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里斯·安德森的书《创客:新工业革命》中,他感慨说,如果他的外公生在如今,会是一名企业家,而不是一名发明家。作为20世纪四十年代一名狂热的机械爱好者,他的外公白天在好莱坞的电影厂工作,晚上和周末埋头于自己的车库,加工各种金属设备,试验自己的各种发明。他不满足于自娱自乐的创客实验,为自己发明的自动浇灌器申请了专利和生产许可证,但是,受限于那个年代大规模生产的极高门槛,他最终选择了把自己的专利转让给另一家有大规模生产能力的公司。
开源和3D:新一代创客的福音
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的外公也许没有预料到的是,不到80年,互联网和各种新技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了创客们的想象空间。在北卡罗来纳州,两个年仅14岁和12岁的女孩Camille和Genevieve Beatty,联合成立了自己的机器人公司Beatty Robotics。Genevieve负责做线路,Camille负责加工金属。两个女孩在她们的网站上写的宣传语是:“如果能开一家机器人公司,谁还要去挨家挨户送报纸呢?”她们在学校的机器人俱乐部学习基本的原理,在网上的兴趣社区寻求建议和帮助,用Arduino微处理器和各种开源软件做设计。比起她们那些车库里独自折腾的创客前辈,她们拥有无比丰富的、廉价的甚至免费的资源可以借用。
低价开源硬件和软件的涌现,让草根创客第一次拥有了和大公司同台竞技的可能。苹果公司的一位人力资源招聘专员告诉作者,她最近面试的一位应聘无线通信技术的软件工程师,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此人是一名草根创客,利用市面上能买到的十四美元的射频转化器,经过改造,可以把最先进的商用4G的无线信号接收下来,转换为数字信号。曾几何时,这是高通等芯片公司才有人力物力去做的事情。虽然个人创客的设备简陋,和大公司的产品不能相提并论,但毕竟打破了某些硬件领域只有大公司才能涉足的迷思。
在制造业,仍然有一些复杂精密的设备的价格昂贵,不是普通创客能承担的。因此,Tech Shop这种提供大型工具、课程、互动的创客空间就应运而生。在硅谷中心地带的圣荷西市区,作者走入一家Tech Shop店,它是全美十家连锁店之一,每天24小时对会员开放。三个月月费299美元,长期会员有各种优惠。走进这间外面看来很平凡的一层平房,里面别有洞天:分成几个不同类似车间的区,提供从激光切割、3D打印到传统的木料加工、金属加工、甚至修理自行车的各种机器。据门店经理介绍,这里的机器价值超百万美元,会员们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区,参加学习课程,学习使用这些机器,然后就可以在任何时候前来,自由使用。据作者观察,这里最热门的仍然是激光切割区和3D打印区。周末,许多会员在各自的工作台上,聚精会神地加工,有人在打印帆船模型,有人在用激光蚀刻似乎用于婚礼回礼的个性礼品。TechShop为会员提供不同规格和材料的3D打印机,材料费用每克20美分。
3D打印技术,和开源硬件一样,始终是创客运动的核心推动力。创客们可以把精力集中在创造上,他们借助3D打印软件在电脑上完成前期工作,然后把实现的任务交给机器。规模生产的壁垒也随之打破,3D打印机器可以生产一件,也可以生产一万件。打印实物变得和打印照片一样便捷。在圣荷西的一家采用3D牙套制作技术的牙医诊所里,作者看到一位做牙套的病人等待了十五分钟,根据他的牙齿模型而现场设计的牙套,就从机器上打印出来。而就在前两年,患者还觉得,装牙套是天经地义地必须来诊所折腾好几次的麻烦事儿。
从DIY到DIT:创客社区的智慧可以有多大
在互联网时代,美国创客们不再是车库中埋头苦干的个体,他们在网上建立了许多社区,和陌生的同道中人分享他们的技术和建议。克里斯·安德森的《创客》书中说,如今的创客,已经从车库里的单打独斗式的DIY(do it yourself)变成了DIT(do it together)。
