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呐喊声虽大,却无人倾听
现在年轻人身上最让我感到不安的一点,是垂头丧气,中国“8090”里面这种气氛弥漫得很严重。
——刘瑜
本章主要观点导读
没有话语权的人,即便话再有道理也不一定会有人愿意听,只能通过放大声音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而这种努力过后的效果也可能不佳。
“8090”是代际里的“富裕中的赤贫”。
“8090”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已经很难成为互联网上的意见领袖,那些掌握话语权的多数还是现实生活中有身份、有地位的80前。
韩寒文章的真假是否真的那么重要?80后也许不在乎。80后在乎的是他们需要有这样一个传声筒。
表面的温馨时间长了,会消磨80后发声的力气。
“8090”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占据一个个具有话语权的重要席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潮流引领者。
古人说,有理不在声高。意思是,只要道理在你那里,你的嗓门高低没有关系。其实这句话是有瑕疵的。现实生活中,没有话语权的人,即便说得再有道理也不一定能引起别人的重视,只能通过放大声音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而这种努力过后的效果也可能不佳。
在日本,有一个叫做釜琦的地方,是日本最大的贫民窟,从灯红酒绿繁华的日本大阪市中心坐火车,过不了多久就能抵达。这里是个被抛弃的社会,破败拥挤,疾病是这里的常态,肺结核的传染率是3%,相当于日本国民平均传染率的30~40倍。病痛与极度贫困结合会产生更恶劣的后果,如肝炎、高血压、酒精中毒、抑郁症及吸毒。这里人们的生活往往伴随着离婚、破产和疾病,住在釜琦的人可能每天都要在建筑工地做苦工,也可能在饭店门口发传单,而更多的是流浪汉。他们被从四面八方“驱赶”到这里,沉入社会最底层,然后再也没有动弹的能力。死亡成为不远的必然,他们是被遗忘的存在。这样一个与日本发达经济极不相称的地方,官员们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这里在官方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甚至连很多大阪市民也未必知道它的存在。然而,2008年年中的一场大规模暴动,让人们把目光投向了这里,这场暴动旨在控告警察虐待当地居民。当时日本媒体对此几无报道,只有外国媒体关注较多,最后他们的举动仅仅成为死亡前的无效呐喊而已。事实上,类似这种“富裕中的赤贫”之地,世界各地比比皆是,但是因为被刻意遮盖,人们看不见,在大家的认知里就成了不存在,久而久之连它可能存在过的痕迹也被抹掉了。
同样,这种地方在中国或许也不少见。不过,我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讨论“富裕中的赤贫”。在中国自从有了“80后”的称呼以后,各个年龄段也被以此方式一一定义:60后、70后、90后、00后……然而50后、60后及70后的一大部分人虽经历过苦难,却也享受到了福利社会带来的物质保障,并在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中积累了丰富的财富;00后以后的人还未成年,尚可舒舒服服地受庇护于上一辈;只有“8090”错过了分享制度红利的时机,需要独立不得独立,该而立又无法而立,可以说是代际里的“富裕中的赤贫”。他们当中大多被挤压到了城市郊区的村庄,一样的狭窄迂回、污秽横流;他们与在建筑工地做苦工的和饭店门口发传单的人居住在一起,他们的收入也未必比后者高,只是工作环境稍微体面一些。他们的脸上总是愁眉不展,工作、结婚、养育小孩、赡养老人,没有一样不让他们忧心忡忡,房子问题又成为挥之不去的阴霾,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希望渐渐变成了绝望,于是形成了渐渐弥漫的垂头丧气的氛围。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直面现实存在的问题,不再自怜自艾,在危里抓机,从而也能走向成功。
这样的一群代际里的“富裕中的赤贫”,必定需要足够的发泄渠道和意见表达途径。表面上看,我们赶上了全球化的信息革命,互联网的出现以及博客和微博时代的到来,使“8090”有了更大的呐喊舞台。“8090”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震慑世界成为时代最强音,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互联网进入中国的最初阶段,是80后最自由的狂欢期。当时互联网还是新生事物,年长者尚未搞清它为何物,90后不是太小就是还没出生,80后及部分70后可以说是互联网的绝对主角。他们任意发声几乎无人干涉,只是他们的声音只在80后中间封闭传播,声音再大也只有自己听到。他们不过是一群自语者,他们的言论难为外界知晓和关注。
