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终究无人管理,难以为序。智璇禅师圆寂作佛以后,智通禅师承了师尊衣钵。这智通禅师本是天生一个佛子,而与儒林无缘,不再插手儒林之事,故将书院移交本府。本府本想好好管理,无奈政事繁冗,难于抽身,深有鞭长莫及之感。
再则本府才疏学浅,难当众望,不敢妄为人伦之表。久慕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行义著于四海,足为人伦之表,以故发书奉聘。无奈先生乃世之高人,本府有负先生了,故今戒斋沐浴恳请先生出山,可否助本府一臂之力?”
朱洞言词恳切,并无半点虚假之意,而且为的是天下士子学业,为的是光大儒林,却如此忍辱负重。周式听了,也不得不点头为之赞叹。同为儒林学士,对照朱洞为人,周式渐渐地有了些自惭形秽之感:“大人能为天下士子如此操心,佛徒亦能为天下士子如此操心,如再不答应大人,我周式将来又有何面目再见先贤?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依大人刚才所言书院并非官学,那么依愚之见,这山长呢应该不是什么官员,只一介儒生而已。大人,你说我之理解对否?”
“当然,当然,本府绝不会玷污先生高洁”。
见周式答应出山,朱洞高兴得怦怦心跳。而周式呢,见朱洞如此力倡儒学,又如此器重自己,于是重摆筵席,为朱洞洗尘接风。三位大儒相聚,高谈阔论起来,此后,湘阴县城亦将此事传为佳话,作为美谈。
周式终于改变了自己的观点,出山掌教书院,撤了设在周府的馆学,带了书童及部分书籍,乘一叶小舟顺湘江而上,在橘子洲靠了岸,拜会了朱洞朱大人以后,登山入主书院去了。
再说朱洞,本系京官尚书郎挂职潭州。在潭州的这几年,一直克勤克俭,勤于公务,治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特别是兴办了书院,为潭州的士人学子所称道,深得真宗皇帝的信任,不久调离潭州升迁为京官去了。
周式来之前,书院尽管有朱大人间或打点,但终究不成体统,竟犹如一盘散沙,众士子各自修业,没有一个统一的安排,许多的设施遭到破坏。周式见此,几日几夜难以成寐。
这些士子学人,中间有清楚周式底细的,清楚他们的山长乃当今一代鸿儒,于是非常崇拜他;也有部分不知底细的竟以为他周式是沽名钓誉,学子对周式的认识一时确难统一。为了管理好这些散乱的士子,使他们归于正道,建立一个有管理机制、教学机制、生活机制的正规书院,周式召开了学子及部分家长座谈会。会上,周式谈了自己对于书院教学的前途,以及书院今后发展方向的设想,并且严肃地明确了书院的制度和纪律,指出书院不同于官府学校,书院是一座民间的学馆。因此,书院的发展关键在于管理,在于学子自觉遵守规章制度。
为此,周式制了一条戒尺,并当众公布了书院的教规:时常省问父母,朔望恭谒圣贤;气习各矫偏处,举止整齐严肃;服食宜从俭来,外事毫不可干;行坐必依齿序,痛戒诋短毁长;损友必须拒绝,不可闲谈废时;日讲经书三起,日看纲目数页;通晓时务物理,参读古文诗赋;读书必须过笔,会课按刻早完;夜读仍戒晏起,疑误定要力争。
周式还将教规勒石立于院内。士子见是山长动了真格,并且也得到了家长的认可,于是慑于那戒尺的威严,不得不有所收敛,渐渐地规矩起来,书院的工作也有序地进行。但真正要收服这些士子之心,光靠这些外部施加的压力还是不够的,这一点周式心里很明白。于是就在这些纪律制度公布之后,周式开设讲坛,亲自登坛讲授。首先他讲授的是儒家“关于理想的人格”这个课题。针对经过无序教学后回归到有序管理时,人的思想变化所必须面临转变的这个问题,他首先讲了孔子所提的“修己安人”说。他说:“今天我们聚集到此,攻读圣贤之书,目的是为了什么呢?说来无非就是两点,一点就是修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文化、生活及各方面的素质,明确做人的道理。其次呢?就是安人,说穿了就是为官作宰。孟子说过:‘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要做到‘安人’,首先就要真正做好‘修身’的工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对自己不严格,涣散松懈自己,又怎么能够‘安人’呢?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先贤圣人所提的做人境界,这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物格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不以认真务实的态度对待学问,不以诚实中肯的态度修身齐家,能达到治国平天下的目的么?”