最新一期《创客》杂志就刊登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创客故事,美国空军的一名软件工程师Michael Balzer,业余喜欢研究3D技术。他的妻子Pamela Scott不幸得了脑瘤。全美这个领域最好的医生看过Pamela的CT和MRI片子都建议说,她必须尽早做手术,而且是高风险的开颅手术,风险可能是脑神经受损,以及带来的嗅觉、听觉甚至视觉的丧失。作为医学背景几乎为零的Michael大胆提出,是否可以3D打印出妻子的立体颅骨,帮助医生精确定位肿瘤的位置,从而换一种侵入性更小的手术方式?他在互联网的创客社区大规模搜索、和世界各地的3D打印爱好者、医生、工程师们远程讨论他的想法。讨论中,他听取了许多创客的建议,并采纳了其中听上去最靠谱的一个。他从巴西一家研究所的网站上下载了一个免费软件In Vesalius,可以把妻子的各种二维片子转化为三维模型,在电脑上从各个角度显示脑瘤的位置。通过这个软件,他打印出了妻子的立体颅骨。带着这个好像医学院课堂展示用的教具,Michael居然成功地找到了匹兹堡大学医学中心(UPMC)的一名医生,愿意根据这个3D颅骨模型,重新设计了一个手术。他没有切开Pamela的头颅,而是选择了从左眼皮打开一个小切口,根据3D模型中已经精确测定的脑瘤位置,成功移除了95%的脑瘤。至于后遗症,Michael开玩笑说,只有他的妻子知道在某个地方藏着一道伤疤。
强大的创客社区,把零散的创客有效地组织起来,分享经验,整合资源,赋予了像Michael这样的创客以巨大的能量,去迅速把想法变成实践、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创客》的作者克里斯·安德森也是一个具有创业者的实验精神的人,他亲身证明了创客的集体智慧可以有多大。作为乐高迷的他,曾经和儿子合作一架乐高自动导航仪,却没有成功。面对失望的儿子,他敏锐地联想到,其实,如今的智能手机里已有许多和传感器、GPS、摄像头等相关的应用,作为飞行器技术门外汉的他,是否可以整合这些资源,发明出自己的无人飞行器?为了实现这个想法,他建立了一个名为DIYDRONE的社区,吸引了在无人飞行器和航空机器人方面最出色的创客们。书中他花费了许多笔墨来描写这个社区的运作,简言之,五年后,这个社区已经成为了一家价值几百万美元的飞行器公司,在加州圣地亚哥和美墨边境的提瓦纳建有工厂。克里斯也从《连线》杂志辞职,变成了真正的企业家,他的公司每年生产的无人飞行器,比美国军方的兵工厂的还多。克里斯在访谈中感叹道,如果没有强大的创客社区支持,我还只是一个把乐高玩具搞得一团糟的父亲,如今,我在航空业里和行业巨头展开竞争。
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从圣荷西的Tech Shop走出来,经过两个街区,就走到了一幢橘黄色的现代建筑:圣荷西的科技创新博物馆。这里的设备比Tech Shop要光鲜很多,访客年龄也比Tech Shop的年轻一些。许多学生周末来这里参加各种主题的工作坊。比如,有一个活动是亲自动手焊接一把《星球大战》里的激光枪。在激光枪组对面,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机器人实验区。在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人们学习各种传感器的功能和连接方式,然后按照自己的设计,自由组合,做出个性化的智能机器人。在机器人区的旁边,有几个家庭在兴致勃勃地一起合作设计抗震结构,这在多震的加州倒是一个非常贴切现实的科学项目。爸爸妈妈和孩子们一起把木条、圆盘、胶条组成一个建筑模型,然后拿到模拟地震台上实验,在工作人员兴奋的20秒倒数下,坚持到最后一秒不坍塌的就是成功。
如果只看脸上的表情,在Tech Shop的车床上加工帆船模型的老人,和在科技创新博物馆里动手搭建机器人的小学生,并无太多不同:一样的专注、忘我、由内而外洋溢的充实满足。如果暂时抛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新科技、新应用,搁置那些推陈出新的创客商业模式,回望创客的本源。创造,满足的是人心深处拒绝重复、渴望表达的愿望。即使在消费文化高度发达的美国,对于许多人来说,亲手做出来些什么,还是比购买和消费,有更深的满足感。
每个创客的心中,都住着一个永远充满好奇心的孩子。这或许才是当下美国方兴未艾的创客运动的最大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