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公园南门边上,比较有名的去处,叫郡王府。郡王府原来不在这儿,在城里锦什坊街赵登禹路,顺治建的,主人是努尔哈赤的曾孙勒克珲。后来整体搬迁,挪到了朝阳公园边上。这地方的一部分成了饭馆了,公主的闺房、王爷的卧室都成了雅致的包间,古色古香,风景如画。当然最好的包间是王府后花园,在亭子上一坐,整个花园就算包了,配备古装美女弹奏丝竹管弦,面对小桥流水,特有情调。据说太湖石下面,还有个暗门,进去是卡拉OK。
有钱人和老外最喜欢这种别有洞天的地方。特别是一些大的外企公司,爱在这儿摆个宴席,叫上个山寨的女子十二乐坊演出,或者杂技团,连吃带看,不亦乐乎。
朝阳公园南门附近,也是酒吧聚集地。由于临近CBD,在这里喝酒的,观光客比较少,大多是周边公司的白领,而且还得是有点身手的,普通交谊舞绝对拿不出手,必须国标、爵士、拉丁什么的,一些酒吧喜欢搞专场,甚至为此开办培训课。在这里待着的姑娘大多见过世面,会好几国外语的并不鲜见,所以老外们也热爱在此猎艳——但这是有难度的,这里的姑娘可不是见着老外就刹不住车,她们得看看你舞跳得怎么样,拿破迪斯科混事儿的绝对不成,得跳得人家心服口服才行,剩下的,就是比拼舞场外的实力了,比如酒量,比如经济实力。所以,那些没什么内涵的洋瘪三在这里吃不开,傻姑娘不是没有,而是太少,不够骗的。
有的酒吧,在夜里会搞一些狂欢,比如钢管舞娘会跳上酒吧柜台,非常性感地跳上一段。或者是脱衣舞娘,把长短汗衫一件件掷在吧台上。还有的姑娘,肩膀上或许会扛着一条巨蟒,在诡异的灯光下翩翩起舞,由此拉开夜晚的序幕。
朝阳公园南门以前不是没有高调过,仅仅十年前,这里还有巨大的滚石迪厅,一到夜晚,成千上万的人在此聚集、狂饮和蹦迪。只不过这种大规模癫狂的场所,因为容易产生暴力而逐渐衰落。滚石搬走了,原有的巨大的歌厅“遗址”逐渐荒芜、湮灭。那些在此活跃的青春身影如今也沉稳下来。夜晚的朝阳公园南门更加低调。刚来北京或刚涉足夜生活的雏们,往往会直奔三里屯而去。只有那些自认为往高贵路上奔跑的人群,才会来到这里,关起门来,不露痕迹地放浪和游戏。
后海
后海很多人都会去,时尚的、文艺的男女中外青少年,一到北京,就得去后海。当年这是大运河的终点,卸货的码头。元朝时候最热闹的商业街,就是后海东边的烟袋斜街,相当于现在的王府井。目前后海是一大片酒吧茶座外加重修了的银锭桥。何勇唱,银锭桥再也望不清西山,岂止西山,连西单都看不见了。
我想说的是,后海的白天和黑夜绝对不一样。很多外地来的朋友想去后海酒吧坐坐,要是朋友白天带你去,不过是小商品市场,不如去潘家园。要是晚上去呢,其实不如去三里屯。反正后海单拿出白天和晚上,绝对算不上北京一流的地方,只是,它的白天和晚上结合起来,就比较像样了。
去后海,开车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得打车,不用寻车位。无论白天晚上,在后海找车位都是一项高难度的工作。不是说没有,而是停得太满,停进去和开出来,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其复杂程度,足以破坏逛街泡茶馆的轻松心情。经济的做法是,把车停在方圆十公里内任意停车场,然后打车或坐公交过来。
有朋自远方来,要求去后海。这孩子是广东人,在英国上学,一路上掏出大把钢镚,教大伙看不同版本的英镑硬币。我们正在那儿认真识别呢,出租司机也凑热闹,在问了英镑和人民币的比价后,要求用英镑付账:“你看就十几块钱,给我一个英镑呗,我回家让孩子玩,感受感受欧洲文化,这不为他以后着想嘛。”
于是英国回来的孩子给了他英镑,他是激动还是怎么的,接钱的时候不留神,硬币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要再给他一枚,坚决不要了,我们下车,他撅着屁股满车找硬币。不拒载的时候,北京的出租司机就显得这么局气。
