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鹰只说:“我想他不会。”他握着从蘑丝发上摘下的羽毛,温柔抚摸,“蘑丝阿姨,我又来请你帮忙了。”
蘑丝伸出行动自由的一只手,握住雀鹰的手,动作中的温柔感动赤杨内心深处。
“我想借一只你的小狗。”
蘑丝显出难过表情。身旁大张着口、表情痴呆的石南迷惘思索片刻后,大喊:“小狗!蘑丝阿姨,小狗!可是都没了!”
老妇点点头,显出寂寥神情,拍抚雀鹰晒黑的手。
“有人要养它们吗?”
“最大的逃了出去也许跑到了森林里然后有动物杀死它结果就不见了后来老烂伯,他跑来说他需要牧羊犬所以他两只都要带去训练然后阿姨就给了他小狗因为它们会追雪花孵出来的小鸡,而且它们都在房子和家里外面吃饭。”
“这样啊,那漫伯可得花点心思训练了。”雀鹰半微笑地说道,“我很高兴他能养小狗,但很遗憾狗儿不在了,因为我想跟你借一只,借一两晚。小狗之前一直睡在你床上,对不对,蘑丝?”
蘑丝点点头,依然很难过,然后表情略为开朗,抬头,朝旁边喵了两声。
雀鹰迷惘地眨眨眼,但石南了解。“喔!小猫咪!”她喊,“小灰生了四只,结果我们还来不及阻止老黑就杀了一只,但这里还有两三只,现在小狗不在了,它们每天晚上都跟阿姨还有必弟睡。咪咪!咪咪!咪咪!你们在哪,咪咪,咪咪?”
漆黑内室传出许多嘈杂、慌乱声响,以及刺耳猫叫声后,石南再度出现,手中抓着一只不断挣扎尖叫的小灰猫。“这里有一只!”她大喊,将小猫丢给雀鹰。雀鹰笨拙地抓住,猫咪立刻咬了他一口。
“乖乖,乖乖。”雀鹰告诉小猫,“冷静。”猫咪发出一阵如雷声般隆隆作响的细小怒吼,想再咬一口。蘑丝比了个手势,雀鹰将小猫放在蘑丝膝头。她以迟缓沉重的手势抚摸小猫,小猫立刻瘫成一片,伸个懒腰,抬头看看她,发出呼噜噜声。
“我能借去一阵子吗?”
老女巫从猫咪身上尊贵地抬起手,明显表示,这是你的了,不用客气。
“因为赤杨大爷会做噩梦,我想晚上有只动物陪他,可能有助于舒缓问题。”
蘑丝严肃地点点头,抬头看着赤杨,将一只手滑入小猫身下,递出小猫。赤杨僵硬地接过小猫。它没怒吼或抓咬,而是直接跑上赤杨手臂,窝入赤杨颈边,藏在后颈松松绑起的发束下。
两人走回老法师之屋,小猫窝在赤杨衬衫里。雀鹰解释:“我刚开始接触法艺时,有一次有人请我医治患了红热的小孩。我知道那男孩已在弥留之际,但就是无法放手。我试着跟随,好把男孩带回来,从石墙那端……所以,我留在这里的躯体瘫软在床边,也像死了一般。那里有名女巫,猜到发生什么事,把我带回屋里,放在床上。在家中,我有一只小动物,在我还是男孩时,在柔克与我为友,原本野生,后来自愿前来找我,待在我身旁。一只瓯塔客。你知道这种动物吗?我想北方没有。”
赤杨迟疑一会儿,说:“我只知道行谊里曾说……说法师到了瓯司可岛上的铁若能宫,瓯塔客试着警告法师,有个尸偶尾随他身旁。法师挣脱尸偶的掌控,但那小动物被尸偶抓到、杀死。”
雀鹰走了二十几步,没有说话。“没错,就是这样。我自己的愚蠢让我困在墙的另一边,躯体躺在这里,灵魂迷失在那里时,瓯塔客也救过我的命。它来到我身边,舔洗我,就像舔洗自己与幼仔一样,像猫一样,干干的舌头,很有耐心地碰触我,用碰触将我带回,将我带回肉体。那只动物赐给我的礼物不只是生命,更是一种与我在柔克所修习到的同等重要的知识……但你看,我已忘却所有修习过的知识。”
“我将之称为知识,但也是一个谜团。我们与动物有何差异?语言吗?所有动物都有沟通的方式,会说‘来’‘小心’,还有很多事情,但不会说故事,不会说谎。而我们会……”
