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压下哽咽,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么些年,肖家十几亩地,不管多苦多累,我从来不说啥,一家人,应该的。秀丽也是个老实的,爹娘给多少吃多少,不够就借,从娘家拿,从没抱怨啥。只是苦了两个孩子。”
屋内屋外众人肃立,静谧无声,只有赵秀丽忍不住低低的啜泣,听得人心里阵阵悲凉。
感觉到众人谴责的目光,肖老太和肖达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今天断绝关系,其实也简单的很。”肖文声音低沉,无限沧桑,“给爹娘五十两银子,就恩断义绝吧。”
“不行!五十两银子那是奶水钱!”肖老太突然尖叫起来,“这房子呢?这可是我和你爹挣的,不能白白给你这一家子白眼狼!”
肖文微微闭起眼睛,长长叹息了一声。罢了!就断个彻底干净吧!
想毕,肖文抬起头,淡淡地瞥了这房子一眼,说:“当年家里盖了新房子,全家搬走了。只有我回来这里娶妻生子!本来以为会有个念想……娘既然这么说,那这房子也还给你们吧。”
说完,肖文从胡宗保手中拿过那写好的分家书,匆匆看了一遍,说:“现在我可以签字了吗?”
“不行!”
众人惊讶地抬头,见说话的正是一直未发一言的肖达。
肖瑶攥紧了拳头,对这个无赖十分憎恶,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爹已经被你气病了,”肖达挺着身子,对肖文说:“有大哥和我在,这次的医药费就不让你拿了。不过,爹娘一把年纪,有个病有个灾的,这养老钱你总要出的吧?还有,爹娘百年之时,身为亲生儿子,你只要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不出丧葬费我和大哥也不会找你来要的,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众人哗然。
“听听,五十两银子还不行呢!”
“这是想要多少啊?也太过分了!”
“对肖文这种大逆不道、不养父母的,应该送官府挨板子,要钱算什么?”
“唉,没完没了,这家看来是分不了了。”
“越是这样,越是要分啊!”
……
肖瑶看着肖达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恨不得狠狠地扇他一耳光!
“三叔,”肖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想从我们家搜刮多少啊?”
肖达恶狠狠地瞪着肖瑶,“闭嘴,有你什么事?大人说话,你插个什么嘴!”
肖瑶看着胡宗保和两位中人,笑道:“你们三位说说,今天这里有我的事儿吗?我能说话吗?”
胡宗保没想到肖老太和肖达二人竟然坐地起价,层层加码起来,正在气头上呢,知道肖瑶是要和肖达理论,看了三爷和七公两人一眼。
见两人点头,胡宗保说:“阿瑶啊,你是肖家的人,当然可以说话。”
“谢胡老!”肖瑶转头,看向肖达,“五十两银子的奶水钱,我爹已经准备好了。至于你刚才说的这些,昨天已经付过了!”
“根本没有!”肖老太立即不干了!
“你胡说!”肖达指着肖瑶,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肖瑶顿了一下,眼睛在屋内屋外众人身上扫过,最后重重地落在肖达身上,冷笑一声,肖瑶突然厉声喝道:“昨天来我们家抢东西的是谁?你和大伯,再加上你们的老婆孩子!打我爹娘,抢我家产!一群强盗!”
肖瑶猛地抬手,一指肖达,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不大,却让人感觉重似千斤。
“你!肖达!抢东西!打人!还是一个狗贼!昨天从我娘身上偷走三十多两银子!所有的这些加起来,还不够吗?!”
全场死一般地静寂,让众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哄”地一声,众人之间仿佛炸了锅似的。
“什么?昨天来抢东西了?”
“是啊,我亲眼看见的!”
“昨天肖达偷了肖文家三十多两银子呢。”
“真的假的?肖达是个二流子没错,可是赵秀丽身上真有三十多两银子?”
“难说,你看人家身上穿的戴的。”
“刚才阿瑶说五十两银子都准备好了,说不定是真的。”
“哎呦,你说他们家突然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该不会肖文做了什么事儿?”
……
众人议论纷纷,被肖瑶痛骂了一通的肖达,脸色却猛地紫涨起来。
虽说是个二流子混混,肖达到底出身书香之家,还从没敢干过明抢和偷盗的坏事,今天被肖瑶在众人面前骂成“强盗”、“狗贼”,像被一下子击中七寸的毒蛇似的,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众人见肖达脸涨得通红,竟不反驳,都不由得相信起肖瑶的话来。
肖达竟然从自己的嫂子身上偷钱?!三十多两银子啊!
肖老太看肖达的样子,虽有疑惑,但到底越老越成精,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肖达的时候,只在心里发狠,等回家再审,竟然敢私藏三十多两银子!
