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乾德四年十月癸亥,诏历代帝王陵寝,太昊以下十六帝,各给守陵五户,蠲其他役,长吏春秋奉祀;商中宗以下十帝,各给三户,岁一享;秦始皇以下十五帝,各给二户,三岁一祭;周桓王以下三十八帝,州县常禁樵采;仍诏吴越国王钱淑修奉禹墓。其时天下未一,而首发此诏,可谓盛德之事。惜当日儒臣考之不审,以致传讹后世,如云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并葬京兆咸阳县者,按刘向曰:“文、武、周公葬于毕。”《皮记·周本纪》“太史公曰:毕在镐东南杜中。”《皇览》曰:“文王、武王、周公家皆在京兆长安镐聚东杜中。”郭璞《山海经》注同。《书》序:“周公亮,成王葬于毕。”传曰:“不敢臣周公,故使近文、武之墓。”正义曰:“按《帝王世纪》云:“文,武葬于毕,毕在杜南。”《晋书·地道记》亦云:“毕在杜南,与毕陌别。”
《史记·周本纪》正义引《括地志》曰:“文王、武王墓在雍州万年县西南二十八里毕原上。”此其在渭水之南杜县之中甚明。而今乃祭于渭北咸阳县之北十五里,盖据颜师古《刘向传》注:“毕陌在长安西北四十里”之误。按《史记·秦本纪》集解引《皇览》曰:“秦武王冢在扶风安陵县西北毕陌中大冢是也,人以为周文王冢,非也,周文王冢在杜中。”又《秦始皇本纪》未正义曰:“《括地志》云:秦惠文王陵在雍州咸阳县西北一十四里。”又云:“秦悼武王陵在雍州咸阳县西十里,俗名周武王陵,非也。”是昔人已辩之甚明。今祭周之文王、武王而于秦惠文王、悼武王之墓,不亦诬乎!至云后魏孝文帝氏陵在耀州富平县东南,尤谬。《魏书》言:帝孝于文明大后,乃于永固陵东北里馀营寿宫,遂有终焉之志。及迁洛阳,乃自表湹西,以为山陵之所,而方山虚宫,号曰万年堂云。其曰方山者,代都也。湹西者,洛阳也。孝文自代迁洛,安得葬富平哉。葬富平者,西魏之文帝,乃孝文之孙,名宝炬,以南阳王,为字文泰所立,在位十七年,葬永陵。《魏书》出于东朝,不载其事。而《北史》为立本纪,且曰:“尝登逍遥观,望嵯峨山,谓左右曰:‘望此令人有脱屣之意。’”然则今富平县东南三十里之陵即永陵也。
上有宋碑,乃谬指为孝文之葬,而历代因之,岂非五代丧乱之馀,在朝罕淹通之士,而率尔颁行,不遑寻究,以至于今日乎?嗟乎,近事之著在史书灼如此,而世之儒生且不能知,乃欲与之考桥山,订苍梧,其茫然而失据也宜矣!
