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王旭烽,女,毕业于杭州大学历史系。
现任浙江省作协驻会副主席。
第十届全国人大表;中国民主促进会浙江省副主委。
成名作品:《从春天到春天》(1984年《小说月报》转载)。
获奖作品:《南方有嘉木》获95国家“五个一工程奖”;
《南方有嘉木》、《不夜之侯》获第5届茅盾文学奖。
在与旭烽不算太多接触中,王旭烽常常能感受到她对生命的热爱以及对生命的责任感。这也是她创作的激情和灵感的重要源泉。而她的那颗与生俱来的敏于感受的心,那种艺术的天赋,那种率真,那种友善、理性的待人接物,那种处世哲学以及生活方式,无不渗透着她从小的生活环境和家庭给予她那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正如王旭烽所说的,她的父母并没有教给她多少文化知识,但却教会了她为人处世和面对生活的幸福和苦难的态度。
听旭烽娓娓道来,王旭烽似乎走进了这位女作家的童年和少女时光,走进她那花园学校一样的家庭,家是肥沃的土壤,父母是润物的春雨,宛若读一部小说。
家中有诗情画意
王旭烽从小生长在山青水秀的富春江畔,也是著名作家郁达夫的故乡,能和郁达夫的小辈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每年清明节去扫这位著名文学家的墓。王旭烽觉得受益匪浅,她受郁老先生的影响也是较深的。也许还和王旭烽今天走上文学之路有一定的关联。
王旭烽小时住的地方一开门就是满目的青山绿水,四季都有绿树成荫;她就读的小学,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冬青树围成的栅栏。这让王旭烽的一生有解不开的田园情结,这在她的许多文章里都可以看得出来,如她读大学时写的《在都市与田园之间》,也包括她的获奖作品《南方有嘉木》(茶人三部曲)写的也是绿色植物——茶。
秀山丽水和长辈们的言传身教赋予了王旭烽艺术家的气质。对音乐、舞蹈、绘画等的热爱好像是与生俱来。小时候,她家里有个保姆,虽没什么文化,但却描龙绣凤、飞针走线手巧得很,从她画的鞋样儿、做的鞋面儿上,王旭烽懂得了什么是画。而且,她是个极喜乐的人,常常会一边干活一边情不自禁地哼些小曲儿。小小年纪的王旭烽,虽不懂得她唱的那些戏曲是什么意思,却也喜欢跟着哼:“官人你好比天上月,为妻可比月边的星。”
王旭烽的父母都是军人,爸爸是鲁南人,1949年随部队南下;妈妈是奉化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熟读诗书,后参加革命考上华东军政大学,在部队里碰到了王旭烽的爸爸。她的父母都是极有艺术气质的人,他们都喜爱写写画画、爱唱歌。
王旭烽的家里不太重视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但“七一”、“八一”却是她家非过不可的盛大节日。在那些节日里,她家里会有一场像模像样的晚会,一家人早早就开始排练,准备自己的拿手节目。常常是父母精心创作诗篇,并声情并茂地朗诵;王旭烽和妹妹一起唱《红梅赞》。那时PARTY不像如今这样时尚,而她家中却常常有这样的PARTY。那些晚会、那些节目给王旭烽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
她妈妈的嗓子特别好,唱歌唱得很好,有时会唱一段“洪湖水,浪打浪”之类的。
我曾有幸多次听旭烽唱过歌,确实是有点功底,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外行听着,感觉可以和专业人士相提并论。听说旭烽是专门去学过一段时间唱歌的。她也曾在上大学前做过中学代课教师,教的就是音乐。
王旭烽曾以为自己会在音乐或者绘画上有所发展,没想到却成了作家,但艺术都是相辅相成的,小时候的那种艺术氛围对她今天的写作也起着很大的作用。
那时王旭烽家有一只书架,可惜能供她读的书实在太少了,除了《毛泽东全集》之类她看不懂的书以外,有一本《牡丹亭》,她从书架上取下来细细地读了一遍,从中她知道了写书的人叫汤显祖,还明白了文字也可以和一首歌、一幅画一样的美好,这种美好一直刻骨铭心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那一年王旭烽12岁。
她小学的语文教师汤老师是从杭州分到农村的那个小学校里教书。那位女教师对王旭烽的影响很大。老师在上课时常常会一边读课文一边流泪,课讲得很好、很投入,常常会情不自禁。但她也很严厉,比如,对王旭烽的同桌,一个放牛娃,因为他不守纪律,汤老师常常将粉笔折成一段一段扔过去。王旭烽喜欢听汤老师讲课,但不喜欢看她很凶的样子。
王旭烽从小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因此汤老师对她宠爱有加。小学时王旭烽的作文(看图写文)就得过奖。
一个人小的时候,保姆、父母,周围的长辈都是老师;家庭、生活的环境、学校都是影响一个人的成长、甚至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爸爸正直善良率真得像孩子
王旭烽的父母以自己的方式爱孩子,他们更多的是以自己的言行举止给孩子们做示范,而不会强迫孩子一定要这样或那样;但也不过分宠孩子。