“嗷”地一声,肖老太站起身来扑向肖瑶:“你个贱逼、野种,青天白日,竟然敢栽赃陷害你三叔?!我撕烂你的逼嘴!”
不等肖文起身,赵秀丽猛地站起身来,挡在了肖瑶身前。
“住手!”
“坐下!”
胡宗保和三爷、七公三人同时厉声呵斥。
肖老太悻悻地住了手,哭嚎起来,“胡老、三爷、七公,老几位可要给我老婆子做主啊,肖瑶个小**满嘴喷粪……嗷嗷嗷……”
肖达被老娘一提醒,也终于缓过神来,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我没有偷他家的银子!”
“都给我住嘴!”胡宗保终于发火了,冲着肖老太喝道:“十几岁的女孩子家,你骂得那么难听,难为阿瑶还喊你十几年奶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见村长发怒,肖老太终于不甘不愿地住了口。
看着肖文和赵秀丽的一脸隐忍和痛苦,胡宗保叹了一口气,和三爷、七公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问肖文:“我们商量了一下,这样吧,这房子你爹娘既然想要,就还给他们吧。”
说到这里,胡宗保又看向抽抽搭搭正作秀的肖老太,“等肖文找到住处,收拾好了,你们再收回去。至于昨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你们不用还回来。”
说完,看向肖文,胡宗保问:“肖文,你看,怎么样?”
肖文看了赵秀丽一眼,朝胡宗保点点头,“说实话,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这里我还怎么住?胡老,房子我们再找,总不会睡在外头。昨天的那些东西,被他们抢去的银子,我都不要了。”
肖老太和肖达暗喜,房子不值钱,那些东西可不少,件件都是过日子的必需品,何况还有三十多两银子呢。
众人都静静的,就听肖文说:“今天,除了说好的五十两银子,别的一分也没有。”
胡宗保转头看着肖老太,平心静气地问道:“老嫂子,肖老夫子不在,你看这事儿?”
肖老太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今天可得白花花五十两银子,收回老房子。养老钱和丧葬费,本来也没有把握能弄到手。想想昨天的那些东西还有三十两银子,肖文不追究,也算把养老钱和丧葬费补偿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突然哪来那些钱?不管了不管了,先把这些弄到手再说。”
“老嫂子?”胡宗保出声,以免肖老太又转出什么花花肠子来,今天这事儿可就结不了了。
“签字吧。”肖老太捂着脸,又哭嚎开来,“肖文你个天打雷劈的,我是白养了,噢噢噢……”
肖文在分家书上签上了名字,看着肖达代表肖老夫子和两个中人也落了款,众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只是,真的从此就毫无瓜葛了吗?
众人突然屏气,只见肖文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来!
“这是五十两银子,收了这五十两,以后我家或穷或富,都和爹娘兄弟没有任何关系!”
肖文眉宇微沉,面无表情,把手中的银子交到胡宗保手里,“胡老、三爷、七公,你们给掌个眼看看。”
众人一片轰然,纷纷挤上前来,两眼直勾勾地瞪着肖文手中亮闪闪的银子。
银子挺大一块,衬着肖文黑黝黝的大手,显得分外明亮。
其实,古代中国银子缺乏,银子因为少见,所以价值极高。清初以前,一两银子等于制钱一千二百多文,清道光以后等于三千多文。
乡下人见过真金白银的并不多,明闪闪的五十两白银,瞬间闪瞎了众人的眼!
而直到清末,一斤猪肉只要二十文钱,一亩良田只要七至八两银子或者十二、三个银元。
几十两银子是件大事情,有百两银子就是今日的大款了,能够买上十几亩良田。在明代,一个平民一年的生活只要一两半银子就够了。
所以,肖文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块纹银,五十两啊五十两,众人的眼都绿了!肖老太和肖达两人更是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
肖老太抬眼看着赵秀丽头上的银钗子和银耳环,感觉也没有刚才那么刺眼了!
胡宗保三人到底见识多些,还算镇静。
三人接过银锭,仔细看了一会儿,七公抬头,看看门口站着的众人,举起手中的银锭,大声说:“众位看清楚了,兴泰银号、五十两!”
说完,递给胡宗保,胡宗保转手递给站在门口的赵明亮,示意众人:“大家都看一下,给肖文做个证。”
肖达见自己家的银子在众人手中传过来传过去,早就急了,嘀咕着:“这些人!”随即,肖达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唉,对了,要不要拿戥子称一下?”
戥子是一种小型的杆秤,学名戥秤,是旧时专门用来称量金、银、贵重药品和香料的精密衡器,现在已经不多见了,就算见了,认识的人也极少。
一直没发话的三爷老眼一瞪,“信不过我们?还是信不过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