨这一炮。你是完全可以做到不被它击中的。这可不是你胡说八道。你可以用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证明这一点。
那个叫花子的女人,实在受不了挖地开荒的苦累了。找到了你要求你给调换个工作。你说到这里来就是要开荒没有别的活可以干。花子就说让她到火房去当炊事员。你说这不行炊事班的编制已经满了。花子一下子朝你扑了过来,站到离你只有三四公分的地方,你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女人的气味。花子一把扯开衣服让两个大白兔似的奶子从里面跳出来。花子说,你要让我去炊事班,它们就是你的,你想咋样就咋样,我天天来让你摸让你吸让你……
说真的,你使了好大劲的才让发干的嗓子眼,挤出了声响。你连退了好几步,才躲开了那对逼过来的大奶子,你的声音象是变了调难听极了,你让花子快滚出去,滚出去。花子走了后,你象是受了重伤一样趴在桌子上,大口呼吸着。你知道你过了一关,一道一般的男人都难以过去的一关。
还有个叫小凤的女人,结婚的第七天来找你,眼睛红肿着说是有事要和你谈。一谈才知道,说是他的老公那个玩意不行,硬不起来。你说这个事找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医生。小风说她起初一开始就没有看上这个男人,是组织上出面介绍她才勉强嫁给他的。让她落到这种活守寡的地步组织上当然要负责的。你当干部这么多年,还没碰到这样的事,你傻眼了不知道该怎么来解决。小凤说,队长,我有个办法,你看行不行。你赶紧让她快说,还说,只要是你做到的,你一定会去做的。小凤说,队长,我说的办法你一定可以做到,我不会为难你的,你放心吧。不过,不能在这说,这里是队部,人来人往的,让别人听见多不好意思。你说,那到什么地方去说。小凤说,到你房子去。
你的房子和队部紧挨着。进了你的房子你才知道小凤给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小凤说我的身子还是没有破,我结婚了身子还没有破我太冤枉,你得把身子给我破掉。说着小凤开始脱衣服,脱光了上身,又开始脱下身。你要觉得我好,你就说,什么时候喊我我就什么时候到。我不会对别人说,对谁也不说。我悄悄地和你好。脱掉了下身的裤子,小凤光溜溜地上了床。看到你还站在一边发呆,小凤说你快上来呀,还等什么呀你呀。
还等什么,你也不知道。只是你看着躺在你床上的那堆肉。你不知道在梦里梦到过多次的那堆肉。你多么想扑过去在这堆肉里疯狂地打个滚啊。管它是死是活也真正尝尝女人的滋味。三十岁了,你还没有真正碰过真的女人,你怎么可能看到眼前躺着一丝不挂的女人而不心有怕所动呢。可也怪,不管你的心是怎么动,象野狗象野狼象野马,但你的腿却象是打在地中的石桩,怎么动弹不了。
小风下了床走到你的跟前,伸出手在你的裤裆处狠狠地抓了一把。小凤说,你的身子是个男人身子,可你的胆子不是男人的胆子。
门哐地一下关上了。象是什么也发生过,屋子里只剩下了你。你四处看了看,你发现不光还有你,还有两个人也在这个屋子里,他们一直看着你。他们就是贴在在墙上的两张人头像。一个叫毛泽东另一个叫朱德。两个人看着你,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象一个英雄。
你站起来,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步枪和望远镜。你一步跨到门外,大声喊着老冯的名字。不大一会,老冯从一溜小跑地出现了。你说,老冯,给我备马。我要出去转转。你每隔个七八天,就要出去转转。你不说打猎。你说出去转转,就是出去打猎。
这个地方,叫古尔图。你说它有多荒凉,就有多荒凉,你想它有多荒凉就有多荒凉。荒凉的地方,没有人。有人,也是有很少的人。骑上马你走上一天,可能连一个人也遇不到。没有人的地方,也就没有庄稼。没有庄稼,却有很多的草和很多野生树。有很多野草野树就会有很多的飞鸟走兽。