又考《册府元龟》:“唐高宗显庆二年二月,帝在洛阳宫,遣使以少牢祭汉光武、后魏孝文帝陵。”则孝文之祭在洛阳,于唐时未误。又曰:“宪宗元和十四年正月,诏以周文王、武王柯在咸阳县,俾有司修饰。”则似已在渭北矣。《魏书》:“孝文太和二十一年五月,遣使者以太牢祭周文王于澧、武王于镐。”《隋书》“把周文王、武王于澧、渭之郊。”《旧唐书》“周文王、大公配祭于澧,周武王、周公、召公配祭于镐。”并与《皇览》之言合,自古所传当在渭南。又韩文公《南山诗》“前寻径杜墅,堂蔽毕原陋。”亦谓其在杜中。韩即元和间人,或其遗迹未泯。宪宗之诏言词不言墓,非一地也。
乾德四年诏,误以魏孝文、文帝为一人。《淳化阁帖》误以梁高祖武帝为二人。
尧家灵台
《汉书·地理志》“济阴成阳有尧冢灵台。”《后汉书·章帝纪》“元和二年二月,东巡狩,使使者词唐尧于成阳灵台。”《安帝纪》“延光三年二月庚寅,使使者祠唐尧于成阳。”《皇览》云:“尧冢在济阴成阳。”皇甫谧《帝王世纪》云:“尧葬济阴成阳西北四十里,是为谷林,”《水经注》“城阳西二里有尧陵,陵南一里有尧母庆都陵,于城为西南,称日灵台。乡日崇仁,邑号修义,皆立庙,四周列水潭而不流。水泽通泉,泉不耗竭,至丰鱼笋,不敢采捕。庙前并列数碑,括柏成林。二陵南北列,驰道径通,皆以砖砌之,尚修整。尧陵东城西五十徐步,中山夫人词,尧妃也,石壁阶墀仍旧,南西北三面长栎联荫,扶疏里馀。中山夫人洞南有仲山甫冢,冢西有石庙,羊虎破碎略尽。于城为西南,在灵台之东北,”《宋史》“神宗熙宁元年七月已卯,知催州韩锋言:‘尧陵在雷泽县东穣林山,陵南有尧母庆都灵台庙。请敕本州春秋致祭,置守陵五户,免其租,奉洒扫,从之。”而《集古录》有汉尧祠及尧母词碑,是庙与碑宋时犹在也。然开宝之诏,帝尧之祠乃在郓州,意者自石晋开运之初,黄河决于曹、濮,尧陵为水所浸,乃移之高地乎?而后代因之,不复考正矣。
舜涉方乃死,见于《书》。禹会诸侯于涂山,见于《传》。惟尧不闻有巡狩之事。《墨子》曰:“尧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阴。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已之市。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会稽之山。”此战国时人之说也。自此以后,《吕氏春秋》则曰“尧葬于穣林”,太史公则曰“尧作游成阳”,刘向则曰“尧葬济阴”,《竹书纪年》则曰“帝尧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九十年帝游居于陶,一百年帝涉于陶”。《说文》“陶,再成丘也,在济阴有尧城,尧尝所居,故尧号陶唐氏。”而尧之家始定于成阳矣,但尧都、平阳相去甚远,毫期之年,禅位之后,岂复有巡游之事哉?囚尧惬朱之说,并出于《竹书》,而鄄城之迹亦复相近。《诗》、《书》所不载,千世之远,其安能信之?
《山海经·海外南经》“狄山,帝尧葬于阳。”注:“《吕氏春秋》曰:尧葬和林。”今成阳县西。东阿县城次乡中、储阳县湘亭南皆有尧冢。”
《临汾县志》曰:“尧陵在城东七十里,俗谓之神林。高一百五十尺,广二百徐步,旁皆山石,惟此地为平土,深丈馀,其庙正殿三间,庞十间,山后有河一道,有金泰和二年碑记。窃考舜涉方乃死,其后在九疑。禹会诸侯于江南,计功而崩,其陵在会稽。惟尧之巡狩不见经传,而此其国都之地,则此陵为尧陵无疑也。”按志所论,似为近理;但自汉以来,皆云尧葬济阴成阳,未敢以往人之言为信。
主饲
《汉书·万石君传》“石庆为齐相,齐人为立石相祠。”《于定国传》“父于公为县狱吏,郡中为之立生饲,号曰于公洞。”《汉纪》“奕布为燕相,有治迹,民为之立生词。”此后世生祠之始。
