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年搬了两次家,起因是——我要说是因为抱抱把窗帘揪掉了,有人相信吗?
话说,抱抱刚一来家里,就觉得大窗帘特别好玩,他喜欢顺着窗帘往上爬,有时候能特麻利地爬到屋顶上去。当时他才一两斤重,我就没把这当回事,喜欢就爬嘛,多好玩啊,跟猴子似的。
问题是,抱抱的体重增长得有点太快,我还没觉得怎么样呢,窗帘却扛不住了。有一天,只听“咔嚓”一声,整个窗帘连轨道全掉地上了,差点没把抱抱埋了。
当时我也没怨抱抱,就觉得这轨道质量也太差了吧,不结实。于是跑到建材城,找到了卖窗帘的摊位,好说歹说,才劝了师傅到我家重新安装轨道。人家不愿意来,因为这活儿太小了,几十块钱的事情,反而耽误正经生意。
新轨道终于安上了,师傅说,你放心吧,这个绝对结实,三年五年拉不坏,你瞧!他还示范了一下,使劲儿拽了拽窗帘。我说行了行了,结实结实。他这才松了手。
当然,事实证明师傅吹牛了。不到一个星期,抱抱又把窗帘给拽塌了。
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思考问题的本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很简单,钉轨道楔子的窟窿变大了,这说明房子旧了。看看吧,窗帘一拉就下来,墙皮也有些小脱落,而且都泛黄了。木地板也变形了,灯也落满了灰尘,就连猫爬架也摇摇欲坠。总之,该重新装修了。
距离上次装修已经十几年了,重新装修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钱呢?
不是没有钱,就是觉得有点儿亏。有钱买猫粮多好啊?出去玩多好啊?在网上转悠的时候,我灵机一动:干脆,把房子卖了吧,再买个新房子,换套房住,这样装修也有动力。反正都得装修,拆旧装新,不如以旧换新。
一动了卖房子的念头,原先的房就显出种种不好来。暖气不热啊,楼层太高啊,小区绿化不行啊……各种想卖。没说的,卖!
我比较中意的是马路对面的一个小区,也就是好朋友兼好邻居兼本地猫咪总干妈老杨姐姐住的那个小区——有电梯。对于我这个经常扛猫粮猫砂上五楼的人来说,有电梯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说,卖房子这件事情,必须且一定归功于抱抱,起源于抱抱,行动在我。账就记他身上吧。
但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
房子卖掉了,出问题了,咱们组织的政策变了。新添政策,买二手房要交一大笔税。我一算这税钱,比装修的钱也差不到哪儿去了。而且新房子比旧房子贵不少,本身就得贷款,这要加上一笔十几二十万元的税,完全就不合算了。
我发愁了,问抱抱怎么办?问灰少怎么办?他们能有主意吗?你看爬个窗帘,能爬出多大事儿来啊?
多亏我有理财的细胞,把这事儿跟一位在理财杂志当老总的朋友一聊,他把我聪明睿智赚钱的潜能力激活了。想来想去,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而且立刻实施——租房住。
这就是第一次搬家。人挪活,谢谢哈抱抱。
第一次搬家选到了顺义的后沙峪。为啥选这个地方呢?因为这个小区离首都机场近啊。离机场近就意味着……空姐多。我第一次去眼就花了,好多空姐住在这里,从小区门往里一走,迎面出来的全是英姿飒爽的制服女孩儿,她们穿着航空公司的服装,拉着手提箱,成群结队地走,气场强大,吧嗒吧嗒……全是漂亮女孩儿啊。
关于空姐在机场附件租房住的事情,我知道不少。以前空姐都是集中住宿的——军事化管理。但架不住航空业发展太迅猛,空姐们人数激增,一则住不下,二则青春少年谁耐烦几年如一日地住集体宿舍啊?这也不符合国际惯例。于是航空公司开始默许她们自己找地方,于是,机场附近的楼盘,特别是小户型和商住两用的房子,就成了她们的首选。
每天后半夜,都有漂亮女孩打车回来,那是刚下夜航的空姐。每天凌晨四五点钟,有成群结队的女孩打车,她们是飞早班的空姐。她们先去公司基地开准备会,然后上飞机。
中介跟我说,他的一个同事,帮空姐租房子,结果挑来拣去的,俩人竟然住到一起去了。说这话的时候,中介小哥的口水都快下来了,眼睛里充满着渴望。中介能做到的事情,当然其他人也能做到了,是吧?
我觉得这种环境很适合抱抱与灰少的成长。
就这么定了。在和房东谈好租金签下合同之后,搬家进入倒计时。
对于猫来说,搬家可是件大事情。一般来说,猫是不愿意离开自己常住的地方的,尽管平时总是想溜到外面瞧一瞧,可真要走了,就会哆嗦,觉得新的环境各种不适应和危险,拉稀摔东西闹脾气。你要直接问猫愿意搬家么?他们肯定摇头晃脑地表示坚决不行,这破房子挺好。
可是没有窗帘拽的房子,能叫房子么?
