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县令大老爷还说了,巫医大人要将自己的全部家当捐出来供修筑堤坝而用——巫医大人真是好人啊!
“魏世达能这么风风光光地带着上万百姓的感激跳河,倒真是便宜他了。”小桃对他嗤之以鼻。
不远不近的山坡上,两人一马迎风站着,看着下面仿佛过年般的热闹场景,相视一笑。
“行了,既然都解决了,我也该走了。”
小桃拍了拍烈焰的马背,却不去看易凌风的双眼:“下次记得做事动点儿脑子,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走了!”
说着转身,抬手,摆臂,在易凌风的视线里慢慢走下山坡。
一炷香后……
半个时辰后……
一个时辰又一炷香后……
“易凌风!”
走在路上的小桃猛地停下,侧头看向并排在自己旁边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少年,眉梢一时间吊得老高,冷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易凌风摸摸鼻翼,将拳头放在唇边颇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解释说:“去长安的官道就这么一条,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谁跟着你了?”
小桃眨眨眼,忽而睫毛一动,忙问:“你也是去长安?”
不知怎的,心底竟隐隐泛出些惊喜来。
嘴上却是不肯承认,别扭道:“我说,你该不会是不知道要去哪儿,所以才跟着我说你也要去长安的吧?”
易凌风这次出门是得了令要去长安办事,闻言立即便要否认,但见对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些微的心虚,一副死鸭子嘴硬的小女儿相,不由哂然,绕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便也变了样,应景地答道:“是啊,你这都看出来了。”
小桃立即就圆满了,双眼几乎要弯成月牙,偏面上还要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来:“既然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带着你好了。”
易凌风忽然觉得,这嘴上跟点了炮仗一样,得理不饶人的小丫头,其实也挺可爱的。
重新上路后,小桃在驿站租借了一匹马,速度着实快了许多,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黄河的分支向北走,转眼半日不到,便已离了河西走廊。
引渡老汉口中唱着的唐歌越来越远,落日孤烟,转北而行的二人身形,错眼,便成了天际两笔墨点,再眨眼,便已消失在地平线了。
“来信了,来信了,师父来信了……”
蜀山峰顶,常年人迹罕至的茅草屋前,一只肥硕的绿八哥使劲儿拍打着翅膀,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一边用短而宽阔的喙“当当”啄着木门。这八哥显然肥胖过头,只能靠一双肉乎乎的翅膀不断扇动才将将托住下坠的身子,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累得叫不出声音来了。
幸而没让它“劳累”多久,那木门随着“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内伸出来,八哥一见那手,立即拼命快速扇动了几下翅膀挪到掌心处,而后立即瘫倒在掌中,再也不愿挪动一根羽毛。
门边人发出一声低笑,调侃道:“小桃说得对,你确实该减减肥了。”说话的当口,那木门已被推开,率先冒出的是个半人高的轮子,然后慢慢露出轮椅的全身,最后才是易傅卿瘦削的脸。
八哥立即象征性地扑扇了两下翅膀,学着小桃平日的口气叫了一声“师父”。
易傅卿愣了下,而后笑着摇摇头,拿指尖点了点八哥的头,问道:“这是想她了?也是,自从她下山以后,山上确实冷清了许多。”
忽闻半空一阵翅羽扑簌的杂音,易傅卿移开手指,向着天空的方向舒开手掌,呼吸间,上面便已落了一只白鸽,腿上绑了枚小指粗的纸卷,易傅卿将纸卷取下,手掌一抖,那白鸽便重新展开翅膀飞入了蓝天。
“风儿和小桃果真已经一起入了长安,那些安排,总归没有白费……”易傅卿带着些微叹息,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走在长安街道上的两个人并不知道,两个人在河西走廊的相遇与同行,都是早就由易傅卿设计好的。而现在的小桃一心只想着如何在易容上胜过易凌风,一路走来,她换了不下五副面具,每一次都自认天衣无缝,却偏偏能被对方一眼就看穿,更气人的是易凌风却不告诉她到底破绽在哪里,让她如何能不沮丧?