王旭烽的中学是在杭州读的,从那时她就开始独立生活,而且还要当家,弟妹几乎是她带大的,弟弟妹妹的家长会也由她代父母去开。这让王旭烽从小就懂得要负责任。
在率真、诚实、正统方面,王旭烽很像爸爸。1977年那年征兵,王旭烽周围的那些伙伴都纷纷报名去参军,有一些不够条件的人也千方百计地想方设法找路子、托人情、走后门,毕竟,在那个年代,当兵是很多年轻人的梦想,对于生长在军人家庭又一直对作为军人的父亲充满崇敬的王旭烽来说,当兵更是她心中一直向往的。而那一年,王旭烽的爸爸正巧是杭州市征兵办主任。她充满信心地以为,这次当兵是当定了。
没想到父亲居然是那么铁面无私,甚至有点“不通人情”,他一点都不肯通融。看着王旭烽班上有十多个同学高高兴兴地穿上了绿军装,而她这个原本最有希望当兵的人反倒不能如愿以偿,王旭烽真的很怪爸爸过于一本正经:一个征兵办的主任让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女儿去参军,应该不会是一件太出格的事,也不能说是以公谋私。爸爸怎么一点都不理解女儿的心,一点都不肯帮帮自己的女儿呢?王旭烽委曲得趴在床上哭了。
爸爸坐在她的床边,温和地对她说:“你是了解爸爸的个性的,我是决不会利用手里的职权为自己或是家里的人办事的。希望你能理解爸爸。”爸爸语重心长地和她谈了很久,慢慢地旭烽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有过多依赖思想,得自己努力、自己奋斗,自己去开创自己的未来。就在那一年,王旭烽通过高考进了大学。从此,王旭烽对爸爸更加理解、更加敬重了。
记得小时候,王旭烽家里有一只美国进口的收音机,花了200多元钱买的,这在50年代是一个很奢侈的大件。后来那个收音机坏了,修好后决定去二手货市场卖掉。当时是王旭烽和爸爸、哥哥三人一起去的,爸爸再三对那位店员说:“这个收音机是坏过修好的,一定要跟人说清楚,千万不能骗人。”他们三人只是模模糊糊听到那店员开出了8块的价,走到店铺楼下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很疑惑:到底是100块还是8块?
后来,他们越想越觉得不对,那么好一个收音机只卖8块钱太不合算了,应该再去店里问问清楚。他们三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去。回家后,爸爸一个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决定派哥哥去问清楚,结果哥哥回来说,那收音机已卖掉了,只给了6块钱。
爸爸的那种诚实、率真对旭烽的影响很深。有一天,爸爸回家来说,巷口有个老头很有本事,会把一双鞋子变成两双鞋子。说着,就从家里拎了一双靴子去巷口了。过了一会儿,父亲回来了,手中的靴子已变成了一双凉皮鞋,还有一些碎皮。也许他还为此而付出不菲的工钱。
爸爸就这样,常常上当,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在生活中甚至有点天真,带点童话色彩。王旭烽有时会不明白,爸爸是个成人了,还是部队里的政委,是个军官,怎么在生活中会这么天真?
但事实上,王旭烽自己也和爸爸一样,常常有人说她似乎有点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小学时班里有个同学叫金花,王旭烽很羡慕她的名字,常常在心里怪父母为什么不给自己取个有花的名字?也许是因为金花这个名字,使王旭烽和她成为好朋友。金花因为家里穷交不起学费,老师常常严厉地训斥她。旭烽特别替她不平,并每天从自己的早餐里省下一个馒头,去叫金花一同上学时带给她的小弟弟吃。
有时,王旭烽因为不喜欢某个老师或者看不惯同学间的一些现象,就会装病逃学。好玩的是每次她想生病的时候就真的能生病,由妈妈背着去看病。尤其是在杭州上中学时,王旭烽特别看不惯一名工宣队员,一个学期中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逃学,玩遍了杭州的山山水水,对杭州太熟悉了,所以她每年写的一个中篇都是以西湖旧十景之一命名的。
王旭烽其实也是个活泼好动爱玩的人,有一回,她一整夜跳舞到天明。第二天,她的一篇小说得奖去领奖时,双腿因为跳舞过度而站不稳了。后来,大家都传说:王旭烽获了奖激动得都站不住了。
但王旭烽觉得自己越成熟就越严肃了,在各种人的精神现象中,最不喜欢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她认为作家创作应该严肃认真,如果随便玩弄文字,也就是玩弄读者的情感和精神世界。像旭烽这样认真对待人生的人,是不可能不认真对待创作的。
她敏感地痛着并快乐着
旭烽是个很追求完美的人,事事处处都表现出她的认真、正统,有很好的素养。她的那份纯粹、那份超凡脱俗,有时甚至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恍惚感。这让我在采访回来后对着笔记本发了半天的愣,真的不知该如何来描述她。
王旭烽父母都是温和善良感情细腻的人,她的家庭从来都是和和睦睦的,父母绝不会大声呵斥孩子。
