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毅磊猝然惊醒,猛地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卧室的床上,床头的小闹钟“嘀嗒”声清晰而有规律,闪着淡绿色荧光的指针正指向5点10分。
他愣怔了半天,知道自己又做梦了,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景象,还是那个女孩。他用手使劲揉了揉脸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底不由得涌上一阵无力感。“梅朵,你怎么那么固执啊?三年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离去?”
陆毅磊摁开台灯,柔和的淡黄色灯光照亮了卧室。他觉得有些口渴,便起身穿上拖鞋,摸黑走到厨房,烧了半壶水,沏上一杯茶,然后又回到了卧室。
四周很安静。陆毅磊披着睡衣坐在床头,再无一丝睡意。他双手握着茶杯,看着杯中起起伏伏、漂漂荡荡的茶叶,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三年了,他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三年了。三年不长但是也不短,时间如流水一般,把很多东西都带走了,让很多记忆都淡忘了,可是为什么偏偏他最想忘记的却始终不能忘记?
闹钟准时在6点半响了起来,陆毅磊终于灵魂归窍,回到了现实生活中,他轻轻叹了口气,懒懒地起了床。
匆匆洗漱完毕,陆毅磊到厨房想找点儿吃的,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竟然只有两听可乐和一包咸菜。这也太惨了点儿吧!他苦笑一下,又叹了口气,取出一听可乐,换好衣服出了家门。
要说这是家,好像有些勉强。陆毅磊是某个中央国家机关的一名处长,住一套小两居的公寓房,条件还算不错。只是他一个单身汉,懒于收拾,房间里乱七八糟、缺东少西,实在称不上是个家。
北京盛夏的早上,一出门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陆毅磊有些心烦意乱地坐进驾驶室,打着车,开了空调,只是空调刚开始吹出来的也是热风。他有些冒汗,忙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陆毅磊接通了手机,听筒里传来了顶头上司陈双城副局长低沉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喂,小陆啊,你早上先不用到局里来了。刚才国务院应急办来电话,说今天早上9点,他们那里有个紧急会议,你去参加一下吧。”
又去开会?陆毅磊暗自苦笑。如果把自己每天的工作做最精练的概括,那可能就只有两件事——开会和准备开会,而且大多数会议都是长且无聊的,长时间坐在会场上听着那些不着边际、没有任何意义的话,实在是件从精神和肉体上双重折磨人的事。
陆毅磊皱着眉头,问道:“是哪方面的会?我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是关于西藏救灾的事,你去听一下,有什么问题带回来再研究吧。”
“好的。”陆毅磊立刻干脆地回答道,但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西藏受灾了?什么灾?在哪里?严重吗?——他一时有些心神不宁。
路上很堵,陆毅磊看了看表有些焦急,按道理来说时间应该来得及,只是北京的交通实在不靠谱。他随手打开了车上的音响,一首熟悉的藏歌传来,高亢嘹亮而悠远,让他想起了西藏的蓝天白云、雪山碧水。只是想到西藏受了灾,他渐渐放松的心神又有些沉重起来。
车子开到应急办楼下停车场刚好8点55分,陆毅磊跑上三楼,一进会议室发现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陆毅磊刚选了一个比较偏的位置坐下来,就见应急办李远星副主任拿着笔记本和水杯走进了会议室,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男子。
李副主任小眼睛,圆脸庞,头发有些稀疏,梳着个“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笑呵呵地随口调侃着并和来的人一一握手。他走到会议主持的位置坐了下来,轻咳一声道:“大家都到齐了,那就开会吧。今天这个会开得有点儿仓促,主要是西藏北部的羌塘草原受了五十年未遇的旱灾,现在连人畜饮水都出了问题,牲畜死亡率很高,灾情非常严重。这是西藏民政局的赞巴嘉措副局长,具体情况请他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刚才一同进来的那个脸色黝黑的男子开了口,口音里带着明显的藏族味道,陆毅磊竟然感觉到一丝亲切和怀念。
赞巴嘉措面色凝重地说:“藏北草原已经近二十个月没有下过雨,去年年底到今年开春一共就下了一场小雪,现在那里草场的草都枯了,成片成片地干死,牛羊都没有吃的。受灾最严重的是那玛切乡一带,连人民群众的生活用水都出现了困难,更不要说保障牲畜用水,周边的湖泊也都没水了,像乃日平措、崩措都快干到底了。”
那玛切乡。乃日平措。陆毅磊如被一道闪电突然击中,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那个美丽如仙境的地方居然受灾了?怎么会这样?她还好吗?
赞巴嘉措介绍完情况,李远星大声道:“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重如泰山。现在灾情似火,大家都说说吧,该怎么办?”会场上大家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起如何采取有效措施进行抗旱救灾。
陆毅磊却有些失神,目光恍惚迷离,本以为已经忘记了那些往事,又纷纷涌回到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原来他根本没有忘记,他只不过是在骗自己。陆毅磊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会议开得并不长,不到一个小时就散了,会上只是初步明确一下各单位救灾的工作内容,具体措施还要等各单位细化上报得到批准后才能实施。
陆毅磊收拾好资料,起身刚要出门,李远星却叫住了他:“陆处长,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啊。”
陆毅磊一愣,回身站在门边等着李远星。李远星对赞巴嘉措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笑着走了过来:“走,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啊。”
陆毅磊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和李远星不是很熟,也就是平时开会见面打个招呼,怎么今天突然热情起来了?
一进办公室,李远星就忙活着给陆毅磊倒茶,陆毅磊连忙赶上去帮忙,李远星笑道:“坐,坐,这可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平时我都舍不得喝,你是行家,快来尝尝,看看怎么样?”说着拉陆毅磊肩并肩坐在待客的长沙发上。陆毅磊越发糊涂起来,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李远星和陆毅磊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突然很关心地问道:“陆处长今年三十五了吧?”陆毅磊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是正处了,你们局里老陈的副局长位置也干了不少年头了,是不是也快退了?”陆毅磊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回答。
李远星习惯性地用手捋着头发往上一抹,接着说道:“你年纪、学历、能力、资历都刚好接上,哈哈,可是比我当年有出息多了。”陆毅磊只能干笑着假谦虚道:“哪里,哪里,您太过奖了。”
李远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笑眯眯道:“陆处长,这么年轻还没有成家,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啊!哈哈,只是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有个人照顾才好啊。”
陆毅磊心中一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副主任是想做媒啊!只是能劳动他的大驾,却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
陆毅磊装傻道:“一个人挺好,我一个人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