“但龙会说话。龙说真语,说创生语,其中没有谎言,若说故事,便是令其成真!我们却将龙称为动物……”
“所以,也许差别不在语言。也许是因动物不会为善或为恶,依照天性而行。我们会说动物的行为‘有害’或‘有益’,但善与恶属于我们,因为人类能选择自身行为。龙很危险,没错;龙会危害,没错,但并不邪恶。龙就像动物一样,及不上我们的道德标准——如果真要这么说。也可能是超越了我们的标准。龙与我们的道德无关。”
“我们必须一再选择。动物只需活着去做便可以了。我们被束缚,而它们是自由的。所以,与一只动物相处,便能对自由有一些了解。昨晚,我想到了,女巫经常有个伴侣,有只驯兽。我阿姨有只从来不吠的老狗,她叫它‘前行’;我第一次去柔克岛时,大法师倪摩尔有只乌鸦,形影不离;而我想到一位年轻女子,她总是戴着一只龙蜥蜴——赫瑞蜥,作为手环。最后,我想到我的瓯塔客。我想,如果赤杨需要碰触的温暖,以留在墙这边,那动物为何不可?动物看得到生命,而非死亡,也许一只狗或猫会跟柔克师父一样行……”
果真如此。小猫咪显然很高兴远离一家子狗、公猫、公鸡,还有难以预料的石南,很努力展现自己是只可靠又勤勉的猫咪,在家中巡逻,查看是否有老鼠。赤杨允许时,它就窝在他肩头,藏在他头发下,他一躺下,便立刻呼噜噜地窝在他下巴底,准备入睡。赤杨彻夜沉睡,没有任何能忆起的梦境,醒来时发现猫咪坐在胸口,恬静地洗着耳朵。
然而,雀鹰试图辨别小猫性别时,它又吼又挣扎。“好吧,随你高兴。”雀鹰说,快速将手抽离危险范围,“赤杨,它不是公的,就是母的,这点我很确定。”
“反正我不会帮小猫起名字。”赤杨说道,“小猫像烛光,说灭就灭。如果命了名,到时会更哀恸。”
那天,在赤杨建议下,两人修补围墙。走在山羊牧地栅栏边,雀鹰在里,赤杨在外,只要发现有块栏板显现腐烂征兆,或是有绑绳扯松的迹象,赤杨便会将手滑过木板,用大拇指压着,用手扯着、顺着、紧握,从喉头及胸口发出一连串半清晰的念诵,神情放松而专注。
雀鹰观看,一度喃喃自语:“我以前居然会将这些视为理所当然!”
沉浸在工作中的赤杨,没询问雀鹰意指什么。
“好了,”赤杨说,“这样就牢了。”两人继续,后面紧紧尾随两头好奇的山羊,对着修补好的栅栏又顶又撞,仿佛想测试是否牢固。
“我在想,”雀鹰说,“你可能该去黑弗诺。”
赤杨惊慌地看着雀鹰。“啊,我以为,或许,如果现在有办法可以远离……那地方……我可以回家,回道恩岛。”一面说,一面对自己的话语丧失信心。
“你可以这么做,但我想这方法不聪明。”
赤杨很不情愿地说:“要一只小猫保卫一个人免受死者大军的攻击,有点太勉强了。”
“是的。”
“但是我……我在黑弗诺该做什么呢?”接着,他突然带着希望,“您愿跟我一道去吗?”
雀鹰摇了摇头。“我留在这里。”
“可是,形意师父……”
“他要你来找我,而我要你去找个该听听你的故事,并找出其中含义的人……我必须说,赤杨,我认为形意师父心中仍相信我还是当年的我。他相信我只是躲在弓忒森林中,仍会在最危急时再度出现。”老人低头,看着汗渍斑斑,修修补补的衣装,灰蒙蒙的鞋,笑道,“神采飞扬地出现。”
“咩——”身后黄羊说道。
“但即便如此,赤杨,师父要你来是对的,因为,如果她没去黑弗诺,就会在这里。”
“恬娜夫人?”
“哈玛?弓登——形意师父自己便如此称呼她。”雀鹰说,隔着栅栏盯视赤杨,眼神深不可测,“弓忒岛上的女人,弓忒女子,恬哈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