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上有一轮残月,映得湖面银光闪闪。周明一个人,轻轻地摇着乌篷船,在湖里巡视。“呵——呵——”岸边的竹林里,传来两声猫头鹰叫,显得气氛有些诡异。快到湖区中部的青石码头时,周明发现临水的台阶上,坐着两个黑衣人。
周明高中毕业后,在外打了几年工,也挣了点钱,他觉得打工不是长久之计,听说山里的黑浪湖水库没人承包,就去承包了下来发展水产。签合同时,当地水利部门负责人说:“周老板,我先得提醒你,黑浪湖有点邪门儿,建成十年来,淹死了六个人,其中就有两个是养鱼的,你要想清楚哦。”周明说我就不信那个邪。
“哎哟——哎哟!”码头上发出两声轻轻的呻吟,周明摁亮手电,向黑影照去,一个黑衣人侧身抬手来遮住另一个黑衣人的脸,说:“大哥,别照好吗?我妈的眼睛见不得强光。麻烦你渡我们一下吧,我妈的胸口痛又犯了,要去看医生。”说话的人语音清脆,是个年轻女子。
周明说声“好的”,猛地一摇桨,船就靠上了码头,拴稳后,上去帮着扶病人,他的手接触到病人的身体时,感觉不像人体,就用手电对着病人的脸照去,这一照,顿时吓得毛根直竖——病人的头是一个毛茸茸的草疙瘩!
“大哥别怕,我们不是鬼,我们是稻草人。”扶“病人”的黑衣女子说。
“你……你们是稻草人?怎么可能?”周明战战兢兢地问。
黑衣女子说:“我妈是稻草人,我是我妈的女儿,我当然也是稻草人了。”
周明大着胆子用手电对着那女子的脸上一照,还好,这次是一张人脸,一张颇为清秀的年轻女子的脸。他估计这女子是个疯子。
黑衣女子扶着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稻草人在篷船里的床上坐好后,周明一只脚在岸上一蹬,船就动了起来。他此时也不怎么害怕了,问:“姐姐,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什么姐姐?我今年才十六岁!难道你比我还小吗?我刚才说了,我妈病了,我们要去看医生。还有,你这人说话有语病,我们是两个人,应该称‘你们’,而不是‘你’,懂吗?”
周明想,看来这女的疯得不轻。
接着,那女子告诉周明,她母亲得的是类风湿心脏病,很多年了,怎么也不见好。“你们家住哪里啊?”周明问,“我来了一个多月了怎么没看见过你们?”女子说她们以前住在堤坝附近,后来搬到了走马岭。走马岭周明知道,上面有座尼姑庵,离湖边有四五里山路。
说话间,船到了对面码头,女子半抱半扶着她的“母亲”上了岸,说:“谢谢大哥,你就在这儿等等我们好吗,看完病我们还要过去。”
周明说行,“母女”俩走后,周明睡不着,打着手电,看起书来。周明最大的爱好是看书,一有空闲,手不释卷。
正看得投入,“大哥!”那女子在岸上喊。“这么快?”周明把手电筒照了过去。就女子一个人,周明问她“母亲”呢?女子说医生要给她妈扎银针,要扎很长时间,她现在回来,是刚才发现周明的床上有很多书,她想借一本看看。
周明说:“你也喜欢看书?”他上了岸,把手电递给女子,叫她上船随便挑。女子上船后,坐在床边稀里哗啦翻了起来,见周明一直站在岸上,说:“大哥,你要是困了的话就上床睡你的觉吧。别管我,你不知道,我一见书,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周明想,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这个疯女子还想勾引我不成?他说:“你还是挑一本拿去看吧,一会儿你‘妈’等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把头一歪,一副小女孩经典的撒娇状:“不告诉你!”她挑了一本书在手,上了岸,走过周明身边时,趁他不注意,“啵”地就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咯咯娇笑着跑了,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周明摸着脸上被吻过的地方,那里有如被一块冰冰了一下的感觉。
周明把船就靠在那儿,继续看书,眼睛累得受不了时,才合眼睡去。直到天亮,也没见那女子和她的“母亲”回来。
第二天,周明向人打听,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年轻的女疯子。才知道那女疯子叫安小小,十年前她母亲死后就疯了,现住在走马岭的尼姑庵里,一直把一个穿寿衣的稻草人当着亲妈“孝敬”着。
湖里都是才下不久的鱼苗,短时间内用不着投喂,周明暂时还没雇帮工。他独自一个人,每天除吃饭睡觉外,就是巡湖和看书,过得悠闲自在。
这天深夜,天上只剩下一小丝残月,周明把船靠在一片浓密的竹林下,林阴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刚想进入梦乡。“大哥,”岸上有个清脆的声音说,“书看完了,换一本好吗?”
是安小小。周明说:“好”,他摁亮手电,见安小小把那个穿寿衣的稻草人用根布带背在背上,像背着一具死尸。
周明上了岸,安小小接过手电,毫不犹豫地跳上船,翻起书来。周明在岸上说:“小小,你以后借书白天来好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吓人你知道吗?”
