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刚平息兵变,蔡元培等人暂住袁宅。一连两天,他们都未见到老袁,只接到老袁派人送来的警信,一是日本准备派兵入京,保卫公使;一是各国公使馆,也有增兵消息。蔡专使有些发愁,便与汪、宋二人商议道:“北京如此多事,也不便强求老袁离京。”宋教仁道:“这都是他的诡计。”蔡专使道:“不管是不是他设下的圈套,依现在的局势,只好让他上台。他若定要建都北京,我们也不能不迁就,只要能统一中国,我们还有何求?”汪精卫道:“蔡先生高见。”这天傍晚,老袁也来磋商。无非是说南下为难,而且保定、天津的变乱比北京还要严重,现已派官员前去平息。还有公文来往频繁,因此无暇叙谈,还请诸公原谅,并代他向南方说明。蔡专使已不打算辩驳,便照老袁说的,给南京发电,略叙北京的情形,并补充说:“为今之计,应速建统一政府,我们尽可能迁就,以定大局。”孙中山接到此电,先与各部长商议,之后交由参议院决议。三月六日,参议院拿出六条办法,由南京临时政府转达北方,条件列下:
一、参议院电知袁大总统,允许其在北京就职。
二、袁大总统接电后,即电参议院宣誓。
三、参议院接到宣誓之电后,即复电认为受职,并通告全国。
四、袁大总统受职后,即将拟派国务总理及国务委员姓名,电知参议院,求其同意。
五、国务总理及各国务委员任定后,即在南京接收临时政府交代事宜。
六、孙大总统于交代之日,始行解职。
老袁拿到电报,瞧了第一条就已经心满意足,其余五条自然承诺。三月十日,老袁遵照参议院的议决办法,欢欢喜喜地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一职。这一天,在京的旧官僚都来祝贺,蔡专使和汪、宋三人也不得不随班就列。
袁总统举行完大礼,宣誓完毕,又将誓词电达参议院,参议院按惯例向他致颂词,并将新修订的《临时约法》一起送达给他。袁世凯看后并无异议,于就职的第二天将共七章五十六条的《临时约法》公之于众。
约法颁布后,袁世凯开始任命国务总理,组织新内阁。尽管他早已决定任用唐绍仪为国务总理,但根据《临时约法》的规定,总统任命国务委员,必须得到参议院同意,袁世凯只好致电参议院议决。参议员听说任用唐绍仪,多半赞成。于是,袁总理正式宣布任唐为国务总理。
任职当天,唐绍仪便奉袁总统的命令,前往南京组织国务院。唐总理提出要修改官制,将九部增至十二部,除外交、内务、财政、陆军、海军、司法、教育七部照旧外,将实业分为三部:工业、商业和农林;将交通分为交通和邮电两部。这种修改本来是没什么道理的,只因南北统一,两方都有要人,而且都想垄断部职。唐绍仪身为总理不能单顾一方,只好想出这个方法来平衡南北人员。不过,修改官制必须经过参议院议决,如果议员反对,便不能成立,到时候唐也可援为口实。果然不出唐所料,参议院没有通过,只准分实业为工商和农林两部,邮电仍并入交通部,结果九部改作十部。
三月二十九日,唐绍仪到参议院宣布政见,并提出各部总长名单,征求同意。这十部总长名单中,只有蔡元培担任教育总长与前相同,王宠惠外交总长改为司法总长,其余各总长都换了新人。段祺瑞为陆军总长、刘冠雄为海军总长、赵秉钧为内务总长,这三人都是袁系人物,无疑是老袁授意的。外交总长陆征祥属于无党派人士,财政总长熊希龄属于新组的统一党。农林总长宋教仁和工商总长陈其美与蔡元培、王宠惠,均属同盟会。唐绍仪本属旧官僚派,后来因为思想立场转向民主共和,就在黄兴、蔡元培的介绍下加入同盟会,因此当时有人称这届内阁为同盟会内阁。
得到参议院的决议后,唐绍仪即日致电北京。第二天,袁总统正式任命各部总长,交通总长暂命唐总理兼任。自此,唐式内阁完全成立了。
袁世凯宣誓就职,新内阁组成后,孙中山便到参议院辞职,并将临时大总统印交还参议院。随后,参议院投票决定将临时政府移往北京,南京仍为普通都会。
袁总理任命前陆军总长黄兴在南京留守,控制南方军队,同时召唐绍仪回京。副总统黎元洪请辞大元帅一职,由袁总统改任为参谋总长事。所有前清的总督、巡抚,一律改为都督。这样,政府以及各省人员的配备,也算粗粗就绪了。
只有蒙、藏两省一时无暇办理,但袁总统已派人送信,劝其取消独立,拥护中央。此时英、俄两国正虎视眈眈,欲谋取蒙、藏。活佛喇嘛毫无见识,任外国人播弄,怎么会仅凭袁总统一纸空文,就乖乖听话呢?袁总统明知无益,却不得不敷衍表面,暗中却用着全力,进行政府内部的运作,提出裁兵和借债两项主张。
