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间,叠过的时光舒展开来,一条河似的开敞在他面前。
放弃,只是放弃,离开一个地方,再到一个地方去。归欤,归欤。他的归路走得干脆。时日无多而归心似箭,那方立定的书案就这样诞生于十四年的车辚马啸之后。
整个春秋的思想界好像就是这么着有一个无形的天平。
一方乱世,一方孔子,不想做天平的老子留下一部天书样的《道德经》骑青牛西去了。初冬时节,站在几经修葺的函谷关烈风涌怀的隘口,看一点点下沉的夕阳染红了遍山的蒿草,苍茫的暮色渐渐合拢,在喉的却是那种与时地均不相宜的棘哽,我想说什么呢?为什么在那个山上眺望,我最怀念的却是孔子,最想知道的只是两位老人在人世与出世间做出相异选择的动机呢?
去卫赴晋,带弟子行至黄河岸边,赵简子杀窦鸣犊、舜华两位贤士的消息是比河床更深的鸿沟,挡在那里。一阵乌云卷过来,变成他眼中的阴翳,那话一定是含泪说下的——“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一旁立侍的子路走上前问先生为什么不渡河,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孔子为他的感慨下的注是:……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而渔则蚊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凰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那经了河水放大的金石玉振之声,再度剖白了一心有为的孔子的有所不为。救世必以义为前提,这一点无法更改,所以他放弃了渡河到晋国去的念头。水流淌的是那样地美。尽收眼底的江山打动着这个一心要建立功业的人,但是彼岸却不可去。由此,孔子严格地将他活动的区域限定在黄河之南。以一条河为界,他以不渡完善着义的前提。
遗憾已无法考证孔子足站在黄河的哪一段说那些话的了。地图上没有标识。从卫国出来西行渡河入晋的话,又在哪一段呢?桑田沧海,黄河几经改道,如今的地图已不可能查出那个地点。心里隐约有那水脉的影子划过。我知道它不在我去过的风陵渡、太阳渡,去函谷关路上从车窗玻璃望见的黄河,整个行程里阳光在下面反射出的光芒灼痛着我。是呵,孔子言天不济他渡河的地点奇异地从版图上消失了。
“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当执射执御之论都成往事,孔子终在案几之上找到了他的位置。
孔子殁后次年,鲁国开始了大规模的祭奠,只不过世人需要的是他的礼和秩序,谁人说过“中正不苟”才是他的骨头?
后世将之比于圣人,然而在“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布衣之节由一种竹简上的理论化作一个具体人的过程里,谁人说起黄河在其中的转合起承?
那节黄河叠进生命最深处的地点,秘不示人,仿佛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