后海的黄昏,是最美的时候,也是白天和晚上的结合体。如果这个时候坐在后海的酒吧里,仔细观察,也会发现后海的人群在洗牌。那些观光客逐渐离去,白天划船或者违规钓鱼、游泳的家伙们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兴奋的、刷夜的小男女们。他们呼朋唤友,逐渐聚集起来,开始另外一种喧嚣。这个时候依旧有外国人出现,不过不是白天那种戴着刚买来的红军帽,斜背着军挎书包的老外——他们一定是刚到北京。这个时候出现的老外,要么是带着女友,要么是拿着琴啊管啊之类的家伙,不是来喝酒的,就是来上班的。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出现的老外,已经是习惯北京生活的那拨了。华灯初上,消遣者涌来,旅游者退潮。
直到后半夜,后海的人群依旧能达到摩肩接踵的程度。大家都抑制不住地把一扎扎啤酒灌进去……有时候,多带现金是没有用的,无论带多少钱,后海的酒吧都有可能掏空你,而且是——全桌掏空,除非提前退场。因为一桌喝下来,往往成了流水席。一拨人走了一拨人又来,坚持到底的几个,一定是**式的酒客。特别是,在后海喝得越多,就会越来越相信自己是个文化人,至少也是文化圈的边缘人,有种想把自己的经历写成电视剧的冲动。这个时候,豪爽是必须的。
在后海的拐弯处,或者某座桥下,有人会放河灯。那些飘零的纸船,载着摇曳的烛火,静静地驶向暗夜的深处。有时会觉得,这才是后海的点睛之处。在浮躁喧哗的夜里,总有那么一个角落,会体现一点点孤寂,一点点漂泊和无奈。
京郊大地
北京香山的红叶节又开始了,一年一度,大肆宣传。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都要去香山,去看看层林尽染的样子。这里有两个常识需要说说,一是红叶真红了,要到10月底11月初,去得早了,看的只是零落小红,绝对不是高潮。另一个,红叶并不是枫叶,北京的枫树并不多,枫叶只是红叶中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红叶,是黄栌。
如果被忽悠到香山去,是会很疲惫的。几年前,外地的朋友来京,想看看香山红叶,我开车带着他们去,就遇到了大堵车。是真的堵啊,整整四个小时才到门口,还没有停车场,最后停了个高价黑车位。一路爬上去,人山人海,播土扬尘,游人似乎比叶子还多。看完红叶回到山下,腿都软了,开车踩离合器都抽筋儿。我一直觉得,香山是不适合大规模接待游人的,按它的能力,顶多接待一些春游的学生,一些晨练的老人。它的特点是空山幽谷,漫山遍野的人,就韵味全失了。中国有很多景点,都有这个毛病。想挣大钱,不称钱包,弄得满地狼藉。
其实,北京看红叶最好的地方,应该是十三陵水库。很多条道路都通往那里。站在水库边上,看一池秋水荡漾,近处远处,方圆几十里的山上,红的黄的,随风摇曳,那气势绝对盖过香山了。最好的是,许多山林是不能进入,只能远观的,这就避免了嘈杂与践踏。在黄栌林边坐坐,去附近的村落吃个农家乐,采摘点磨盘大柿子,非常纯粹的京郊感觉。出去玩最重要的是什么?悠闲。开车要抢道,停车要花大钱,买门票要排队,上山下山,摩肩接踵,那不叫玩,那叫拉练。
孟京辉有部电影叫《像鸡毛一样飞》。那电影说的就是京郊大地的事儿。京郊大地啥滋味儿呢?大气,阳光灿烂,道路笔直,路边都是穿天杨,一码老高。如果有山,则遍布灌木、果树和红叶。在北京的东北方向,昌平、怀柔、密云的交界处,还有个地方叫黄花城,那里的红叶虽然不成大规模,却也抹在山间,弄得五彩斑斓。黄花城是个关口,长城从水中穿过,因为遍地黄花,又名“金汤”。秋天去最好,那里泉水清冽,坐在山边小溪旁,弄壶小酒,炒个柴鸡蛋,从泉水边的池子里捞条虹鳟鱼一烤,非常享受。小摊贩们还把山上的新鲜核桃、柿子、黑枣拿到路边卖,尽可以满载而归。
很多刚来北京的北漂们喜欢住在京郊大地,当然是不太远的京郊,比如宋庄、霍营、兴寿之类的地方。那里大部分都是农民房,狭小灰暗、交通不便,生活条件也不怎么样,带给人的当然是不好的印象。后来有些地方开始拆迁,他们又被赶出来。混得好的进城,一般的在另外的遥远的地方租住楼房或地下室,还有一些人混不下去,回家了。从社会意义上来说,京郊大地也是个门槛,把人分门别类,适合待下去,就能待下去。
另外一批人则是所谓的成功者,他们往往喜欢远一点的京郊大地。那里有别墅和高尔夫球场,有马场,有高档的酒店。当然也有新鲜空气和很好的植被,有大片的农田,可以和农民商量,租下其中几亩,按自己的要求种植,不施化肥农药和添加剂,这样一年四季就有健康食品了。那是另外的生活了,拥挤在香山道路上一心想看红叶的人,无法体会。
我村
