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飞,虫虫飞,
飞到隔篱荔枝基,
偷人荔枝食,
俾人撕甩下趴皮。
这是珠三角地区一首家喻户晓的粤语古老童谣。生长在荔乡的我,曾当过这首童谣里的主角。
我家东边隔着一条小河涌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荔枝园。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跟着村里的哥哥们到荔枝园玩耍。荔枝树上有一种叫螂螭胶的寄生植物。荔熟时节,它就会结出一串串如小爆竹形状的金黄色果实。剥开果子,里面全是粘胶。我们把这些螂螭胶粘在柔软的竹篾端上,在荔枝树下追粘那些飞来飞去的螂螭(蜻蜓),或爬上树上偷粘那些会叫的螂笭(知了)。战果辉煌时,我们会把螂螭的翅膀剪去半截,把螂笭装在布袋子中,让蜻蜓陪我们一起在地上狂蹦;教鸣蝉与我们一起在树下唱歌。毫无战果时,我们就没精打采,垂头丧气。这时,我们抬头看见树上吊着一串串鲜红的荔枝,就会经不起它的诱惑,像猴子一样地爬上去,偷食树上的果实。
有一次,我爬上河边一棵树上,正想伸手去摘一对孖荔枝。忽然下边有人大叫:“牛叔来了!”我一惊,“扑通”一声掉到水里。吃了一口水后刚把头露出水面,牛叔却游到我身边。他一手把我托起,三扒两扒就把我送上岸边。我想,偷人荔枝食,一定要被人撕甩下趴(下巴)皮了。我湿漉漉地站着,浑身直打抖。牛叔把我拉到他身边,一下子就把我的衣服剥下来。我光溜溜地闭着眼睛等待他处置;可是,他把我的湿衣服拧干后又给我穿上,抱着我说:“以后要小心呀,跌落地上会断手脚,跌落水中会喂鱼虾。”他叫我快点回家换衣服,免得着凉。这以后,我明白了,我们家乡在荔枝园摘几个荔枝吃是不算偷的。那些童谣只不过是大人们编出来,用以教育小朋友罢了。
稍大一点,我们在荔枝园里也不只尽干些贪玩的事儿。荔枝园就在村边,很多人都会把亲戚朋友带到荔枝树下,边摘边尝。食荔枝的人们散去后,我们就会带个小竹篮,到荔枝园捡荔枝核。荔枝核可以作药用又可以制茶籽。我们把捡回来的荔枝核洗净晒干以后拿到药店和供销社去卖。每次卖荔枝核的钱,我都舍不得乱花,而是把它积蓄起来,等到交学费时才用。钱虽然不多,但妈妈总是抚摸着我的头说:“阿仔,你好乖呀!”
在荔枝园里,最开心的莫过于是捡到荔枝菌了。
螂笭喊,荔枝红,
早早起身揾菌窿,
捡得一篮菌冧返,
一家老少乐融融。
这首童谣,就是捡荔枝菌最形象生动的写照。
荔枝菌是味道非常鲜美的天然野生菌。听大人们说,荔枝菌只有在荔枝成熟的季节才会出现,而荔枝园往往是荔枝菌生长得最多的地方。每到荔枝季节,我就会看见很多捡菌的人满载收获经过我家门口回村。我到荔枝园找,找来找去就是找不着。后来,我听大人说,荔枝菌是在半夜长出来的,因此捡菌要在太阳未出的时候。于是我天未亮就和一个最好的小伙伴躲到荔枝园里,偷偷看人家是怎样捡菌的。可是,一天,两天,我们都只是看见有人用手电筒在一些树下左照照右照照,兜一圈就走了。难道这个荔枝园就不长荔枝菌?不是说有过白蚁窝的地方就会有荔枝菌吗?我就曾经看见过荔枝树下的白蚁窝。“荔枝园一定也有荔枝菌!”我说。“对,要不人们为什么都要到里面兜一圈才走呢?”我的伙伴附和。
“往年长过荔枝菌的地方,大多数以后也会生长。”大人的话使我们醒悟了。大人们看的树头,一定是往年长过菌的地方。我们开始注意别人看过的地方,下定决心,不捡到荔枝菌决不罢休。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清晨,我们终于在一个枯了一半的树头下发现了几个刚露出地面的菌蕾。我轻轻地把上面的松土拨开,里面全是刚刚开苞的菌蕾。我们高兴极了,马上把荔枝菌分成两份,分别装进各自的竹篮子里,又蹦又跳地走回家去。这是我第一次捡到的荔枝菌。奶奶和妈妈都对我赞不绝口,说我捡回的是上等珍品。这一天,我们家用这些荔枝菌又是清蒸又是煮粥。当我看到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分享我的胜利果实时,心里甜得像浸过蜜糖一样。
几十年过去了。我家旁边的荔枝园早已消失,代替它的是一座座漂亮的楼房;但家乡的荔枝和那些关于荔枝的童谣,却依旧萦绕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