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小车嗖嗖开来在路边鸣喇叭,吕宝才叮嘱了几句,匆匆跑过去坐车走了。梁主任火燎眉毛一溜烟蹿回村里。赵老六绝望地抬头瞅天,天上的日头正亮,晒得脸皮火辣辣。他又朝旁边瞅,一段白白的东西在草棵中动了一下。赵老六头皮发麻,心想这是蛇吧,要是咬上一口,这沟可就成了我的墓坑子了。他刚要起身,那边有人说老赵你不许过来,我的裤子还没穿。
赵老六说:过去是办学习班,谁知现在又有啥新招子。反正人家要整治咱老百性,那还不简单?
郎大飄说:往哪儿跑?身份证都没在身上。赵老六说:完啦,梁胖子回村准抄了咱的老窝。郎大瓢说:我说不挣那一沟半,你非得挣,这下可好,挣一身麻烦。
赵老六把牙一咬,站起身说:别埋怨啦。有啥祸事,都由我担着。到那儿你就说所有的话都是我让你说的。反正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啦,我也不怕了。
郎大瓢噌地站起来,一低头看自己还穿着裤头子,忽啦一下又蹲下,说:老赵,你可真够仁义的。我心里不好受呀,那会儿是我心慌,才说了些用不着的。
赵老六把眼一闭说:你别不好受,我为你啥都舍得……只可惜,怕我这身子骨架不住折腾,顶不到跟你……跟你……
郎大瓢说:跟我啥?
赵老六说:唉,我就直说了吧,就怕顶不到跟你好一回的日子。
郎大瓢嗖地又站起来:老赵呀,都他娘的这时候啦,咱还等个啥!东西都是现成的,你就来吧,也算咱俩没白好一场。
赵老六睁开眼,眼前白光四射,耀得他眼晕。他一步步朝郎大瓢跟前走,嘴里说这要是不犯事可有多好,这可有多好呀……
到了小白桦度假村,天擦黑儿了。梁主任和揣玉珍一前一后看着赵老六和郎大瓢,老赵六说别紧张,老汉做事我老汉当,我不跑。郎大瓢哭丧着脸说这叫啥事呀家里还有猪和鸡呢,我不在家准喂呀?揣玉珍说放心吧我帮你喂,你到里面。你说啥就说啥,兴许能早点儿放你回家。赵老六说放她回家,那我咋办?梁主任说你够呛,有啥麻烦你就担着吧,反正你家里也没旁人,你要是没了命,村里保证下大劲发送,还给你立碑。赵老六问碑上写点儿啥?梁主任想想说:就写路边一搏整十年,成全好事万万千;此地埋了赵老六,后人来这儿敬根烟。梁主任问这么写中不。赵老六说:我为村里把命都搭,光敬烟不行,起码得有酒有肉。揣玉珍说:再点几炷香。郎大瓢说:不中,他喉巴,怕烟熏。梁主任说:瞧瞧,还有人心疼,没白活一回呀。赵老六扬起脸笑了:真是没白活一回呀……揣玉珍反应极快:你俩成了吧。郎大瓢低头说:别胡叱。
赵老六说:都到这份上了,怕鸡巴啥呀,就兴他们胡乱搞,不兴咱们正正当当来一回?
郎大瓢蹦起来:你瞎说啥呀,还要睑不?赵老六抹抹老脸说:一沟半都没啦,还要脸干啥:唉,可惜我那莜麦呀,往后谁收拾?
