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偏僻，偏僻的小村里有个大池塘，清凌凌的水里，长着大片的红菱。
一幢白色小楼倒影在水中，那是小宝的家。小宝七岁了，和村里的娃娃们一样，喜欢吃红菱。与小楼相对的，是德山爷的老屋，廊前的木柱被风化虫蛀得黑黢黢的，透着腐朽的老气。
老气一词是小宝妈说的。她说老屋太老了，和德山爷一样透着老气，墙上“农业学大寨”的字都看不清了，老头的牙也快掉光了，不去城里享福折腾个啥。小宝妈还对一群孩子说，娃儿们莫去老屋玩，老屋有一股老气，我屋里多好，亮堂堂的，有吃有玩的，多自在。
小宝妈开着麻将馆和小卖部，年轻的妈妈最爱去她那里打麻将。反正男人不在家，一点口粮田有老人帮忙耕种，闲着大把的时间。打麻将有瘾，孩子小的放在腿上，吊起膀子搓；孩子大点的自己玩，玩着玩着来要钱，妈妈们怕烦，抽张小票递过去，孩子转身就去小卖部。小宝妈坐在家里提麻将份子钱，赚副食费，惬意得很。哪晓得德山爷一回来就变了天，孩子们见空就往老屋跑。
孩子们不来了，小卖部的生意一落千丈。小宝妈拦不住别的娃，揪住儿子的耳朵往家里拉，嘴里骂道，蠢蛋，你不想法把小子们引来，往哪儿跑？还当孩子王呢，不如个老头。
麻将声哗啦啦，哗啦啦，惊得小麻雀蹦上蹦下，小宝趴在窗户上看，除了满池塘的红菱，哪有一个伙伴的影？
老屋传来一阵阵叫嚷声，不消说，是德山爷在发奖品。这次好不容易得的红旗，算是白费了，说好的玩具手枪也不能去拿。明天小兵又该炫耀他的弹弓，还有小健的变形金刚，小燕的布娃娃，都是德山爷奖的。爷爷的儿子大壮在城里当官，都说爷爷有福气，烧了簸箕大的香，捡了个宝贝疙瘩，比亲生的还孝顺。可德山爷不去城里享福，嫌闷得慌。爷爷喜欢娃娃，那一池塘的红菱还是以前为大壮叔种的呢。现在爷爷老了，坐不得筏子沾不得冷水，任由菱角老得掉进水里，只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哄得一帮娃娃团团转。
小宝呆呆地瞅着窗外，几只鸭子嘎嘎叫起来，把池塘里的红菱犁出了一道帆。风吹着翻卷出来的菱角叶，像是一种无声的召唤，小宝忽然有了主意。
小宝拿竹篙出门时，妈妈正在厨房倒水，麻将桌上的人都盯着麻将。他心里揣了个兔子，生怕弄出了动静，恨不得把脚吊在竹竿上。池塘里的菱角没人摘，这次一定能捞一桶。有菱角尝鲜，还怕小子们不围着我转？好了，竹篙挨着了红菱叶子，按住，往后拖，一下，一下，一朵红菱带动一串，到了水边拧起一根，哇，好几个呢！小的不摘，两个大菱角红红的，鼓鼓的，尖尖的，摘下先吃一个，甜甜的、脆脆的、粉粉的，清凉爽口。好吃，继续捞，越往中间，菱角越大，结的越多。小宝脱下鞋挽起裤腿下了水，秋天的水真凉，可有菱角吃就顾不得冷了。看那丛菱角叶多大多肥，用劲捞过来就能摘一大捧。一竿子按下去，晃了晃，再按，又弹回去了，原来是一蓬连着的。小宝向前倾着身子，使劲一按，“咚”的一下，扑进了水里，溅起一圈浪花。小宝本能地扑腾着，菱角藤缠在身上，呛了口水伸出头喊“救命”。恰巧这时，德山爷爷出来了，老人一看塘里有娃娃，忙喊“娃娃落水了，救命啊”跳下水。麻将屋里顿时炸开了锅，一群女人惊叫着向外跑，只见德山爷揽着小宝快到水边了。
大家拉起两个水人，说好险啊，多亏了德山爷。小宝妈抢过小宝哭出声来，傻儿啊，这冷的天，摘啥子菱角？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活哟！小宝打着喷嚏犟嘴，谁、谁叫你不让我去老屋？
德山爷浑身湿漉漉的，大伙催他赶紧换衣服，老人的骨头受不得风寒。一群孩子牵着爷爷，像拥着大英雄。
德山爷确实老了，身子骨软塌塌的。小宝妈把麻将室停了，熬药送汤。大壮叔也回来了，带回几箱子书，又忙着在池塘边钉“禁止下水”的牌子。
老屋里，小宝带着一群小子做作业。太阳从天井口照进来，无尽的浮尘在空气中舞蹈。德山爷说，娃们呐，爷爷老了，要去城里享福啰。小宝抓住德山爷的手直哭，爷爷，我们舍不得您。爷爷笑了，乖，爷爷也舍不得你们呐，好好读书，像你大壮叔一样考学，就能到城里找我啦，可不能玩水啰。谁还会去玩水呢？那“禁止下水”的牌子，是德山爷的眼睛吶；还有那图画书，可比红菱诱人多啰，里面还有红菱的儿歌哩，可好听啦：“红菱红菱两头弯，弯弯两头尖又尖。红菱红菱外壳硬，白白菱肉藏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