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间就有一个看上去是主脑或者是有身份的人物对我发表了长时间的演说,从他那手舞足蹈的姿势看,他似乎很严肃,可惜我却连一句话也听不懂。顺便应该提一下,在那个人向我喋喋不休之前,他又冲我高声喝了三声“朗格罗·桑”(后来这句话和前面那些古怪的话又被他们提起,并向我做了详细的解释)。他高喊的声音刚落下,马上就有大约四五十个人涌上来割断了我头左边的绳子,这样一来我的头就可以朝右边转动,那个说话人的样子我也能够毫不费力地看清楚。这位要人大概年近中年,在四个人中数他最高。剩下的三个人中,其中有一个好像是侍卫,其身材似乎仅比我的中指长一点儿,他这时正替发表演说的要人牵着衣服的后摆;其余俩人一左一右簇拥着他。在这种阵势下,这位要人的表演洋溢着十足的演说家派头,谱也摆得到位。在他的演说中我看得出他使用了一些威胁恫吓的语言,因为那时他飞舞的手就像一把砍刀一样翻滚;有时也在向我做出保证,伸出双手来表示他的同情与友好。我尝试用极为恭敬和温顺的态度回答了几句,同时双目注视着太阳,举起唯一能够移动的左手,保证自己的善意与请求。从昨晚离开帆船到现在我都没有吃一丁点的东西,早已是饥肠辘辘,不可忍受了。我深切地认识到人的这种生理要求是如此强烈,任何虚伪的谦让与掩饰都会因此而原形毕露;我发觉自己再也耐不住饥饿了,就频繁地把手指放到嘴边。传达我想吃东西的信息——我想这也许为礼仪所不容,但也顾不得太多了。那位正滔滔不绝发表演说的“赫够”——这称呼我后来才知道是他们这个地方对大老爷的尊称——从平台上走下来,吩咐人在我身体的两边摆放了几架梯子,接着约有一百个左右的居民沿着梯子把装满了肉的篮子送到我的嘴边。据说这些肉是国王接到有关我的消息以后,下令从其他地方运来的。我觉得这些肉是几种动物肉,但究竟是什么,单从味道的辨别上我又很难做出判断;但从外观上而言,其中有些像是羊肩肉,有些又像腿肉,还有些像腰肉,虽然每块比百灵鸟的翅膀还小,但味道却相当的鲜美可口。这种肉我是一口吃两三块,而像步枪子弹那么大的面包我更是一口三个,使这些居民愕然相对。虽然如此,他们还是让我吃得十分饱,但又对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庞然大物及其如仓库般的胃口而惊诧万分。
吃得差不多了,我又向他们做手势要求喝水。从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的吃东西的模样中他们看出我不是一点点水就可以打发的。于是他们就非常熟练地吊起一只大号的桶。然后把它放在地上,滚到我的手边。然后敲开盖子,这一招非常的聪明。渴得口干舌燥的我一饮而尽,因为这种所谓的大桶酒还不到一品脱,所以一点也不费劲。他们这种酒的味道有点像勃艮第出产的淡味葡萄酒,但却有更浓的香味。过了一会儿他们又给我弄来了第二桶,我又是像第一桶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喝了个底朝天,而且还意犹未尽地表示再来一桶,他们略微有点尴尬,因为他们已经拿不出第三桶了。
在我表演完了这一番奇迹之后,这些居民群情激昂,欢呼雀跃,马上在我的胸膛上手舞足蹈地庆祝起来,同时嘴里又像先前那样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喊着“海琴那·德古尔”。他们又向我做手势示意,如果我想把两只空酒桶扔下去,一定要预先警告下面的人躲开。在一声声“勃拉契·米浮拉”的警告中,我扔出了两只空酒桶。当他们看到酒桶飞向空中时,又齐声叫喊:“海琴那·德古尔。”当这些矮子居民在我的身上四处走动时,我得承认自己脑子里又涌现了把最先走近我的四五十人抓住砸到地上去的想法。但是一想到自己正受制于人以及刚才所吃的苦头——那些手段也许不是他们最厉害最残酷的,我就压抑住了自己的这种欲望。同时,我也向他们的首领以恭敬温顺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因此如果采取这种敌对的行动,那就使自己失信于人了。更何况,刚才这一班人竟然如此大张旗鼓地隆重地招待我,让我酒足饭饱,就情理而言,是对我有恩,我也理所应当地以礼相待,静观其变。