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路的比拼中进了大唐国都——长安的城门。
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蹦出来,长安城繁华的街道便已充斥在一片喧嚣中,小桃拿了叉竿将自己客栈房间的窗户支起来,借着清早的空气,缓缓伸了个懒腰。“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和他分开了。”
小桃进长安的目的是寻药,而莲香玉龙饮这东西却不同于一般的药材,据师父说,这味药全天下也只有皇宫才有,她若是想要得到,就必须要想办法进入皇宫。但前路不明,谁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自己,因而小桃并未告知易凌风。
她不想连累他。
叹着气,小桃将压在箱底的一张面具轻轻拈了出来。
指尖的触感明显不同于往日,这是一张由易傅卿精心制作的胶质面具,平日她用的面具因为脸上毒素所致,只能维持两三日,而胶质的面具,却可以保存月余,只不过胶质面具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因而极为难得,所以一般她是不会去戴胶质面具的。想想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自己从皇宫拿到药材了,使用同一张脸显然会方便许多,小桃再不犹豫,立即换上了新的面具。
菱花铜镜中,随着褶皱一寸寸被抚平,慢慢显出一张娇俏的脸来。
圆润而白皙的鹅蛋脸上,原本纤细修长的眉也被修成了标准的正妆样式,有如卧蚕般盘亘在眉骨之脊,粉嘟嘟的唇瓣再配上眉心的桃花形花钿,最后由一簇银蕊收笔,仿若点睛。
这正是大唐刚刚流行起来的妆容,俏皮又不失华贵,活泼里透着一丝稳重,却也是最适合皇宫的装扮。
“师父费心了。”小桃轻轻摸着自己的脸,低声呢喃道。
客栈走廊上愈见喧哗,屋外蓦然响起“当当”的叩门声,心道该是易凌风起来了,小桃忙从镜边站起来,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裳,见再无疏漏,方才快速走过去开门。
“我刚才听小二说今儿有德云班的表演,需早些过去……你……小桃?”
门刚打开,易凌风一见到小桃的样子便立即睁大了眼,完全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怎么样,还不错吧?”小桃在他面前张开衣袖转了一圈,转头笑着询问。
那嫣红的石榴裙便有如榴花般绽放开来,映红眼前一片。
易凌风把拳头放在唇边,假意咳了一声:“不错是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易凌风下意识地蹙了下眉,又前前后后瞧了她两圈,随即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哟!”闻言,小桃立即促狭地抬起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从小在深山老林长大没见过什么美女呢!”
易凌风立即红脸反驳道:“瞎说什么。”心想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不知谦虚地自称美女,真是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父亲真应该好好管教下她。虽然,咳,确实挺好看的。
相处这么些天下来,在和小桃的斗智斗勇中,他已经学会了把一切腹诽老老实实藏进肚子里,否则依着小桃的毒舌程度,自己说不定会被念一整天。
见他闭口不言,小桃便知道他此时定是又在腹诽自己,不由撇了撇嘴:“死木头,赖木头,不学好的臭木头,你又骂我什么呢?”
被当场揭穿,易凌风耳朵尖儿瞬间红了。
德云班是长安极出名的一家杂耍班子,足迹遍布大唐,只因初唐文人骚客大多附庸风雅辞赋,达官贵人多半是看不上这种民间杂耍,因而街头便成了德云班最大的舞台。
小桃和易凌风赶到城西临时搭建起的戏台时,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了人。仗着人小身子活,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小桃便从外圈挤进了最里层,占据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因着她的插队,周围一片骂骂咧咧,小桃权当没听见,回头便要招呼易凌风过来,哪知那木头明明见到她在招手,双眼却偏偏上下左右地乱瞟,就是不往她所在的方向看,好像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一般。小桃挥动的手停在半空,但见对方脖根已经微微红了,这才明白过来。
因着自己的插队,他不好意思了。
“哼!爱来不来!”小桃嘟着嘴做了个鬼脸,自我安慰道,“人活一辈子,猪活一刀子,短短几十年若是什么都要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看法,才是二傻子呢!”