“当然,治国平天下,与做学问是有区别的。格物、致知到修身、齐家,再到治国、平天下,这是一个过程,是达到治国平天下的一种途径。在这种途径之中,还存在许许多多环节,并不是说你学问做得好,有了良好的各方面的素质,就可以治国了,就可以平天下了,你还必须具有献身的精神,具有坚强的气节操守。
“孟子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就是一个大丈夫所应具备的气节操守,要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献身精神。如此这般,也就完成了‘修己安人’的内外修养。人活在这个世上,格物知致,身修齐家固然是非常重要的,是完善自身的一个标准。但‘取义’更为重要,人在有‘义’。君子要以义为根本。得‘义’
则重,失‘义’则轻,有‘义’为荣,背‘义’为辱,这就是人活在这个世上的尊严,是个人价值实现的惟一标准。
‘修己安人’,如果离开了这个标准,那么无论自身修养达到了何种程度,到头来也不过为一贪官,为一污吏,大则为一昏君”
登坛开讲,周式以自己渊博的知识以及对儒道参悟的深度娓娓道来,听者如沐春风,博得士子学人折服。一时间,前来听讲学子达数百之众。对山长敬若神明,加之严明的纪律学规,书院的管理很快就步入正轨而声名远播。
朱洞调离潭州高升以后,真宗皇帝下了圣旨,由李允则接替了朱洞而出任潭州刺吏。这李刺史亦是进士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对于书院的工作亦是极为重视。到任不久,他就带了随从视察书院。见周式山长对书院的教学与管理井然有序,士子学人个个求知若渴,他大加赞赏。回府后竟放下其他千头万绪的工作,挥笔向真宗皇帝写了奏章,表奏周式的办学方式及办学功劳。这时真宗皇帝正带了朝廷的文武官员、大小黄门、嫔妃宫女一路浩浩荡荡到泰山封禅。封禅之后,又带了原班人马到了曲阜,祭拜了孔庙;接着又对孔子的后代子孙进行了加封,以表示对孔子的尊敬。回宫以后,又亲自撰写了《文宣王赞》,歌颂孔子为“人伦之表”,令国子监勒石:“儒术污隆其应实大,国家崇替何莫由斯。”表明对儒学的崇奉。恰巧此时,有太监送来了李允则的奏章。本来,在朱洞出任潭少H刺州之时,真宗对于书院的兴建事宜就已有个比较明晰的态度。当年为了麓山寺割舍佛地兴建书院的官司,还是他真宗皇帝亲自了断的。朱洞也曾多次奏禀过此事。只是后来书院建成管理的情况,真宗尚不明了。而今李刺史又奏禀此事,而且对周式的为人及书院的教学与管理大加赞赏,也就更加激起真宗对此事的重视。于是起草了诏书,命遣太监,千里迢迢,直奔潭州宣了圣旨。旨日:“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尔周式深谙儒艺,家学渊源,受聘于山长,以严明之纪律,以渊博之学识,传道授业于生徒,其功莫大,特命奉诏进京面君”
周式摆了香案跪接了圣旨,却又不禁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终于没有辜负朱洞的斋戒沐浴求贤,因为书院终于在他的手里步入正轨而今誉满天下,士子学有所成,自己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而且自己一生的抱负终于得以实现。
悲的是此去京城,不知真宗皇帝又会封自己做个什么官儿。如此一来,不仅有违家传祖训,而且与自己的初衷完全违背,自己是万万不能接受封官的。但不接受封官,就是抗旨不从,抗旨就是犯罪呀,重则杀头,轻则充军。周式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京城,奉旨上朝参见真宗皇帝,山呼万岁以后,果然如周式所料,站在满朝文武面前,真宗宣了旨意,任命他为国子监主簿,诏命留讲各王宫。周式不敢当面抗旨,渐且只得作罢。在京逗留数天后,他终于找了一个机会,单独晋见,朝拜了皇上:“启禀万岁,草民本一介书生,受潭州前任刺史朱大人之聘,出任山长,本当恪尽职守,并非留意仕途。而今书院工作刚刚步入正轨,稍稍有点起色。而且,微臣本亦乡间草民,亦非科班出身。散漫之身,恐有负圣命。微臣恳请万岁,仍放微臣归山,完成未竞事业。”