虽然如此,我在心里也对这伙人的举动惊奇万分,根本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你想想,我已经有一只手恢复了自由,他们还敢在我身上走来走去,没有一点提防,也没有胆怯;我在他们眼里一定是个庞然怪物,但是和我这么近地相处竟然能够镇定自若。又过了不久,他们见我没有再想吃肉的要求了,就又采取了新的行动。一位由皇帝亲自委派的高官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带着大概十二三个侍从随员,沿着我的右小腿爬到我的身上,顺着胸脯径直来到我的脸前。这位高官郑重地拿出他的身份证书,上面盖有皇帝的国玺,他把证书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开始发表演说,这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从语调和表情来看,他并没有丝毫愤怒恼火的表示,只是说话的样子显得很坚决,似乎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边说话边用手向前方指去,到后来我才逐渐明白他当时指的地方就是半英里之外的国都。原来皇帝陛下在京城召开的御前会议上已经做出决定,要求把我运送到国都去。我试着辩解了几句,但一点用也没有,他们一点也不明白我的话。无奈之下我只能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左手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把左手绕着右手比划了几下——这些动作完全是从钦差大人的头顶上掠过的,以免不小心弄伤了他及他的随从——然后又轻轻拍了拍头和躯体,向他们表示我希望摆脱束缚,重获自由。钦差大人似乎对我的这种要求心知肚明,因为他很快就作出了反应,摇摇头耸耸肩表示不同意,随后他还很夸张地做了个举手投降的手势,表示除以俘虏的身份把我弄走之外别无选择,没有商量的余地。令我略感欣慰的是他紧接着又比划了其他一些手势,意思大概就是除了松绑不能商量外,我的沿途待遇非常优厚,可以享受丰富的酒肉饭菜。谁知他这么一折腾,我试图挣脱绳索束缚的欲望就更强烈了,同时我突然感到刚才中箭的脸上、手上的伤口疼得厉害,而且里面可能快要化脓了,因为还有很多箭头扎在肉里没有拔出来。周围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挣扎是徒劳无功的,我只好忍气吞声地妥协,于是我向他们比划手势,边指箭伤边龇牙咧嘴地示意,心里想: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他们愿意干什么就随他们便好了。
见到我应允了他们的要求,“赫够”和他浩浩荡荡的随员才如释重负,边弯腰施礼边和颜悦色地退下台去。不一会儿工夫我就听到他们的大声叫喊,而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派布龙·塞兰”。伴随着这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我突然感觉到有许多人在左边为我松开绳子,这样我的右边的身体就能够略微转动一下,马上撒了泡尿放松放松。由于想了很久,这泡尿撒了很久,这伙矮人见此情景大为惊讶。刚开始他们看到我左右翻滚的举动,心里十分狐疑,正盘算着我想干什么事情,待我一泡尿撒出,他们顿时恍然大悟,惊慌失措地向四下里闪开,以避开那股又响又猛的滚滚洪流;见此情景,我差一点没乐歪嘴。
就在我撒尿以前几分钟,他们已经用了一种味道很香很软的油膏涂在了我的脸上手上受了箭伤的地方,没有多大的工夫,这种神奇的药膏就生了效,所有的箭伤全部消失了。这一切连同刚才我吃进肚子里的那些营养丰富的食物和美味的酒,我的精力得到了很大的恢复,脑子也有点沉沉的,不由得昏昏欲睡。根据后来人们向我证实,我那一觉一共睡了约有八小时之久。这其中的奥妙就是,医生们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为了使我安安静静地抵达目的地,在我喝的酒里事先掺进了一种对身体无害的安眠药水。
照他们的这种做事计划,我想我昨晚刚一上岸被居民发现躺在地上,地方官员肯定就派了专差飞驰京城,把消息报告给了皇帝,因此他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于是皇帝专门召开御前会议决定了对我的处置办法——这些措施在我前面的讲述中大多已经实行,比如把我绑起来送到京城这肯定是晚上在我疲惫地睡着之后下手干的,——然后又决定送给我充足的酒肉让我填饱肚子,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们再利用一架早已备好的机器把我运往京城。
我敢说在同等情形下,没有任何一位欧洲的君主会采取如此具有胆略和风险的计划。但是依据我个人的体会,他们可一点也不鲁莽和意气用事,而是把这件事做得极其慎重周到,对于处在俘虏地位的我也很宽宏大量,他们友善的态度让我也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如果这些人想趁我熟睡的时候企图把我弄死,那可就挑起大灾难了,你想想,我不管睡得多沉多死,一定会感觉得到疼痛,必定要惊醒过来,一见到这种危险的情景肯定勃然大怒,人在危险的时刻总会潜力惊人的,绑在身上的绳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挣断,到那个时候,他们根本无法抵御我这个庞然大物的攻击,更别指望我还能对他们发什么善心。
