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到乡间小住,几乎在同一时刻,接连听到了几则好消息:木匠家的老二盖起了“小康房”,各式家具都是他一手打造的;席子匠的后人开了家编织厂,柳条兜、草编篮等各式产品被外贸公司悉数收购;“土药匠”老五考上了乡村医师执业证,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开办私人诊所……
乡人把会点手艺的人统称为“匠人”。除了上面说的那几位,还有鞣皮制革的皮匠、擀毡搓毛的毡匠、凿磙锻磨的石匠、补锅锔碗的箍撸匠、修房垒屋的泥水匠、劁猪骟驴的骟匠等。
按理说,“饥荒年饿不死个手艺人”,“匠人”的日子再怎么也比别的人家要好过些。但其实不然。仅我所知道的那几位,就压根儿也没过上手艺人应有的生活。
老木匠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我们那一带算得上是个“大拿”。然而,“大拿”也有“拿”不准的时候。“农业学大寨”那一阵,“用专政的办法办农业”的口号喊得山响。生产队要打造车辆,就是那种现在已接近文物的大轱辘老牛车,自然由老木匠担纲领衔。木车打造工艺复杂,一榫一铆都不能有任何差错。主要构件车毂,要用上好的榆木凿制,尔后在水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就在这关键当口,老木匠出了大错:车毂上少凿了一个眼,这意味着有一根车辐将无孔可入。老木匠独自发现了这一差错,在别人尚不知情时,采取了一个断然措施:夜间来到浸泡车毂的小河边,挥斧砍断了绳索,让水冲走了少眼的车毂。这事很快就被查了出来,老木匠自然罪责难逃,白天黑夜地挨批挨斗,吃尽了苦头。事后,他把所有的木工家具付之一炬,发誓从此子孙后代决不再当木匠。后来,老木匠日子过得比谁家都穷,连个小饭桌也没有,家中来人就用盛粮食的木斗代替饭桌。
席子匠的景况也很惨,他常年在副业队上编草席,编一张席子挣一个工分,还值不了一毛钱,日子过得破破烂烂。最凄惨的是,编了无数的草席,自个儿却没有一张囫囵席子铺,一家人长年累月在土炕上打滚……
那个被称为“土药匠”的老五,识字不多,偏爱翻个医书,“汤头”、“歌诀”记了不少,说起病理药性来总是头头是道,但就是没人相信他会行医瞧病。原因只有一个:他老婆是个有名的“病秧子”、“药罐子”,总不见有好的时候。人说他是个“二五眼”,老婆就是让他给治坏的。
久而久之,人们给三个匠人编了一段顺口溜:“席子匠睡光炕;木匠吃饭斗扣上;药匠守个病婆娘。”
我的匠人们,现在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大胆地往前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