一开始,抱抱和灰少完全没料到要发生什么。他俩就觉得我打包好玩,屋子中间堆满了纸箱子,像小山一样。灰少和抱抱立刻舍弃了破旧的猫架,跑到纸箱子上上蹿下跳,可开心了。他们晚上也不肯下来,就找了个没装满的纸箱,钻进去睡了。猫都是纸盒控,都喜欢把自己想象成珍稀物品藏在纸箱子里,好让快递大叔传来送去的(一般情况下,我要同时扮演送快递的和收快递的)。
另一个让他们兴奋的事情,是给书打捆。我家的书太多了,看哪本,哪本舍不得扔。这在搬家的时候是个大累赘。那些书单本放着没多沉,但是搁在一起,就是力气活了。我只能买来绳子和包装膜,慢慢捆。我在书店看见人家店员打捆,麻溜着呢,随便怎么一捆就齐活。到了我这里就不灵了,各种别扭。其中之一是,抱抱一见到绳子,就完全把持不住了,各种扑、拽、咬、啃,玩得不亦乐乎,还不听劝。这孩子从来不知道发愁的滋味……我这儿刚费劲儿地捆好一包,抱抱揪着绳头一拽,嘿,又解开了。这么闹下去,这书没一个月捆不完。
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另找一捆绳子来,轱辘着扔出去,抱抱飞奔而去,自己把自己缠了个结实。嘿嘿,你慢慢解吧,我接着干活了。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搬家的这一天到了。
在搬家公司的大叔们到来之前,我把二位爷关到了楼上的卫生间里藏着。我的打算是,等东西都搬完了,我就将二位爷装到太空舱,拎下楼坐我的车,一起走。
这个时候,二位爷肯定是预感到不妙了,躲在卫生间的角落里死活不愿意出来。灰少还钻到了浴缸下面的维修孔里,这真让人挠头啊。折腾半晌,我只捉到了抱抱。楼下搬家公司的车已经按喇叭了,催呢!我琢磨,要不然先走,一会儿再回来,专门带一趟灰少?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感应的存在,不得不承认,注定要走了,天也不会留猫。就在我紧急想办法的时候,灰少的大脑袋探了出来,可能是听到外面突然没动静了,想看看究竟。
然后我就飞似的薅住了灰少的胳膊,连哄带拽把他揪出来,塞到太空舱里。
就这样,一手一个太空舱,我像宇宙空间站天宫一号一样下了楼,离开住了好多年的大房子。二位爷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呢,就告别了祸害了多年的窝。
这以后,我还回过一次老窝。那是去处理一些废品,顺便去做最后的告别。
那时候,屋子里已经基本搬空了,只剩下一地的灰尘和猫毛。唯一成型的东西,就是那个被遗弃的旧猫架。新的猫架已经在后沙峪落成,这个旧猫架便遗留在这里,等着房间新的主人把它扔出去。
它还是当年老杨姐姐送的。那一年,老杨姐姐买猫架,也是我人品攒到位了,她突然善心萌动,顺便也给我买了一个,说是礼物。和一般的猫架不同,它是实打实木板做的,柱子上整齐地缠着麻绳。做这个猫架的,是住在城里的一对老夫妻,老爷子会木工手艺,闲来无事,就找了个做猫架的营生。我还记得一个周末的上午,他们夫妻俩开着一辆小车,来给我送猫架。老爷子特别有力气,一个人扛着大个儿的构件儿上五楼。而我只拿小一点儿的东西,就累得直喘。
在窗边,他们把猫架组装好,还叮嘱我,要是有毛病就打电话,反正他们也没事,可以开车来修。那个时候,灿烂的阳光照在猫架上,灰少和抱抱迫不及待地爬上去,崭新的猫架就像迪拜的豪华酒店一般气派。我还拍了张照片传到博客上。
而现在,猫架的绒布面上已经被猫毛覆盖,那些缠得紧密结实的麻绳,也已经被挠得丝丝缕缕。整个猫架都摇晃了,眼看就要散架。岁月真是把杀“猫架”刀。
我在猫架边坐下,静静地点了支烟。看着天边的夕阳,想了一会儿这些年的日子。那些曾经的憧憬和希望,那些曾经在这个屋子中进进出出的姑娘们的身影,那些孤独的难以排遣的时光,那一个个无法入眠的夜晚,都随着夕阳,在一点点降临。
我还想起,三三和灰少刚来的那个晚上,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生怕养不好。他们也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生怕怪蜀黍动什么不轨之念。我们曾经在互相担忧中过了好几天。
我想起,抱抱刚来的那个晚上,他在窗台上,吃掉了整整一个妙包,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在那个夜晚剩下的其他时间里,在秋虫唧唧复唧唧的叫声中,费尽力气,试图打开另外一个妙包。这小子生来对食物就特别执拗。
多少次,我在晚上回到家,一进门,就喊道:“灰灰,三三”,或者:“灰灰,抱抱”。
然后楼梯上就是一阵脚步声,他们就叮叮哐哐地跑下来。
这声音似乎还在屋子里回响着。可是,现在我要告别了。
一幕一幕想下去,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屋子里的光线就暗了下来。我该走了,我知道一些东西将被永久地留下,最后被遗忘:那些过去生活过的痕迹和气场:那些欢喜与郁闷,那些走投无路时的愁苦以及豁然开朗时的兴奋。
可我有了新生活啊。呃,新的小区,还有空姐,那些明快的、年轻的日子。多想想未来吧,这样走得就不会太纠结。
熄了烟,我最后把整个屋子、各个房间,都环视了一遍,就像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屋子一样。然后,锁门,下楼。
别了,十多年的岁月,逐渐老去的青春,被安好地放进记忆。就此别过。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抱抱把窗帘拽坏了。
2.