今代无官不建生饲,然有去任未几而毁其像、易其主者。《旧唐书》“狄仁杰为魏州刺史,人吏为立生祠。及去职,其子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人所恶,乃毁仁杰之祠。”则唐时已有之矣。《后汉书》“张翁为越巂太守,有遗爱。其子湍复为太守,蛮人欢喜,奉迎道路,曰:‘郎君仪貌类我府君。’后湍颇失其心,有欲叛者,诸蛮耆老相晓语曰:‘当为先府君故。’遂以得安。”然则魏人之因子而毁其父祠,曾越售蛮人之不若邪。
主碑
《西京杂记》“平陵曹敞,其师吴章为王莽所杀,人无敢收葬者,弟子皆更名他师。敞时为司徒椽,独称吴章弟子,收葬其尸。平陵人生为立碑于吴章墓侧。”此生立碑之始县。
《晋书》“南阳王模为公师藩等所攻,广平太守丁绍率众救模,模感绍德,敕国人为绍生立碑。”“唐彬为使持节监幽州诸军事,百姓追慕彬功德,生为立碑作颂。”史之所书,居官而生立碑者,有此二事。
唐武后圣历二年,制州县长吏,非奉有敕旨,毋得擅立碑。刘禹锡《高陵令刘君遗爱碑序》曰:“太和四年,高陵人李仕清等六十三人,具前令刘君之德,诣县,请以金石刻,县令以状申于府,府以状考于明法吏,吏上言。谨按宝应诏书,凡以政绩将立碑者,具所纪之文上尚书考功,有司考其词,宜有纪者乃奏。明年八月庚午,诏曰:可。”《旧唐书·郑瀚传》“改考功员外郎。刺史有驱迫人吏上言政绩,请刊石纪德者,瀚探得其情,条责廉使,巧迹遂露。人服其敏识。”是唐时颂官长德政之碑必上考功,奉旨乃得立。《宋史》言:“太祖建隆元年十月戊子,诏诸道长贰,有异政请立碑者,委参军验实以闻。”今世立碑不必请旨,而毕衮之权操之自下,不但溢美之文无以风劝,而植于道旁,亦无过而视之者,不旋睡而与他人作镇石矣。
《册府允龟众“宋瓃为相,奏言:‘臣伏见韶州奏事云:广州与臣立遗爱颂。夫碑所以颂德纪功,臣在郡日,课无所称,幸免罪戾。一介俗吏,何足书能,滥承恩施?见在枢密,以臣光宠,成彼谄谀。欲革此风,望自臣始,请敕广府即停。’从之。时郑州百姓亦为前刺史孟温礼树碑,因是亦命罢之。”
张籍《送裴相公赴镇太原诗人“明年塞北清蕃落,应建生柯请立碑。”以晋公之勋名而颂祝之辞止此,当日碑词之难得可知矣。
张公素
《太明一统志·永平府名宦》有唐张仲素。德宗时,以列将事卢龙军节度使张允伸,耀平州刺史。允伸卒,诏仲素代为节度使同平章事。考之新、旧《唐书》列传,则云: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破降回鹊,又破奚北部及山奚,威加北翟,擢累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子直方,多不法,畏下变起,奔京师军中,以张允伸总后务,诏赐族节,在镇二十三年,比岁丰登,边鄙无虞。张公素以军校事允伸,擢平州刺史,允伸卒,子简会为副大使。公素以兵来会丧,简会出奔,诏以公素为节度使。性暴厉,眸子多白,燕人号白眼相公。为李茂勋所袭,奔京师,贬复州司户参军。按卢龙节度使前往三人皆张姓,日仲武,曰允伸,曰公素。今乃合二名而曰仲素,及详其历官,即公素也,又其逐简会,在懿宗咸通十三年,距德宗时甚远,且又安取此篡夺暴戾之人而载之名宦乎?今滦州乃耙之名宦祠。吁!其辱朝廷之典而贻千载之笑也已。
又考唐时别有一张仲素,字绘之。元和中为翰林学士,有诗名。《旧唐书·杨放陵传》所谓屯田员外郎张仲素,白居易《燕子楼诗》序所谓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绩之。即其人也,然非卢龙节度使。
王亘
《肇庆府志》“宋王亘,淳熙中为博罗令,筑随龙、苏村二堤,民赖其利。后知南恩。”《一统志》误作“王旦。”今《博罗名宦》称:“宋丞相文正公,前博罗令。”而不知文正未尝为此官。淳熙,又孝宗年号也。盖士不读书,而把典之荒唐也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