我把我在郊区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叫作我村。那里本来就是个村。
我村在北京亚运村正北20公里。别人问我住哪儿的时候,我一般都这么说:“知道故宫吗?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北京中轴线一直向北延长,过神武门、鼓楼、安定门、亚运村,再一直向北20公里,就是我村,我村在龙脉上。”
龙脉是开发商提出来的概念,我买房子的时候看见报纸上这么说。报纸上还说,这一带的交通拥堵有望在年底(2000年)解决。我看了以后很振奋,就买房了。没想到现在都十多年过去了,拥堵依旧。
中轴线东侧为海鶄落,西侧为平西府,我买房的小区,属于海鶄落村。住过来,就把这个村叫成我村。在网上查,这个村子还挺有来历,元朝的时候就有了,当时叫风火屯。资料说,有位蒙古王爷在此打猎,看见了天上的鹰,那鹰的名字就叫海鶄。王爷带马队追呀追的,毁坏无数农田。老百姓扛不住了,就跪求那鹰落下来算了。鹰也懂事,降落被俘。老百姓感恩戴德,把村民改成了海鶄落。另一个版本,海鶄本来就是王爷的,王爷放它追兔子,它担心毁了田,不肯追。王爷幡然悔悟,发誓再不狩猎,那鹰就落地而死——总之,这是一只顾大局识大体的鹰,不仅为芸芸众生着想,还有环保意识。搁在现在,思想也不落伍。
平西府就要出名得多了。前几年媒体报道,有个号称吴三桂后裔的,非要平西府改名,否则就要告平西府侵权。这事后来证明是个大乌龙,平西府原名郑家庄,康熙年间修的行宫,雍正年间,废太子胤礽住在这儿,胤礽死后,他儿子弘皙又住在这里。后来,乾隆把弘皙给办了,王府也拆了。当时总说,这儿是昌平弘皙府,一简化,就成了平皙(西)府,和吴三桂一点关系都没有。记得刘心武还考证,此地是《红楼梦》里秦可卿的娘家,于是这地方就和《红楼梦》扯上关系,重建的“王府”成了新版电视剧《红楼梦》的拍摄地,这儿就彻底火了。据说里面有一豪华大套间,住一晚上开价27万元。现在的地方都这样,稍微有点典故就会被放大,用来拉动经济。
我在我家窗子前,还真看见过鹰。那鹰在窗前一动不动,感觉是定在空中一样,为啥啊?它的确在找兔子。我村曾经就是这么野的地方。我还见过有老大爷在荒地里放羊,每天早晨,他还牵着一头羊在小区门口卖羊奶,现买现挤。真有不少人拎着锅啊盆的排队。这都是十来年前的原生态了。
村口有一条马路,从小区前门外通过。此路不宽,南侧是小区,北侧则是密密麻麻的小店,饭馆、发廊、洗车房、宠物店什么的,还有个自由市场。那时候小区门口的空地上就有大棚,有个胖子,卖菜也卖水果。下班回来晚的人,顺手就买俩西红柿回家下面条了,很是方便。
虽然这条路就上下两条车道吧,而且坑坑洼洼,但非常漂亮。两侧的护道树,都是高大的穿天杨,在空中枝杈都能搭在一起,那是名副其实的林荫道,路边还有座破庙。再往后则是田野。在这样的环境里住着,虽然不高级,但肯定不喧嚣,虽然离城里远点,但绝对有家园的感觉。夜晚在蛙鸣中入睡,早晨在布谷的叫声中醒来,蝉鸣虫叫,世外桃源,让人感觉,这儿还是北京吗?
当年不少名家都在小区里买房,比如小柯、刘欢、王思懿、莫言、刘震云等等。晚上去小酒馆里喝上一杯,就经常能看见个眼熟的演员,躲在角落里独饮。都是在这儿避世的吧?
有一天我正喝着呢,手机就响。一哥们儿在电话里说:“哎,你知道吗?美国出事了,赶紧回家看电视。”
那天是9·11。哥们儿告诉我说美国的世贸大楼被炸了,我还不相信,反复问他是不是开玩笑。他都急了,连说是真的是真的。我麻溜结账回家,看直播。这件事情一直记忆犹新,因为它太震撼了,也就成了一个时间标点,恍惚一梦,我在我村已经待了十年有余。
记得出了村向北走,就是北七家镇。当时镇上有个规模巨大的早点摊,我经常去吃早点。那个早点摊也很震撼,一面墙上写着:“扎根昌平,回报社会。”吃着豆浆油条,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现在这早点摊已经不复存在,变成了一个购物中心。
这一带被大规模开发了,农田差不多瞧不见了,成了汽车市场,相当乱。小区前的小马路变成大马路,大树也没了,改种了小树苗,烈日暴晒,播土扬尘。小店饭馆市场之类,一律拆迁,要去最近的饭馆,去最近的市场,就得走上一站地。各种宽大和各种不方便,倒是颇符合北京城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