七家的老窝开车去后沙峪的新窝,一共就十一公里,路上要过一个比较堵的村子,慢慢开的话,需要半个小时。
在这半个小时里,灰少和抱抱都在太空舱中,嘴里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
我一边开车,一边喊:“灰灰。”
灰灰就喵呜喵呜地大声念叨着。
等他念叨完了,我又喊了一声:“抱抱。”
抱抱就嚎嚎嚎。抱抱嗓门大,声音极其高昂且雄厚。
反正这一路上,各种诉说,各种不情愿,各种不安。我们就像开茶话会一样,七嘴八舌地聊了一路。到了最后,灰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出声了,只有抱抱还在和我有问有答,我们聊了至少有五块钱的天儿。
终于到了。后沙峪的天儿是晴朗的天儿,灰少和抱抱住进了新家。
进了屋,关好门,从太空舱里放出二位爷。他俩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就麻溜地钻进了沙发肚子。
这里顺便说两句沙发——这沙发可是十多年前买的,一套两件,特别长,三人位的能坐五个人,两人位的能坐三个人,而且都能用来睡觉。它们简直是世界上最棒的催眠沙发了,坐在上面,看电视剧能睡着,看《我是歌手》能睡着,看大片能睡着,看“世界杯”也能睡着,甚至连看英剧美剧日剧韩剧都能睡着。总之,它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催眠物——不止一个人得出过这样的结论,虽然已经被开膛破肚了,但我真舍不得换,到哪儿再找这么又有气派又爱哄人睡觉的沙发呢?
沙发为啥会开被膛破肚?这又得问抱抱。除了没事挠挠沙发以外,抱抱还有个嗜好,就是一兴奋了,便躺在沙发下面,四脚朝天,抠着沙发边缘往前出溜,速度还特别快,跟特种兵爬杆子似的。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把沙发下面挠开一个大洞。
挠开洞的沙发虽然寒碜点,但不影响坐。可是,抱抱和灰少又受到启发了——有一次,家里来了朋友,带了头陌生猫来,那小子认生,一头从抱抱挠出的大口子里,钻进了沙发肚子。
二位爷恍然大悟:钻进去肯定感觉不错。从此,沙发肚子就成了他俩避风的港湾。来了生人了,他们不爱搭理,钻进去就睡,一直睡到自己想出来为止。
搬了新家,他们瞬间就钻进了沙发。
此后三天,我郁闷了,灰少和抱抱从早到晚,绝对不露面,就跟家里没他们俩似的。看着家里那么整洁、那么安静,我都不适应了。
唯一让我知道他俩还存在的是,猫砂盆每天还在用,猫饭碗每天还得添新粮。
第四天的早晨,我去逛小区对面的自由市场了。
我买了各种萝卜和白菜,还买了新的塑料桶和笤帚拖把,然后手提肩扛着大包小包往回走。我那身行头加上手上的东西,就像首长的勤务员、老炊事兵,或者,是个上了年纪的小时工。让我非常沮丧的是,刚进单元门,迎面就出来一大群空姐。她们笑着打量了我一下,就吧嗒吧嗒地走了。
完了,形象尽毁。
我怎么能以这副形象出现在漂亮女青年面前呢?可是,我出门除了买这些杂货,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干吗?总不能打扮得光鲜照人在小区里瞎溜达吧?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糟糕的是,院子里除了推车遛小孩儿的,就是遛大狗的。什么金毛苏牧拉布拉多……个个英俊帅气,还特别多。突然意识到,遛狗才能吸引姑娘,你牵上抱抱和灰少出去,人家女孩就是注意到了,也只会被二位爷吸引。而狗,才是彰显主人英明神武的最好动物。
更何况,二位爷这胆量,在自己家里都钻沙发肚子,要是带到院子里去会是什么后果?真不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