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六今年六十六。按说岁数不大,可自打入夏他就犯起喉巴(喘)老病,而11看着还就有点犯悬老六是老光棍子,无儿无女,一辈子还叫驴似的爱跟老娘们儿瞎逗,没个止形粗他地种得好,坝头子草滩中,每年伺候最好的一片莜麦准是他的。各级领导大车小车到坝上来避暑来观察,准要停车看下车问,也准找赵老六赵老六要往好里说呢没准能说得乡里县里头头儿升官,起码受表扬;要是赶上他不欢喜,往操蛋七说呢,也能说得当地领导直冒冷汗。不过,赵老六总的来讲足说好的多说赖的少,因此,他的村子一一御马泉村总能额外得些好处。也正因为如此,这会儿村主任梁胖子看赵老六要不行了,还就真挺下功夫地救治。青链筲素没少打,吊瓶水也没少输,憋急眼啦,不知谁从哪儿弄的疙瘩大烟,也给他捅咕到嘴里咽啦(嗓眼没气,抽不了)你说邪门不,就这么折腾,卞是不管用。后来,赵老六强挣扎着跟梁主任说:
我……我……六十六,该该他妈的掉块肉,也是个坎儿。我,我死了以后,东丙都给,给,给……
梁主任朝屋里屋外的人摆摆手喊:都把嘴闭上,六叔下遗嘱啦!
屋里屋外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院里才垒的冷灶呼呼地符
火,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御马泉这里早先能让村民聚到一块儿吃饭的是打平(费用均摊)吃羊,后来羊都分到各家了,这形式也就没了,如今就剩下娶媳妇和发送人这两个勾当(事)了。娶媳妇办喜事得随礼才能去吃,而发送人尤其是发送孤寡老人,全村成年人都可以去,且不用掏一分钱。不过,梁主任曾跟老爷们儿说过,御马泉早些年太穷,穷出一帮光棍子,他们为村里出过大力受过大累就是没楼老娘们儿睡过觉,一辈子太可怜。所以咱全村人都得敬着他们,平时关心他们,让他们吃饱吃好,屋里屋外除了女人啥都不少,等到他们善终那天,走一个咱吃一顿,一顿吃光,不留后患,这话传开来,御马泉村就格外孝敬老人。但赵老六跟其他老光棍不完全一样,他为村里挣来过救济款救济粮救济衣被,他是功臣,对他不能光想着吃光,还得听听他想说啥。
妇女主任揣玉珍上前摇摇赵老六肩头说:六叔,快说东西给谁?不说就都吃个屁的啦!
梁主任推揣玉珍一把说:慢着,你把他摇晃死啦。赵老六好不容易倒上口气说:给,给那个谁……谁?全给郎大瓢……不能让她白受糟践。她,她是个好老娘们儿,我俩没动过真格的……
赵老六说罢就像房子折了柱脚,咕咚一下身子就歪在了炕上。他咋倒了呢?原来犯喘的人,在喘得最厉害时,大多像磕头似的,啶朝上那么撅着,可能这姿势能好受点儿,一旦没那口气撑着,自然就倒了。
他这一倒,院里窗根下郎大瓢就忍不住了,扬起脖子问:梁主任,死啦??梁主任脑瓜上冒汗:还得叫叫:
揣玉珍说:不能走呀,他走了咱村损失太大啦!梁主任说:答对领导那活计,不是说谁能干就干的广两人就上前喊六叔呀,又揉赵老六的细脖子。折腾一气没气反应,揣玉珍鼻子一酸就哭了,哭着说六叔你一辈子受苦受累呀,没儿没女,你走得好快呀,让我们想孝敬都来不及……窗外郎大瓢和几个老娘们儿说揣主任你哭得不对,跑调了,也没劲,还是听我们的吧。
郎大瓢五十大几,腰板粗壮,揣犊的骒马似的。她年轻守寡,带着仨半大小子,粮食不够吃时,就端个大瓢可家去借,结果,就借出郎大瓢这个绰号。赵老六一个人,粮食有富裕,没少帮郎大瓢,两人关系便挺好,由此也引来不少闲话。几年前梁主任揣玉珍有意把他俩撮合到一块儿,无奈郎大瓢儿子儿媳都极力反对。郎大瓢叹口气说,你们这帮狼崽子,吃饱肚子忘了恩。儿子儿媳说我们愿意孝敬六叔,就是不愿意要六爹,从小没爹,忌讳这个称呼啦。赵老六安慰郎大瓢说咱俩没滚到一铺炕上,是咱俩没那缘分,没必要非往那崖子上攀。我就想求你找帮哭尹,在我不行那会儿瓌一气,免得阎王爷说这个咋蔫不溜地就来啦八成在阳间没干好事吧。郎大瓢当时还说你这身板能活到九十九,可别这么咒自己。谁成想,肉也管够吃了,酒也管够喝了,烟也管够抽啦,日子都熬到这份上了,赵老六却要熬不住了。郎大瓢表粗里不粗,爱替人着急代人落泪,何况屋里这要走的人是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的赵老六。要不是满屋满院连当街都是胳肢窝下夹碗等着开吃的村民,郎大瓢说啥也得扑到赵老六身边说上几句。也罢,临走别给老爷子再添心病,凑上前他也走隔着窗子他一样走,痛痛快快嚎上一顿,嚎个山崩地塌雷雨大风一般,就是给赵老六最好的送行。
旱梢儿,那就更惨了,小苗一露头就要旱冋去(但愿这话不灵),眼下御马泉村脑袋顶上不是没云只是不见云站,只阽云走,走光拉倒,不给一点儿雨赵老六病犯得不厉害时,听谁家录音机放歌,就说都是那走走走走走啊走给闹的,雨都走了,一走走到九月九,到九月九还收个屁莜麦!
