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月亮的这个姑娘,二十五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身边同龄的不少女孩子,已经开始为结婚成家着急了,整天琢磨怎么钓个金龟婿,一劳永逸。但也有比她大十岁甚至十多岁的,还满脸无所谓到处跑场子,胳膊上挽的男人也换个不停。
是的,月亮是个模特。长了张挺好看的娃娃脸,但却并不靠脸吃饭。她是脚模,宣传的产品,不是鞋子就是袜子,对了,还有足浴盆。
她性格挺好,正好迎合了时下傻女当道的味儿。她没什么野心,而且知道自己的相貌不算出众。亏就亏在学历不行,才上了个三本的艺术学院,但能混到现在这样儿,也就算不错了。
虽然不小了,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男人。喜欢她的,她看不上。她觉得还不错的,别人又没把她当回事。这么些年,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过着。和很多爱玩的姑娘一样,她甚至觉得如此阴差阳错,也是一件挺好玩的事儿。
直到见到于大海,月亮心里那根正经弦,才“咣啷”一声,被拨动了。
“得,就是他了。”
四十刚出头的于大海,依然挺拔,又不乏成熟男人的稳健。对待月亮这年龄的女孩子,眼神里少不了看闺女似的忍让和宠爱。平时看着挺随和,但拿起主意来,又特利索。
“行,就这样。”
“你去把货弄回来。”
“超市那边我去谈。”
“可以了,我知道了。”
一听到于大海说这些话,月亮就花痴一样出神地盯着他看:“哎,他咋这么坚定这么能干呢?光听听这语气、这句子,就让人心里特踏实,特有安全感!”
第一天给于大海的袜子拍广告,她就通过广告公司把于大海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等于大海来看样片那天,她特意装了一袋吃的零食,薯片、开心果、杏仁、酸奶、果冻……一来显得自己单纯——惦记着零食总比惦记着钱的女模特可爱一些,不是吗?二来也显得自己会关心人——讨论样片时间都会比较长,总会有疲乏的时候,她带了吃的来,就会显得很贴心。
见到于大海,她就把这袋零食给递过去了,顺便递了个媚眼:“于总,特意给你带的。”
于大海打开看看:“这么多好吃的,我哪里能吃得完。”
月亮就说:“吃不完带给你儿子吧。”
于大海说:“这可不行。我对儿子的零食控制可严格着呢。来来来,”他招呼大家,“这是月亮小姐带来的吃的,请大家!”
一群人围上来,顿时就分了个精光。
月亮有点尴尬。但她做出没心没肺的样子,冲着大家继续向于大海表白:“你们是沾于总的光啊,这可是本小姐带给他的!”
有人打趣:“月亮,你对于总这么特殊,安啥心啊?”
月亮看了一眼于大海,清脆地说:“什么眼神啊,这都看不出来呀。”
苏兆南三十岁了,尚未结婚。总是说找不到有感觉的女孩。看了月亮穿袜子的样片,突然就心跳不已。
“我说呢,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让人心跳的女孩。原来光顾着看人家的脸了,没注意脚。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本人对脚比对脸对身材都更有感觉!姐夫,这才是真爱吧?”
于大海调侃他:“什么真爱啊,你这叫恋足癖。是变态。”
苏兆南说:“变变变什么态啊,怎么这么难听啊!喜欢脸喜欢胸那不是变态,喜欢脚就成变态了?我觉得脚又穿袜子又穿鞋的,基本都属于内在美的范畴了。”
“那胸还戴胸罩呢!”于大海逗他。
看见月亮赤裸裸地向于大海表白,苏兆南就有些着急。他真怕于大海抗不住,赶紧问:“姐夫,这姑娘明显是冲你来的啊,你意下如何?”
于大海看了眼月亮,拍拍苏兆南的肩膀:“放心吧,你大胆去追。她太年轻了,不是我的菜。我现在可不仅仅是找老婆,最重要的,是要给童童找个妈妈。合童童的心意,比让我满意更加重要。”
苏兆南眨巴眨巴眼睛:“姐夫,你这是真心话啊?”