很快,过分的自由加上80后的青春冲动,互联网成了流言和滥情的最佳集散地。网络的声音连同这个阵地一样逐渐被人们所不屑。
随着年龄的增长,80后开始以成熟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网络上的发言回归正常并越来越有见地,并能够影响和带动后来的90后、00后。网络民意曾一度引起重视,连两会的总理记者会上温总理也曾提及重视网络民意志。然而,随即就有专家表示,网民是一个特殊群体,但中国更大的利益群体在线下,多数的农民、农民工都不上网,他们不是网民能够代表的,所以网民不能以民意代表自居,因此政府也不能光看网上的东西,不是说使网民高兴了就等于大家都高兴了,不能仅以网上的舆论来左右自己的政策。这番言论出自经济学家樊纲,至今他的这段话至今仍然具有一定的警示性,很多专家与他一样对此持审慎甚至冷漠的态度。
而当互联网真正受到重视之后,自由早已不在,互联网与广播电视、纸媒一样受到严格的控制和监管。互联网也不再只是年轻人的舞台,越来越多的“5060”甚至是上了年纪的人加入进来,还有像经济学家茅于轼这样的“80后”——80岁以上的老人们,网民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大。这几年,网络群体事件时有发生,“邓玉娇事件”、“南京天价烟房地产局长事件”、“张家港官太太团出国事件”、“云南躲猫猫事件”、“陕西周老虎事件”……网络上强大的舆论直接影响了事件最后处理结果,互联网越来越具有影响力,然而这股强大的力量并非源自“8090”。“8090”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已经很难成为互联网上的意见领袖,那些掌握话语权的多数还是现实生活中有身份、有地位的80前,他们可能是企业家、官员、学者、作家……而“8090”充其量是他们的附和者和追随者,大多只能推波助澜,难以引领潮流。
这时候,可能很多人会想到韩寒——互联网上绝对的意见领袖了,博客点击量全国名列前茅。不得不承认,这几年韩寒利用博客不断发表他对公共事件的观点,为弱势群体与强权叫板,受到了相当的尊敬。梁文道评价“假以时日,韩寒能够成为当代鲁迅”。但是就是这样一位被公众认可、硕果仅存的80后,也一度被质疑。先有麦田言之凿凿的质疑批判檄文,再有方舟子剥皮抽丝地例证打假,亦有一众网友鼎力支持。韩寒文章的真假是否真的那么重要?也许80后不在乎,80后在乎的是他们需要有这样一个传声筒,需要有这样一个话语权,如果韩寒也倒下了,整个80后的声音就更微弱了。
如今,互联网的虚拟性已经越来越弱,现实性越来越强,互联网很大程度上已经是现实社会的移植和复制。现实中有话语权的在互联网上同样有话语权,而在互联网上争得了话语权也就等于在现实生活中得到了相应的地位。
但“8090”现实生活的卑微处理,恰恰是互联网上虚弱表现的原因。他们总在积极表现,热情参与,呐喊声很大,但却和声寥寥,他们的声音总是无法成为这个世界的主流,往往不是被淹没,就是被刻意地遮盖。
于是,他们疲于对公共问题表态,转而热衷起怀旧。如果你逛逛中国大型的社交网站、微博、论坛等,可以看到关于80后的话题最多的是那些谈论童年记忆的,比如卡通漫画、电视剧或者是从街头小贩那里买来的便宜玩具再或者是零食……总之是跟成长有关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很多现在都难以找到了。80后维系在一种共同的记忆上,实际上这是一种在现代中国社会经历困境而又缺乏疏解通道的反映。可以说,他们试图通过怀旧来寻求一种自我安慰。80后的许多人都感受到了相同的压力,包括生活上和工作上的,特别是现在面临结婚的80后遇到高房价压力。在这种压力下,许多年轻人在互联网上抱怨,悲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希望实现他们的梦想。这些现状打击了许许多多年轻人。因此,许多80后开始追忆往昔,回想他们早已失去的纯真,以逃避他们内心深深的。另外,在20世纪80年代及90年代的早期,80后的课余生活是贫乏的。彼时城市的孩子已经多是独生子女,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动画片和电视剧是他们儿时的玩伴,是充满美好温暖的东西,带着理想主义的情怀。
但是这种表面的温馨时间长了,会消磨80后发声的力气。80后没了声音,90后还敢出声么?渐渐地他们的意见就会被忽略,整个群体也可能被抛弃,从而在社会阶层层面上向下流动。
所以生活在丛林社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弱肉强食,“8090”只有变得更为强大,才能占据一个个具有话语权的重要席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潮流引领者。被打造出来的公知韩寒说,政府拥有公权力,但其实每一个个体的话语权、具体人权、能力,包括社会影响力,甚至苍白无力,都能汇聚成权力。当有足够多后者,就能够改变公权力。但改变公权力并不是目的,束缚公权力才是。所以,那些这样的个体很重要。而且“8090”应该有更多这样的个体,这个群体才有足够的权力和底气,才能不需要呐喊就能对社会产生影响。唯有如此,这个群体有希望,国家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