真宗见其言辞恳切,心想:书院工作确实刚刚有起色时,就把山长调离,这对山长来说,固然可算是一步登天而幸运有加,但对书院来说是福是灾很难预料,重选山长结果会是怎样呢?而且观这周式为人刚毅却又固执,亦是难以驾驭,到时君臣岂不难以相处?真宗沉思了一会,很不情愿地答应了周式的请求。见真宗勉强松了口,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固执抗旨而有怪罪之意,周式真是高兴得几乎发狂,不停地叩头高呼万岁。第二:天早朝,真宗临朝,未待大臣们启奏就开了金口:“诸位爱卿,新任国子监主簿周爱卿,因恪尽职守,无意仕途,执意回到潭州继续主持书院,昨日向朕固辞新任工作,朕以为周爱卿言之有理,书院工作刚刚步入正轨,此刻更换山长似不适宜,朕同意周爱卿的辞呈。宣周式进殿。”周式辞了官,已是一个普通百姓,也就没有资格排班晋见,只在殿外听候召唤。听到黄门拖着长长的嗓门高呼:“宣——周——式——进——殿——。”
周式低着头,弓着背,慢步走了进来。伴君如伴虎啊?
在这是非之地,周式真是有些害怕。他不清楚,此刻皇帝召见到底是祸是福?昨日抗旨辞官,真宗亦或为他的真言所感动,但只是很不情愿地勉强答应。谁料今天会是怎样的结局,真宗会不会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为了自己的尊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周式跪拜了真宗,头也不敢抬,只是静静地等候真宗发话。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真宗皇帝一见周式跪伏在地,顿时春风满面地站起身来,启言:“周式,念尔为人刚毅正直,恪尽职守,主持书院有功,朕授你官职你可不受,你尽可回山做你的山长,但朕准备御赐对衣鞍马及内府中所藏秘书,尔不可拒辞。”听了皇上发话,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更没有要加害于他的意思,而是要御赐对衣鞍马及内府中所藏秘书,周式也就放心。而这些也正是周式所求之不得的东西啊,他连忙山呼万岁,“谢主隆恩”。得了恩赐以后,周式又想,既然皇上能够原谅自己抗旨之罪而且格外加恩,惠赐鞍马、书籍,说明皇上对书院的工作是非常地重视,何不借此机会,请万岁题额赐匾,以正院名呢?有了这一层想法,周式就斗胆提了出来:“启禀万岁,草民尚有一事恳求万岁,小民所主持之书院,因无人敢题匾额,至今尚未题额正名,恳求万岁御笔题额正名,以传千秋万代,请万岁予以成全。”
原来这真宗皇帝乃宋朝第三代天子,比起太祖、太宗来,武略确实稍有逊色,但文墨功夫却是了不得。因这层原因,也就有些喜爱出风头,所以他登泰山封禅,到曲阜祭孔庙,作《崇儒术论》等大桩的文事。见了周式所请,正中下怀,几乎未加思索,一口应承下来。
“启禀万岁,小民所主持之书院,建在天下独秀的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麓的岳麓山上,山上有寺,日麓山寺”。
周式的意思就是说,这书院的命名,是否可用“岳麓书院”呢?真宗也很懂周式的意思,命太监笔墨侍候,真宗御笔亲书“岳麓书院”匾额。三天过后,“岳麓书院”匾额制成,朝廷派了御车,非常庄重地将匾额及御赐对衣马鞍及内府中所藏秘书运送到长沙。
真宗皇帝召见山长周式,颁书赐匾,给了岳麓书院莫大的荣誉。从此岳麓书院因真宗及满朝文武大臣的重视而步入辉煌,誉满神州。天下学子从此云集,或听讲于周式门下,或探讨磋商于岳麓山中。天下名儒学究,亦趋赴岳麓,求学访问,登坛讲学,把自己的学术思想和学术主张,在此尽情发挥,从而奠定了岳麓书院千年不衰的基业。
正是:
刺史虔诚求贤良,鸿儒明义入序庠。
皇恩浩荡赐匾额,书院美誉万古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