暖暖偷偷把自习早结束了一节课,来跟袁二元学画画。
高三了,老师反而盯得没以前那么紧了。大家都靠自觉,学得猛的,中午都待在教室里;也有早早离校的,多是因为教室太吵,想找个清静的地方。
谁也没想到暖暖这个一贯听话文静、成绩很好的女孩子,离开学校,竟然是去学画画了。
袁二元很乐意指导暖暖,每次半小时。看看暖暖的画,做一些指导,再布置下一次的作业。他说话算数,真没要暖暖的学费。
暖暖画画的功底不错,但毕竟没经过专业的训练,有些可惜。要去考试,非得学一些基本的笔法素描不可。他为暖暖补习的,正是这一部分。
画室里有不少现成的静物可以用来写生,暖暖很用功,对袁二元也充满了信任。
袁二元很少问她的私事,但暖暖觉得袁二元很是亲切,言谈中,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苦恼就倒给了袁二元。
“不敢让妈妈知道我想学设计,她认为这是胡来。”
“不喜欢弹琴,一直不喜欢。可是妈妈说,既然开始学了,就要坚持下去。”
“她希望我能学医,或是学建筑之类的。其实我见血就晕,对工科又没兴趣。可说了也白说,她会说,啊,事在人为。”
袁二元对此不大理解。他一辈子都活得随心所欲,又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打心眼里对苏兆红这样的行为不满。
“那是你以后一辈子的生活,她为什么要替你定职业,或是学什么专业呢?”暖暖说:“她是为了我好吧。怕我以后受苦。”
袁二元摇头:“会受什么苦?吃不上饭,还是穿不上衣?你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又不四(是)个哈(憨)儿,干点什么都不会饿死自己啊。她的担心,真的很莫(没)得意思。”
因为觉得暖暖很有前途,是块学艺术的料,袁二元决定出面,亲自和苏兆红谈谈,让她别干涉孩子的爱好和选择。
他太高看自己的能力了,以为自己只要足够真诚,拿出一片好心来,苏兆红就能给他这个面子。
为了这次谈话,他特意晚上推迟了工作。知道暖暖去上自习了,就去敲苏兆红的门。
苏兆红正在家里编稿子。要发稿了,她得抓紧着点。虽然她不具体编稿,但每期的卷首语和目录上的文章标题,都是她亲自操刀。这些东西,可是一本杂志的灵魂。卷首语看主编的水平,标题抓读者的眼球——编辑部除了她,还有谁能干?!
她穿着一身酱色的家居服——不好看,可耐脏。短发用一个发卡拢在脑后,大黑框眼镜松了,时不时地就落到了鼻尖上。手里拿枝多色笔,在校样上又是画又是涂的。
正改个不亦乐乎,门铃响了,她侧耳听听,不想起身。估计是走错门的吧,现在上门找人,谁不会先来个电话呢?
门铃却没停的意思,她不耐烦地站起身,嘴里问道:“谁呀?”
袁二元器宇轩昂地说:“是我,老袁!”
谁是老袁?苏兆红不认识什么姓袁的人,唰的拉开门,见是袁二元,不由愣了:“你不是叫二元吗,怎么姓也改元了?加一元,三块钱啊?”
袁二元知道她在调侃他,也不恼,指着房间问:“可以进来坐一会吗?”
苏兆红扶着门框,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有什么事吗?暖暖最近钢琴时间已经改了,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袁二元说:“我不是来提意见的,就是想跟你谈谈心。”
苏兆红警觉地伸出头探了探外面,见没人,又挺直了身子:“谈心?我们俩?哦,你孤男我寡女的,这有点不合适吧?”
袁二元有点急,说:“你想多了,苏同志!我根本没那意思,你说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我是有正经事,想跟你聊聊。”
苏兆红撇撇嘴,小声嘟囔:“你个画画的,能有什么正经事呢。画笔秃了,还是油彩没了?”
打开门,请袁二元进来。又特意不关住门,留个小缝。
袁二元在沙发上坐下,见苏兆红抱着胳膊,手里的笔也不放,站在一边,就冲她招招手,让她也坐下来。
苏兆红摇头:“我不坐,我坐的时间太长了,得站会儿。你就说吧,啥事?”
袁二元说:“是关于暖暖的。我看她很有灵气,也有想法,虽然没有系统学过绘画,但悟性相当好。你应该支持她学画画,以后学设计或动漫都蛮好的。”
苏兆红瞪圆了眼睛:“你从哪里知道她悟性很好的,你把你那两块钱的坏思想灌输给她了?”
见苏兆红要变脸,袁二元有点慌:“苏女士,你这样不顾孩子的追求和感受,是不对的,是不符合现代家长的作风的。孩子有理想,喜欢点啥子,你就应该尽量支持她,让她找到最能发挥自己才能的领域。这样以后她才能做得长久,做得好,做得大,也会更有成就感啊。”
苏兆红哪里有耐心听他说这些,挥着手赶他起来送他出门:“得得得,我知道了。谢谢你亲自前来指正,我记住了。你走好。不送了!”
袁二元没反应过来,也看不出一脸严肃的苏兆红到底是在敷衍他还是生了气。他转过身冲她说:“辣(那)你的意思是同意暖暖跟我学画画了?放心,我不收她学费的,只是希望她能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说着话,人已经被苏兆红送到了门外。还想继续说,苏兆红已经关了门。
“这是什么人啊,懂不懂人情世故啊。居然找上门来,教我怎么教育女儿!他不结婚不养孩子的,怎么会知道这世道要混出头有多难!该死!”