郎大瓢等人正嚎时,天边轰隆就响个大雷。这雷声沉沉地压着地面缓缓滚来,势不可挡。事后奄明击毙三头牛、两匹马、二十只羊,还击着一辆序在御马泉村外小树林旁的北京告普车:所幸此时村民因赵老六病危都在村里没出去,那吉普车的主人一一乡长吕宝才正和郎大瓢的老闺女小黄花在林子的草地上腻咕,吕宝才在度假村喝鹿鞭酒,喝得浑身冒火,用乍拉着在那儿当服务员的小黄花就跑说反正我跟媳妇离了,相中你广,咱去你家见我丈母娘乍都要进村了小黄花说你知道我妈是谁吗?我妈叫郎XX,人称郎大瓢,可历脔啦,你要有思想准备、吕宝才顿时方向盘都松了,一头汗进小树林旁的上坑里,下了车他说没想到呀没想到,你这么…个清纯健芙的女子,怎么有那么一位妈,你妈上访时跟我干过架,一巴掌抡我头上,让我迷晕了半个月,小黄花说我知道,我妈说过在混战巧中,她不知跟抡着了叫驴头似的问家胳膊疼了一个月,吃饭端不了碗,敢情是抡你头上了,你头可够硬的。吕宝才说算啦可別提这档事广,丢人,那会儿才到乡里,不会处理干群关系,以为领导是爷,总想指挥老百姓。小黄花问这会儿是啥吕宝才笑道这会儿做官做明白了,当公仆就是,孙子,现在孙子最吃香,六个大人伺候他一个,咱何乐而不为呢。小黄花掐指头一算,真对,独生子女真是这样,就说吕乡长你真聪明,然后就笑,脸就像一朵美丽的鲜花在和风中开放。
吕宝才摸摸脑袋,暗道这驴头还能架得住抡几下,管她是狼娘还是虎爹,我先亲亲这小妞儿再说都糟践我们乡长镇长,说我们骑着摩托挎着枪(猎枪),村村都有丈母娘,我来这儿都五年了,甭说史母娘,连大姨子啥样都没见过。不是不想,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家里老婆盯得严,七级纪检管得宽,身旁都是侦察员。再有就是谁都想奔个前程,你礼送不出分量,溜须不到点儿上,政绩不很突出,你再惹一身騷,领导看你全是毛病,你还想升官?闷在屋里生气吧。这会儿吕宝才在乡里都干五年了,还不见升迁,看来出了问题啦,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运来。有人跟他说,五年不升官,标准得放宽。这表明你仕途路上难有大发展,对自己的要求就可以放宽一些,免得彻底不行时,就落下一个累字,咋也得有点儿轻松愉快的回忆。啥轻松,啥愉快?萝卜甶菜,各有所爱,吕宝才给自己总结半天,爱看书爱看报爱下棋爱打扑克爱坐轿车爱唱卡拉OK爱喝五锒液爱柚中华,都不如爱漂亮妞儿。这不是咱一个人的毛病,古往今来,英雄爱关人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事也不少,何况咱一个乡镇干部有个秘江山,哪块地是自己的?妻子在城里早就爱上有钱的英雄广,!巳可别傻呵呵还在这儿干靠,该出手时就出手……
天气变化,十年九旱,人又发蒙,开垦种田,水土流失,水不流,名泉不存。可却留一后患,即此地常有人和动物受雷击,或庄稼地里或树林之旁,还曾钻房入室,防不胜防为此,曾有科技人员带着仪器来研究过,据说有了结果,但御马泉村的老西姓不知道,也没有个防法儿,只好说天打雷,专找贼,倒把这一带的社会治安给弄得挺好。
雷声进村时赵老六院里院外的人都紧张坏了。说是崩喊,其实雷不长眼逮着谁崩谁,崩谁谁都受不了。但此刻这雷声进屋了,就听屋内砰地一声响,梁主任和揣玉珍等人萦头捂脸地跑出来,窗户根儿的郎大瓢也一个屁蹲儿坐在鸡窝上,把鸡窝砸个稀里哗啦,而屋里还跟着冒出了股子呛人的黑烟一跟着火似的,村民们喊,不好啦,六叔叫雷劈啦!
奇迹就在那一刻出现:赵老六满脸乌黑扒苕窗户朝院里瞅,叭地吐口痰,然后喊:我还活荐呢!咋鸡巴都要开吃呀?这也太他妈黑心啦!