梁主任说:老赵你别惦着,你这回倒霉全为村里,我会给你张罗的。只是,领导若追査根子,你别供我,就说你自己愿意在路边呆着,别提我,提了我,咱村就没厂当家人。再者说,我饭量大,这你知道,吃不惯号里的饭。
赵老六说:电视里不是总说减肥吗,你进去正好减肥梁主任急得抱拳说:您行行好,这肥我还不想减,让我这么肥下去吧。放心,你进去了,我保证不止你太瘦,隔两天准给您送好吃的,送烧鸡。
赵老六说:烧鸡硬,我牙口不好,我要煮得烂烂的羊杂汤,多放胡椒。
梁主任说:中呀,多放胡椒。
这么说着走着,就进了院里,院里又是蒙古包又是小洋房,小石头铺的路绕来绕去,像是迷宫。梁主任说你们在这儿候着,我去找吕乡长。正要走,迎面过来黄县长和李明白。黄县长说你们咋来得这么晚?梁主任说在家吃饭来着。黄县长说这儿有饭,在家吃什么,李经理你快给他们老两口安排吃住。梁主任说那我们呢?黄县长说没你们的事啦,你们可以回去,这两天别远走,啥时找你们啥时来。梁主任瞅瞅揣玉珍,连连点头说那我们回去等着啦,说罢扭头便走。郎大瓢说玉珍别忘了我家的猪和鸡。揣玉珍说只要有我在,就饿不着它们,你也要吃好呀。赵老六则一句话也没说,梗着脖子瞅黄县长。黄县长笑笑,刚要跟赵老六说啥,一个蒙古包里出来人喊黄县长,黄县长说你们要是没吃饱就再吃点儿。他走了,剩下李明白。李明白认识赵老六和郎大瓢,他动动大下巴问:六叔,您老啥时把她变成我六婶了?赵老六说:时间不大。郎大瓢说:扯淡,别听他胡说。李明白说:得,我可不是法官,黄县长说你们是老两口,我就当老两口对待。小黄花,快给你妈和你后爹安排房间还有饭。
小黄花从平房服务室拿着一嘟噜钥匙出来,瞅了又瞅问:经理,您说谁的后爹?
李明白说:他俩住一个屋,你说是谁的?小黄花问:妈,这是咋回事?
郎大瓢见院里有人朝这儿瞅,便说:进屋说,进屋说。
赵老六说:就是到阴间,也不能站在露天受罪,进屋进屋。
李明白说:六叔你咋这大火气,谁惹你啦?赵老六说:就是你。李明白腰里BP机响,他低头瞅瞅,就往平房里跑,边跑边说:先住下,回头我再跟你们说。
进了房间,郎大瓢就把所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当然,她没提河沟草丛里那一段。赵老六说我补充点儿,说我跟你妈好不是一犬半天了,没敢让你们知道,这会儿到了要命的关头,你们做儿女的也就别说这说那了,咱们都认命吧,反正往下我也不会跟你们在一起过日子,也麻烦不着你们。小黄花虽然年纪不大,伹遇事挺镇静,她说你俩的关系是你们的事,咱先放放,就说叫你们来这儿,也不像是要抓人呀。赵老六说你年轻,不知道这里的机密,抓人分武抓文抓两种,武抓是动刀动枪,文抓就动心眼子啦,像唱戏的里有个啥鸿门宴,还有杨家将里的金沙滩,都是喝酒吃饭里藏着杀机。郎大瓢说你他妈的记性还挺好,都到这时候了还记着那么多戏,要我说就咱这俩破人,要抓就跟抓小鸡似的,还用得着人家动那些心思文抓武抓。赵老六被这话戗得愣了半会儿,自言自语道可也是呀,啥重要人物,也不值得下这功夫,八成讲究法律不敢乱抓人了,才费这招子。
还是小黄花想得开,说别胡思乱想啦,不是让你们去吃饭吗,赶紧去,大拨儿早就吃完了。赵老六说早知道这儿管饭,不如那会儿不在家吃了。郎大瓢说都是你,非要吃什么送行饭,生不生熟不熟闹了一肚子,把这儿的一顿饭还给错过了,要不咱别吃了,有点儿撑得慌。赵老六说:不吃白不吃,撑死也得吃,要不咱就太亏啦,走,咱先溜达两圈,肚里就能腾出地方来。
小黄花说:再溜达餐厅可就锁门了。赵老六说:那就吃完再溜达吧。餐厅好宽大,里面有雅间,坐下后小黄花就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问有炒菜和炖肉,想吃哪个。赵老六说都上,就是不怕好呀。郎大瓢问闺女这饭谁花钱呀。小黄花说那会儿旁的村也来了几位,都是白吃,估计你们跟他们一样。赵老六说反正咱口袋里也没带钱,不让咱白吃,也没处要钱去。郎大瓢打个饱嗝说,我这肚子里的饭还直往上拱,挺实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