看得出来这里的居民在数学和计算方面均有极高的造诣,在皇帝的支持和提倡下,他们在机械学方面的知识可以说达到了非常完备成熟的程度,让我这个来自欧洲的人也咋舌不已。皇帝本人因为崇尚、保护学术而闻名全国,深受学者的爱戴和居民的敬重。据说皇帝本人拥有好几台装有轮子的机器,用它们可以长距离运输树木和其他一些笨重的物品。他在生产木材的森林里建立自己的造船厂,制造非常非常大的战舰,有的甚至有九英尺长,然后就依靠这几台装有轮台的机器把战舰运送到距森林三四百码的海上去。这一次因为我的缘故,皇帝在全国征召了五百个技术娴熟的木匠和工程师马上动手建造全国最大的机器。这个机器就是运送我的木架,它有三英寸高,长约七英尺,宽约四英尺,底部装配有二十二个轮子。据我推算我上岸后大约四小时他们就出发赶向这里了,我刚一醒来听到的欢呼声就是居民们要庆祝机器的运来。他们把机器推到与我身体平行的地方,尽力让它靠近我身边。但他们面临一个最大的难题是如何把我弄到运输车上去,为此他们动了不少脑筋,他们在周围竖起了八十根一英尺高的柱子,然后让工人用绷带把我的脖子、手、身子和两条腿全部捆起来,接着用包扎线粗细的非常结实的绳索,一边用钩子钩住绷带,另一边捆在木柱顶端的小滑车上。在这样精巧细致的设计下,九百名强壮结实的汉子一齐拉绳索,没用三小时的工夫,就把我顺利地吊到了运输车上,当然在车上我依然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以便将我卸下车去。
自然这一过程都不是我亲眼看见的,全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因为在他们做这一切复杂工作的时候,我由于酒里掺着的安眠药药性发作,呼呼大睡得正香呢。从全国调集的一千五百匹最大的御马,每匹马都高约四英寸半,拖着我浩浩荡荡地向京城奔去。前面我已向大家提过,京城距此地有半英里远。
大队人马在路上大约走了四小时后,一件十分滑稽可笑的事情把我弄醒了。由于车子出现了点小毛病,需要停下来简单修理一下,谁知没停多久,就有两三个既好奇又大胆的年轻人想看看我睡着了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他们就偷偷爬上运输车,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脸前,其中有一个人还是卫队的一名军官,他对我的两只鼻孔很是感兴趣,想弄个究竟,就把他手里短枪的枪尖伸进了我左鼻孔里,像一根稻草似的在里面搅个不停,弄得我痒痒的很难受,忍不住猛打了个喷嚏。这几个大胆的年青人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赶紧偷偷地溜下了车,庆幸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然后躲在队伍里喘息后怕。这件事情过去了三星期,我才把自己那时候为什么忽然醒来的原因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接下来当我们又走了很久以后,夜里停下来休息时,我身体两边各有五百名精悍卫士组成的方阵,他们一半手持火炬,一半弯弓拉箭,瞄准我的身体,只要我稍微有一点动静,他们随时准备向我开火。
次日太阳高升,我们这支大队人马继续上路赶往京城,约莫到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离城门不到二百码的地方。皇帝陛下亲率满朝文武官员出城迎接,仪式隆重而热烈,但是居民们仍然保持了相当的戒心,坚持不让皇帝爬上我的身子,因为这样冒的风险太大了,皇帝可容不得丝毫闪失。
我们庞大的车队在一座古庙前停顿下来,这座古庙据说是全国之最,大约几年前,有一桩惨绝人寰的凶杀案不幸在这里上演,因此对当地众多虔诚而纯洁的信徒而言,这种事情可以说大大玷污了圣地,所以他们搬走了庙里全部的家具和祭神朝拜的礼仪用品,只留下这座建筑作为普通的公共场所来使用。这一次他们把我安顿在这幢大厦住下来,因为在京城要找到能够容纳下我的建筑毕竟还是困难的。
这座建筑朝北有一扇大门,大门高约四英尺,宽约两英尺,因此我能够比较方便地爬进爬出。门的两侧各有一扇小窗,离地面的距离不超过六英寸。皇帝的铁匠在左边的窗口拉进了九十一根铁链条,那种链条与欧洲时下妇女表上所挂的链子十分相似,连粗细也差不多。铁匠接着用三十六条挂锁将我的左腿锁在链条上,这样我基本上就不能够为所欲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