“我妈不让我白天来,怕有人闲话。我妈最好了,怎么会吓人?”安小小说完,挑了一本小说走了。
过了几天,安小小又来换书,还是在深夜,这次没有背稻草人,而且身上只穿着一件小小的背心,高耸的胸部几乎要把背心撑破。坐在周明的床上翻了会儿书,安小小吞吞吐吐地说:“大哥,我好冷。”
周明说床上有衣服,你拿一件披上吧。安小小说:“衣服不管用,大哥,我要你来温暖我!今晚我就睡你这儿好吗?”
安小小虽是疯女,但她长相不错,身材也诱人,周明是个年轻男子,此时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狠咬了一下舌尖,稳住心神,喝道:“要看书就快拿两本回去!再这样,我以后不让你上船了。”
安小小咯咯娇笑两声,说:“对不起大哥。是我妈叫我来故意试你的,你这么好,以后我一个人来借书,她就放心了。”说完,拿了两本书,跳上岸,倏地消失在竹林深处。
以后,隔三差五的,安小小仍是深夜来向周明借书,每次都是规规矩矩的,举止从没再轻佻过。周明被她那求知精神所感动,心想,如果你不疯,该有多好!于是从那以后,周明每次回家,总是尽量多带点书到黑浪湖。
半年后的一天深夜,安小小来借书,她对照例上岸避嫌的周明说:“周哥哥,你也上来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周明踏上船,在船头坐了下来,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安小小说,她几岁时父亲外出打工,到现在一直没回来过,因家里条件,她上到初二就辍学了。她十六岁那年,一支施工队驻进了她们村,他们是来修建黑浪湖水库的。施工队员们分散住在附近的农家,住进小小家的,是一个年轻的水利工程师。工程师带来了不少文学书籍,下班后就躺在床上消遣。小小常去借他的书看,一天中午,母亲不在,小小又去工程师住的房间借书,工程师趁机把她糟蹋了。
安小小一时想不开,捂着脸跳进了已快竣工的水库中。有人看见了,她被及时捞了起来,却已停止了呼吸。有人去把安小小的母亲找了回来,母亲以为女儿死了,心脏病突发,当场就倒地身亡。人们也都认为安小小死了,准备把她母女合葬,正好走马岭尼姑庵那个唯一的老尼姑妙音师太经过,她查看了母女俩的尸体,说安小小可能没死,叫人牵过一头老牛来,把安小小横着卧放在牛背上,赶着颠了几圈,安小小吐出很多水后,居然活过来了。活过来的安小小不相信母亲死了,死活不让乡亲们安葬——此时她已疯了。妙音师太扎了个稻草人,穿上一套寿衣,也不知她用什么方法,就此让安小小相信稻草人就是她母亲。疯了后的安小小没人照料,就去庵里和妙音师太住在一起。
而没谁知道安小小为什么要投湖,安小小对谁也不说,今晚她是第一次向周明说了实情。
此时的安小小,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疯态,周明觉得很奇怪,他忽然想起这十年来在湖中淹死的六个人,问:“小小,你知道这些年来,为什么湖中会淹死那么多人吗?”
安小小说:“那些人都是坏人,想欺负我,是被我妈拉下水的。”
“你妈?你妈不是个稻草人吗?”
“谁说她是稻草人?她是我的亲妈妈!”安小小不高兴地说。周明想,我还以为你不疯了呢,谁知你又说起疯话来了。
安小小说:“周哥哥,你听小小的话,在四十九天之内,把鱼苗全打来卖了,完了去中止合同,这黑浪湖你不能再养鱼了。”
“为什么?”
“我妈告诉我的!”
周明想,又是疯话!
“是我妈给我托的梦,灵验得很!你最好照我说的办。这十年来,我从没向其他人说过我的事情。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那我就跳下湖淹死算了!虽然我的死与你没多大关系,但你会为此内疚、后悔一辈子的!答应我吧,周哥哥!”安小小带着哭腔哀求道。
月光下,安小小那清秀的脸上,分明有两行晶莹的泪。周明是个洒脱的男儿,他盯着安小小的脸,凝视片刻,猛地一咬牙,说:“好,我就听你的!”
安小小破涕为笑,说:“好人会有好报,你不会后悔的!”说完一跃上岸,消失在黑黢黢的竹林深处。
周明按安小小说的做了。因半大鱼苗比成鱼贵得多,他小赚了一笔。
周明离开黑浪湖的第二天,天降暴雨;是夜,黑浪湖大堤,轰然垮塌!
上面来人调查,发现黑浪湖大堤乃是豆腐渣工程。十年前设计大堤的那位年轻的水利工程师,跟施工队勾结,在施工过程中有严重弄虚作假的嫌疑……
周明拎着一包书和两套漂亮的女装,来到走马岭尼姑庵。佛堂内,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尼,正手捏一把剃刀,问跪在她面前的一个黑衣女子:“小小,你真的决定了吗?”
安小小说:“我……”
“小小,你不能当尼姑!”周明连忙喊道。
安小小抬起来,看着周明,再看看他手中的书和衣服,轻轻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你做我妻子!”周明大声回答。
安小小那苍白的脸儿上,泛起两朵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