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常带她们姐妹出去散步,在路上买几个苹果回家后,总是洗净削好,再切成几瓣,爸爸一瓣,妈妈一瓣,兄弟姐妹每人分一瓣,大家一起分享。买了石榴也是剥出来放在盘子里,一家人围着一粒一粒吃。
父亲是部队里的政委,平时做事情总是一丝不苟,连晚上睡觉脱下来的衣裳都要一一仔细地整理好叠齐。
她妈妈是个温尔文雅知书达理的女子,人也长得很漂亮。她对穿着十分讲究,衣服不能长一分短一分,也不可以肥一寸瘦一寸,她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都极得体。可以说母亲是王旭烽生活中的楷模。
有时,她家农村的亲戚送来一些新鲜果菜或是乡下的土特产,妈妈总是把它们分成多份,让王旭烽在邻里之间挨家挨户去送,即使是曾有过一点磨擦、有一点过结的邻居,妈妈也同样要王旭烽友善相等。
王旭烽的父亲去世时,母亲依旧能够忍着强烈的悲痛,把后事处理得有条不紊:她把父亲的遗物一一收拾起来,把病房打扫干净,向医、护人员一一道谢,还不忘关照旭烽,别把床头柜上的那束桃花带走,因为那是属于医院的。后来,王旭烽就把那束桃花放在医院一条溪中的流水里了。妈妈还特意让王旭烽去买两包瓜子送到医院去,因为护士曾在一次闲聊时说起她买的瓜子特别好吃。
在追悼会上,爸爸的一个亲戚悲痛欲绝,哭得跌坐在地上。妈妈一看让他马上起来,她不愿让自己的痛苦去影响旁人。她家的人都强抑悲痛,没有一个哭得呼天喊地有失体面的。妈妈说,爸爸是个有修养的人,他们是个有教养的家庭,不能给爸爸丢脸。其实,妈妈和爸爸的感情很深,妈妈的悲痛也是最深的,她抱着爸爸的骨灰盒睡了一夜。
妈妈对感情总是表现得内敛、节制、有分寸,大喜大悲欢都不惊慌、不失态,总是体体面面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即使是对家人提出要求,也是极其温婉。她是属于那种温而厉的女人。每次,王旭烽看到妈妈拿扫帚去扫地时,就知道妈妈心中有事。
她的家人之间互相提要求也不是太直截了当的方式,总是选择一种委婉方法。王旭烽好像从来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的记忆。她写东西的时光,真的是很投入、很玩命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那一回,《南方有嘉木》一书一脱稿,王旭烽好像一下子感觉到了精疲力竭,仿佛得了一场大病。这时,她想起了妈妈,真的,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娘家了。
到了妈妈家,正巧赶上妈妈不在家,王旭烽好失望。她在墙上贴了一张纸条:妈妈,能不能给我炖一只鸡?我很累。
她回到自己家刚刚躺下不久,妈妈就来敲门了,手里还拎着一只杀好的鸡,她甚至都来不及炖好。因为王旭烽从来都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妈妈一定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也许是遗传,也许是受父母影响之深,她的家人都是比较含蓄、内敛。有一次,王旭烽在路上看见妈妈正匆匆赶去117医院看住院的父亲,不知为什么王旭烽居然没有叫一声妈妈,而是闪身躲避在旁边的树林里,就那样看着妈妈一个人很深、很投入地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她对自己的这种做法也有点奇怪,后来一想也许情到深处、爱到极点都是羞涩含蓄的。
旭烽说,一个作家,本身的情感世界就特别丰富多彩,这就注定了真正的作家必然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假如在手上割一刀,别人能感受一分痛,作家就能感受十分的痛。因为作家有一颗敏于感受之心。当然,作家的快乐也常常是倍于一般人的。
也许旭烽有一部分未能表达得淋漓尽致的情感在她的那些文学作品中得到了渲泄,不是常常有人说愤怒出诗人吗?但不管怎么说,旭烽的这分对完美的苛求,表现于她的创作态度上,这对人类无疑是有益的。
王旭烽并不认为出书一定就是好事情。前几年,她的一本散文集出版社已经编好要出了,但又拿回来了,因为她觉得还不够成熟,她要对读者的精神世界负责,她不能让读者又花钱又花精力去读一本不是很完美的书。这种感觉不是很好的书出版,她自己也会难受,而读者的难受会让王旭烽更难受。写作对于王旭烽来说是病蚌吐珠,杜鹃泣血。
人活一生不可能有两次生命,这一生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怎么让生命更加长久,过得更有意义,需要对生命有合理、经济的安排。作为女人,生孩子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在完成了做母亲的天职后,总还该再做些什么、给人类留下些什么。对王旭烽而言,多出些超越生命的好作品是一生的责任所在。生命虽然短暂,但自然界却赋予了我们许多宝贵的东西:有视觉,可以看见五彩缤纷;有味觉,可以品尝酸辣苦甜;有听觉,可以听见各种声音;有感觉,可以体会喜怒哀乐。王旭烽想全方位地感知生活,因此,她给生命分段,用时间来划分,计划安排好每一阶段该做的事,并尽可能做得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