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接替盛主任代理政府办主任一职,潘老板就登门给我庆贺来了。盛主任上个星期了断了他的心事,他既没有等待市里提拔他为县处级领导干部,也没有为省城那家大型国有企业优厚的待遇而动心,而是离职脱产去读了那所名牌大学的博士研究生,这就意味着一切从头开始或者从头再来。做出这样一个大胆的决策,我玖和平就是吃了豹子胆也断然不敢。盛主任辞职以后,组织部秦部长找我谈话,宣布我代理县府办主任职务,正式任命还要过一段时间。我跟潘老板说,代理一职,不值祝贺。潘老板我很早就认识了,我在万岗镇当书记时,潘老板去建了两栋“普九”教学楼。工程建到一半,建材价格疯涨,别的乡镇工程纷纷停工,潘老板承建的两栋教学楼却一天也没停歇,并且提前一个月高质量高标准地通过了上级验收。我后来才知道,潘老板建了那两栋楼后,整整亏了八万。过后我对潘老板说,我如果有机会上主席台讲话,逢会必讲你这两栋教学楼。
我说潘老板,你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我知道潘老板登门祝贺是个由头,他肯定有别的事情。果然潘老板说,还不是那栋楼。我问哪栋楼,潘老板说就是常委楼。我说你还没开工呀。潘老板说,那个人整天都候在那里,躺在我的机器下面,我怎么开工?
潘老板所说的常委楼,实际上就是一栋县领导的宿舍楼。这栋楼原先只考虑为县委常委们建,建一栋小楼。后来异地交流任职的领导越来越多,而县府大院的宿舍楼早已实行了房改,交流来的干部只能住在招待所里。这就发生了一些问题,一位副县长和招待所的服务员搞上了,服务员怀孕后坚决要把孩子生下来,这位副县长劝说无效后干脆来个“人间蒸发”,从河边消失了,这个事件让钟书记和张县长稀里糊涂地背了个处分。基于类似这种问题的考虑,常委楼范围就扩大到四家班子中异地交流来的领导干部。初步方案确定之后拿到四家班子会上去走程序,不是常委的本地领导干部就提出异议,认为既然常委楼的范围都扩大到了交流干部,为什么就不能惠及他们本地干部。政协几位老资格副主席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说随母下堂的仔是亲仔,原配的仔难道是野仔?会议不欢而散。楼未建起,告状信先寄到黎书记那里。最后常委楼变成了四家班子楼,范围从县委县府扩大到人大政协,扩大到四家班子全体成员,一人一套,每套一百六十平米。范围扩大了,常委楼这一名称没有改变。大家都觉得这一名称简洁明了,通俗易懂,叫也舒服,听也顺耳,吉祥如意,仿佛个个都是常委成员一样。本来只是个口语,后来合同书也干脆写上了,就叫作常委楼。常委楼年前已招投标,中标者是潘老板。合同签了,楼房却迟迟没建起来。常委楼是建在“三招”的地皮上,“三招”就是原县府第三招待所。“三招”过去是定点接待单位,所有的公务接待全部安排在“三招”。“三招”不但设施齐全,服务员也是最漂亮的,全部是合同制工人。“三招”拆掉建常委楼后,原工作人员被安置到河边大酒店。“三招”拆迁的那个晚上,所有服务员如丧考妣般哭了一夜。她们知道失去“三招”,她们就失去身份,甚至失去一切。她们被安置到的河边大酒店,是个民营企业,她们过去工人的身份就不存在了。另外,河边大酒店是全方位对外开放的,不像以前“三招”那样只搞内部接待,只接待上级领导和重要贵宾。她们过去的那点优越感没有了,不可能像以往那样撒娇撒气了。“三招”拆除是早晚的事情,因为“三招”一直都在亏损营业,负债经营。但是,早不拆晚不拆,偏偏到她们这一拨人就拆了。以前几代服务员老了可以安置到事业单位去,现在她们只能分流到企业,而且是民营企业。这些女孩虽然年龄不大,却个个都有心计,她们往往把自己的前途命运寄托在那些不可靠不现实的男人身上,企图以自己的姿色或者畸形的恋情,博得今后人生的资本。后来几经周折,所有人员都安置好了,就剩下一个人没搞定,这个人是原“三招”的副所长毕银英。毕银英原本是端盘子的,盘子只端了一年就提拔当了副所长。有人私下说,她那副所长职位是她用捏过的卵子垒起来的。毕银英想当河边大酒店的副总经理,河边大酒店卫总不同意,就是卫总同意他老婆也不会同意。再说毕银英这样一个有深厚背景的人,谁人敢跟她扯在一起,躲避都来不及。可是你不安排好她,老领导就会不断地批示,不断地打来电话。老领导不是一个,而是几个,毕银英是他们共同的心病。毕银英见到没有什么结果干脆就拿一只凳子到工地那里去静坐,阻挠常委楼开工。
我对潘老板说,我刚接手这个摊子,你起码得给我一天时间,我需要考虑怎么对付这个女人。对于毕银英这个人我有一定的了解,我当县府秘书时经常陪同领导到“三招”去吃饭唱歌,跟她有过较多的接触。她平常疯疯癫癫的,还有些歇斯底里。有几个年轻的秘书想打服务员的主意,毕银英就警告他们,这里是生产队长的菜园子,谁敢扒一个蒜扯一棵葱,我就砍断他的手。
潘老板走后,我打接待办罗忠一主任的电话。罗忠一问我,你又搞到什么野味了?我说你这个人一天就知道吃,就是不看文件。一想到我当政府办主任的文件还没有下发,还只是代理,就说我到政府办了,请多多支持我的工作。罗忠一哦了一声就说当然,当然,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我问他县城还有哪家酒店可以跟河边大酒店媲美。罗忠一说,寰球大酒店的设施比河边大酒店还要齐全。我说那好,从现在起县委县府所有的接待就改到寰球大酒店去,各单位各部门的接待也转移到寰球去。罗忠一说没有问题,只是单位部门的接待不好协调。我说这个由我负责协调,他们接待时总会要求县四家班子分管领导陪同的,我协调陪同领导的时候顺便协调接待地点。我想,一旦河边大酒店的卫总发现客源断了自然会找到我这里来,而一旦卫总找到我这里来,那么毕银英的职务就会解决了。我已经想好了到时要跟卫总说的话,我要跟他说,卫总啊!毕银英有很多熟客,你要充分利用她的资源,就给她当个副老总吧,你的副老总那么多,再多一个又怎么样?不就是多一张桌子多一只椅子嘛。
我翻开旧号码本,居然找到了毕银英的一个号码,就打了电话过去。电话打通没人接,估计这个号码换了主人。刚挂了电话,这个号码又过来了,我一听是毕银英的声音,音色苍老,但音质没变,请问哪位找我。我说我是玖和平啊,毕银英说,平哥你怎么想起我来了。我说毕妹妹啊,我可是天天都想念你啊,想念当年的那些妹妹们。毕银英在电话里嘤嘤地哭泣起来。我问她,你现在哪里?毕银英停住哭泣,说我现在一片废墟上。我说,你酒店副总经理的文下了没有。毕银英说,卫总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我说是吗?那由我跟他说好了,可是你知道吗?现在是酒店最忙碌的时候,你却离开岗位到工地静坐,别说副老总当不了,恐怕连普通员工的身份都要被炒掉,你回酒店去吧,先干好本职工作,等待任命文件。毕银英顿了一下说,那我再听你一次。我当即给潘老板打电话,我说原定一天时间解决问题,现在半天解决了,而且我已经替你看好了日子和时辰,你明天上午九点开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