奇迹实际上是来尚烧火的柴里夹着一个燃了一半的花一度假村天天晚上放焰火,有个在天上没着的花落下来,落到赵老六家的柴垛里,还好,没再着。要着就在天上着了。村民来吃赵老六的送行饭,在院里垒灶生火屋里大锅也不能闲着,烧水。不知哪位二五眼,往灶里擴柴也不细看柴里有啥,攘得还挺深,都进了炕洞,结果一沾着火那花轰地就把半拉炕给炸塌了。也巧,这一大震,把赵老六嗓子眼儿卡着的痰震了出来,他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不少,然后就心疼自己的家底要被这些嘴吃光,便不甘心这么走。结果,物质与精神两下合一,赵老六就死不了啦。
赵老六不死,村民们就得嘴下留情,没都吃光。过了几日,赵老六能下地走路了。那天,他在街上碰见梁主任和揣玉珍,梁工任说大家都惦着你六叔,没死吃一顿,也算吃得肴,日后村电再补给你就是了:赵老六说中呀这饭可就算吃过,再死时就不能吃了。好歹我得给郎大瓢留下点儿啥,揣玉珍立即把在碾道碾五米的郎大瓢叫过来,说六叔临死前就惦着你一个人,这回没死成,干脆你俩搬一块儿住得啦,免得日后留下找不回的遗憾。郎大瓢说我那帮崽子黑心肠,只顾自己炕头热乎不管当娘的炕冰凉,我倒是想和老六结成伴,只怕他急着走,万一他两眼一闭,我还咋回那边去?赵老六点点头说对对对,眼下我这身板,娶媳妇是不中呀,那是去寻死,等我恢复恢复,等莜麦长起来后再说。
梁主仃拍拍肚子说:也好,娶媳妇也是累活儿,还是把身本养好洱说。六叔的莜麦地我找人收拾,六叔还是看路边子对付领导,这形象,更容易让人可怜好歹得扶助。
赵老六摇摇头说:莜麦地我还得自己收拾,对付领导这差事,我不想担广这一阵有病,电视都没颐卜狩,七面啥精神,一点也不知道,领导来我说啥?
揣工:珍说:今年的大事是防沙治沙,人口普查,腐败枪崩,大上旅游,小姐成风,村叭贿选,乡长发萦,人钻树林,车进土坑……
郎大瓢脸红了:老闺女那天从小树林子里蹿出来,跟让夹子夹着的小狐狸似的,到家说娘呀当领导的仅不是东西,郎大瓢说可不是嘛,人家是领导,不是尔两小黄花问娘呀,吕乡长裤兜里咋有个硬邛邦的家伙支楞狩,那造二啥的郎大瓢一听差点儿背过气去,问闺女他使那硬家伙咋肴你啦。小黄花说一个雷轰来,就软啦,我也就跑了。郎大瓢松了口气,但心还揪着,这老了头真是纯呀,都十八了,还不知道那等事。旁边有了度假村,倒也该工她泾风雨见世面—郎大瓢话到嘴边又啉回去,几次下来变着法跟女儿说,叫驴不是都有那黑又长的家伙,没事就想欺负草驴。小黄花不解说那是驴呀,可这是吕乡长,我以为他要带我出去玩呢,谁知道他义啃又摸,嘴唇都让他哨秃哨皮了,那俩大板牙,能嚼碎生黄豆。郎大瓢恨恨地说吕乡长不就是驴乡长玛?你要防着。小黄花问还有马乡长牛乡长呢。郎大瓢说都得防。小黄花想想说还有个人(任)乡长。郎大瓢说那更得防啦,他肯定是坏人。说罢郎大瓢心中暗惊,磨叨说各位乡长我为了教育女儿,糟践你们啦,请多原凉、郎大瓢因有这心事,所以话说得迟,但说过来更带劲,她说:他六叔你不能下岗,今年任务重呀,天罕,鸡多,驴多,处处都得设防,就这,还防不胜防呀。
赵老六倒是挺听郎大瓢的话,点点头说:对对的,过去是阶级屮争一抓就灵,眼下是领导发活才灵、、既然大家蒋得起我我就再给你们坚持一夏天。不过我……揣玉珍问:您咋荇?
梁主仟摸摸自己的鼓肚说:我肴您身体挺好,是需要个帮手吧。
赵老六心里说这鸣巴梁主任,老光棍的送行饭造杷他越吃越精,一下就猜到我肠子里去广他忙点点头。
郎大瓢说:干脆我去当帮手,村电给不给补贴,没关系。
梁主任说:给给给。今年咱来个新阜程,你俩引来的钱物,十沟抽一沟给你们,也就是十分之一广赵老六伸出俩指头:两沟广梁主任说:还八沟呢,一沟!赵老六说:两沟!
梁主任说:老婆子的脸,都他妈是沟。就一沟!
赵老六说:你娘个腿,就两沟。郎大瓢说:腚上长疮,一沟半吧广揣玉珍说:就一沟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