于大海见了严冬美,足足过了三四天,才反应过来。
那可能是场相亲,是母亲刻意帮他安排的见面。否则严冬美不会那么敏感,气氛也不会那么诡秘。
他当即打了个电话给刘艳华,问她是不是这么回事。
刘艳华此刻却不乐意了。对方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儿子第一面就觉得有点怪,而且陈湘惠对儿子带着孙子还挺有意见。这三条,无论哪一条,拎出来都会是再婚中的大问题。
于大海听了,却哈哈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该对我早说的。要我看,都不是大问题,单亲家庭固然会有问题,但我不也离了婚,暖暖和童童不也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吗?世上那么多孩子,双亲家庭的孩子,一样问题很多。要我说,主要是看家长能不能关心孩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刘艳华说:“可是……”
“至于她的怪,那是有了误会。其他的,都好解决。”
刘艳华不大高兴地说:“你的意思是看上她了?”
于大海说:“我都对她没啥印象了。不过你说年龄差不多,工作也还行,那就认识认识呗。我自己好说,但总得给童童找个妈吧。那我完了再联系联系她好了。”
刘艳华拦着,说:“哎,你也别急,或者我再帮你踅摸踅摸,找个更合适的?”
于大海说:“主要还要看童童的感觉,毕竟那也事关他的生活呀。”
这会儿他想起来了,严冬美的房间干净优雅也很温暖。她爱养花,当时沙发上还看到有本书,是什么书呢?林清玄的散文集?
这些留在他脑海中的东西,每样都给严冬美加了分。让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去了解一下。
严冬美和张玲玲,正巧都在质检所。他索性就去找张玲玲了。张玲玲现在在工会当个小头目,闲差事,但上班下班时间卡得挺紧。不像严冬美,在实验室里,反而比较自由。
于大海进了门,就见张玲玲趴在电脑上,正在看道菜谱,旁边放着纸笔,嘴里念念有词地往纸上记着。
“油两勺,葱姜蒜,均切末。盐,糖,酱油适量……”
于大海说:“这么认真学习,该同志真是难得。”
张玲玲知道他在讽刺她,就停了笔,“喝”了一声:“于大海,你怎么越老越有型了,骗了几个下一代了?”
于大海说:“张玲玲,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一见面你就给我扣帽子。”
张玲玲请他坐下,又给他倒水喝。问他来自己这里有什么大事。
于大海有点迟疑,不知道从何说起。
张玲玲却眼前一亮,惊喜道:“哟,我知道了。你是想请我帮忙对不对?想跟苏兆红复合?我就说嘛,你们早该复婚了,吵也吵了,离也离了,恨也解了,气也没了,该受的罪也受了,孩子也都跟着吃了苦头了。赶紧着,复婚吧。你看这世上,还真没几件事有后悔药可以吃呢,偏偏离婚就有,这可是来之不易的福利啊,不要白不要哦。”
说完,还卷卷袖子,就好像立刻要大干一场似的:“你说吧,怎么弄才好,是要我帮着请苏兆红出来呢,还是半夜敲她的门,把你偷偷送进去?”
于大海见张玲玲这么兴奋,赶紧声明:“别瞎想,和苏兆红没一点关系。你还觉得我们有复婚的可能吗?至少我从没动过这个念头。依我对苏兆红的了解,她就更不会有了。张玲玲同学,你怎么就像生活在童话世界里似的。”
见他一脸的坚定,张玲玲有点讪讪然:“真的啊,真的不会复婚了?那一夜夫妻百日恩的……”
于大海赶紧挡住:“快住嘴,我最听不得这句话。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是来跟你打听个人的,说是你们单位的,严冬美,知道不?”
张玲玲这才恍然大悟:“严冬美啊,你是说这个人啊……知道知道,办公室就在二楼,要我带你去看她吗?”
于大海说:“不用不用。我就是来打听打听她,见过一面,有点印象而已。”
张玲玲说:“唉,苏兆红要知道这事,会不会生我气啊?你让我说什么才好呢。”
于大海说:“她生什么气啊。我是我她是她的,我们俩现在不是夫妻了,连朋友都谈不上,你怎么还没弄懂呢。”
张玲玲挺伤感:“这夫妻什么的,真没意思。想想你们上学那会,那么腻歪,好像天底下只有你们两个人,一个叫亚当,一个正好叫夏娃。我们都以为你们结了婚,生了娃,从此定会白头到老,成为百年好合的楷模呢。谁知道,竟然反目成仇,变做路人。你们这么做,让我们这些凡人对爱情对婚姻,太没信心了。简直就是毁灭希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