当即便不再管易凌风,反正这么大的人他也丢不了。
表演很快便开始了,上来先是两段硬气功的表演,胸口碎大石和银枪推花车,自小便在深山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桃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叫卖的小贩便也趁着这空当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一个人恰好挤到小桃身边,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脚面,刚要道歉便被她转过头露出的相貌弄得一怔,脸色顿时大变,不禁低声惊呼道:“公……公主殿下!”
这小贩不是别人,正是大内派往民间的探子,出来的目的就是打探兰陵公主的消息,见这儿人多,也不过是挤进来碰碰运气,谁知还真让他寻见了!
小桃看着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些不明所以地退开半步,在确定对方叫的确实是自己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认错人了。”
“公主殿下,请您以大局为重,随属下回去!”
说着便腾手将袖中信号弹放了出去,小桃一见这架势,立即变得有些不喜,忙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明明说过你认错人了!”
说着便要向旁边躲去,一边回头寻找易凌风的身影,只是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哪里还能看见他的影子?
那探子一见她要走,顿时便有些心急,急忙说道:“公主殿下,还请不要为难小的,圣上已经……”
话还没说完,旁边已经传出了嘈杂的喧哗声,看表演的百姓被推搡着从外围分开赶到两边,训练有素的玄甲御林军分两路从后方包抄过来,呈圈状将小桃围在了里面。
只听一声令下,这数十军人竟齐齐向着小桃的方向跪拜下来,高声说道:“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惊起轩然大波,百姓们忙依次跪了下去,只一会儿工夫不到,便再看不到站着的人。
人群内外,自然也没有了易凌风。
小桃眨眨眼,又拿手背揉了揉,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
见她半晌无反应,领队的将领稍稍抬起头,轻轻唤了她一声。倒也将小桃从呆愣中拉了出来,一见这一地跪得密密麻麻的脑袋,不由一阵头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我是谁?”
“还请公主不要拿小的开玩笑了,您是兰陵公主,属下恭请殿下回宫。”
开玩笑吧!自己活了十几年,别说没见过什么公主太子,连在酒楼听书都没听说过这般戏剧性的事!难不成自己和那兰陵公主长得特别像,以至于……
小桃的手指缓缓摸上自己的脸,缓缓张大了嘴。
这,师父准备的这张脸,难不成就是照着兰陵公主的样子做的?一瞬间,她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转,易傅卿从不做没有任何意义的事,他既然给自己准备了这样一张胶质的面具就必然有其深意,兰陵公主……皇宫……药!
对啊!她完全可以借助兰陵公主的样子混进宫去,比起自己最初的设想,用宫女的身份混进宫去,眼下一个公主的身份,行动势必会比宫女要便利得多!师父果然还是最挂念自己的。想到这儿,小桃双眼愉快地弯了弯。
小桃立即便决定按照易傅卿的意思将计就计,打定主意后,便收起了脸上慌乱的表情,按照想象中皇室人应有的语调与气度,缓缓抬起双手,吩咐道:“都起来吧,我随你们回去。”
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过把当公主的瘾!
属于兰陵公主的座驾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阳光下,路的最前方是起伏巍峨的皇宫,看上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人群之外,一尊石狮背后,易凌风抱臂冷冷看着眼前的大太监,显得极为不耐烦,冷声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注 释
[1].豆蔻年华:古代指女子十三四岁的年纪。
[2].春闱:唐宋礼部试士和明清京城会试,均在春季举行,故称春闱。
[3].弱冠:古代男子年满二十岁行冠礼,但还比较年少,所以称弱,后世泛指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4].县丞:唐朝八品官员,辅佐县令。
[5].县令:唐朝七品官员,着浅绿色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