心情不好时,你会出去转转。心情好时,你也会出去转转。你横在马背上的枪,是一把跟了你好多年的枪。被它打死的人,有多少个,你已经记不清了。怕是把那些尸体一个挨一个摆放起来,能从营地排到远处的雪山脚下。而那些尸体流出的血会比古尔图河还要长。杀人不好,可要看你杀的是什么人。这个地方的男人,没有没杀过人的。别人杀人,是犯罪,可他们杀人让全成了英雄。
没有战争了,没有人可杀了。你一下子还真的有点习惯不了。你就去打猎,瞄准一个鲜活的,正在奔跑的生命,扣动扳机,让子弹飞出去,在那刺鼻的弥漫的火药味中,看到那个生命一下子栽倒在地,热血四处迸溅,你的身心有一种久别的激动。
就象是人群一样,同样是人,也一样有好人和坏人。你并不是面对每一只走兽,都会向它们开枪。走兽里也有分好和坏。比如说那些野兔和黄羊还有梅花鹿。你就把它们当成好人,见了它们你一般不会举起枪。而那些野狼和野猪,就是坏人。就是敌人。朝它们射击时,你从不会手软,不会觉得残酷。
你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男人。
一蓬蓬的芨芨草连成了一片无边的海子。骑马跃入其间,会被无数的绿色的浪涛簇拥。你会看到那些起伏的劲草在风中向你折腰,似乎在向你曾有的光荣致敬,你会听到它们在低声的讲诉,传扬着你传奇般的一个骑兵故事。你喜欢这里,没有理由不喜欢这一片远离祖国内陆的边疆的荒野。
从一片草浪中闪出三五只梅花鹿。它们不是头一次看见你。它们好几次看到你朝着它们的敌人豺狼射击。它们知道你是它们的朋友。是一个比比那些食肉兽们更厉害却不伤害它们的朋友。
你勒住了马。你看着那些在阳光下梅花鹿。它们是多么的漂亮啊。你想到了女人,你一下子想到了女人。你曾经好多次看到过梅花鹿,可还是头一次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你的血液在太阳照射下有点发烫了,你的胸脯也象是四周的草浪一样起伏起来……
你举起了枪。
你眯起了眼睛。
你扣动了扳机。
枪响了,血溅开来,把一片芨芨草染红了。
一只梅花鹿倒下去了。
老冯在你身边,他吃惊地看着你。
没有倒下的梅花鹿还站在那里,它们还看着你,它们不相信是你开的枪。它们抬起头,看看太阳,太阳还在,还是那样放射着光芒。
你问老冯吃过鹿肉吗。老冯说没有。你又问老冯用鹿肉下过酒吗。老冯也说没有。你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尝尝鹿肉的味道。你让老冯把这只鹿送到火房去,你说让兄弟们全尝尝鹿肉是什么味道。
男人活着离不开烟和酒,也离不开肉。肉真是好东西,肉吃起来真的很香。鹿肉有多香,你只有吃了才知道。
这个地方,叫古尔图。它叫古尔图,是因为它有一条河叫古尔图。没有古尔图河,古尔图,就不会存在。就是存在,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河就象是人身上的血管。河水就是血。
血在汩汩地流淌。
草才活着,树才活着。鸟才活着,兽才活着。这片荒原才会有个名字。才会出现在地图上。才会有了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们,来到这里种庄稼,盖房子,和别的地方的男人女人一样,做他们想做的事,该做的事。
天下的河没有不弯的。古尔图河也有好多弯。每个弯处,都有一片看起来面积很大的水。象是湖泊一样,在水的中央倒映着天上的云朵。和别处的河弯处大概有点不同。古尔图河的弯处的水边,生长着很多芦苇。芦苇生得很粗,根根都象是男人的大拇指一样,而且很密很高。就象是一堵墙一样立在水边。很大的风沙都会被这堵墙挡住,吹不进这河弯处的水里来。
古尔图河的河弯处的水就很清很净,也很平静。
兰子和梅子到了休息的这一天,一定会到河边来的,到河的拐弯处。她们已经踩出了一条路,这条路穿过一片沙土丘又穿过一片红柳林,再穿过那堵很厚密的芦苇墙,消失在了一片清得见底的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