当时,各省的革命军差不多有几百万人,既然南北议和,中央政府已完全成立,要这么多的兵还有什么用?更何况袁总统心里天天防着南军,早一日裁去,他便早一日安心。但是着手裁兵,首先就需要钱。当时的南京临时政府,已是靠借债度日。从苏路、招商局、汉冶萍公司得到的借款虽有五六百万,但一到手就立即用尽;后来又发行军需公债一亿元,仍入不敷出。唐绍仪南下组阁时,撤销南京政府,但所有欠款必须归北京政府负担。南京要两三百万,上海要五十万,武昌方面也要一百五十万,都向唐总理支取,说是欠的军饷无法再拖延了。唐总理立即致电北京,袁世凯复电,命他根据情况自行决定。于是,唐总理不得不向外国银行低头乞贷,四国银行团仗着财大气粗,愿意出借巨款。
早在清宣统二年,清政府为了改良币制和振兴东三省实业,拟借外款一千万镑。英国的汇丰银行、法国的法兰西银行、德国的德华银行以及美国的花旗银行,合资应募,彼此订约,组成四国银行团。但由于日、俄两国抗议以及武昌起义的爆发,四国银行中途缩手,交过四十万镑的垫款之后,便不再支付。直到民国统一,袁世凯出任临时总统,他自知上台办事不能没钱,所以准备找银行团商借。此时,四国公使也应银行团请求,致函袁总统,愿输资中国,帮助建设,但是要求得到借款优先权。袁世凯自然同意,但要求先垫款四十万镑,以应急需。银行团立即给付。
但按南方的要求,唐总理还是无法应付,只好致函四国银行团,请求再给一千五百万两的垫款。银行团虽然同意,但提出需要担保和监督,还要求将这笔款项的用法一一详列。唐绍仪认为条件太苛刻,不愿迁就,便与在华的比利时银行商议借垫款一百万镑。比利时本是西洋小国,商人在中国没有什么特权,不过垂涎借款的利息,有意投资,便联合俄国银行以及未列入团体的英法银行出认借款,议定利息五厘,以京张铁路的余利作为抵押。唐绍仪接收此款后,便支付南京二百三十万两、武昌一百五十万两、上海五十万两,其余都携至北京。但没过几天就用得精光,又要去仰求外国人了。
哪知四国公使却来了一个照会:“唐总理擅借比款,与前时袁总统复函,许给借款优先权显然违背,即望明白答复。”袁总统自知理亏,只好求美公使出面调和,美公使便邀请唐总理一起去拜会三国公使。此时的唐总理也顾不得面子,平心静气地向各使道歉,并婉言说道:“此次借用比利时等国的款项,实在因南方急需。若贵国银行团肯借巨资给我,移偿比款,与比的约定便可取消。当时未能关照,实属冒昧,还求贵公使原谅。”英、德、法三国公使仍然怒目相视,美公使忙叽里咕噜地说了数语,各国公使的情绪才稍有缓和,但提出三个要求:一、另订日期,向四国银行团道歉;二、财政预算案必须送各国备阅;三、不得另向别国秘密借款。唐总理一一同意,双方才尽欢而散。
这边协调好后,唐总理立即电致比利时银行,提出取消借款约定。比利时商人怎么肯将到嘴的肥肉让与他人?自然反唇相讥。唐总理无可奈何,只好又托美公使做中间人,代为调解。美公使便一面与英、法两国公使商议,请英、法两国公使阻止英法银行与比利时联合,以此断绝比利时银行的资金来源;一面又与比使谈判,逼他们停止银行借款。比利时公使,自知螳臂当车,坚持无益,乐得讨美使欢心,同意劝比利时银行取消借约。比商虽不甘心,无奈合股的英法银行已经退出,上头又有公使压力,不得不同意取消借约,但索还垫款一百万镑。
与此同时,唐总理与银行团就之前尚未商讨的事宜举行会议。唐总理提出,银行团在六个星期内,先贷给三千五百万两,以后每月付一千万两,自民国元年六月起至十月止,共需七千五百万两。但银行团提出质疑,之前只需一千五百万两,现在忽然加添数倍,究竟干什么用。随后,四国银行团各选派代表到唐总理府中,要求与唐面谈。唐总理当即接见,各代表开口便问借款的用途。唐总理不假思索,信口答道:“无非为遣散军队,发给恩饷。”各代表又问及实需数额。唐复答道:“非三千万两不可。”各代表又问:“为什么要这么多?”唐总理随口应酬道:“军队林立,若要一一裁并,三千万还是少数。如果随时酌裁,照目前所需,三五百万也可将就敷衍。”各银团代表看他忽增忽减,多寡悬殊,不禁笑问道:“总理前天曾借过比款一百万镑,用在何处?”唐将付给南京、上海、汉口等款额一一列出,并表示除支付给南方外,其余的都用在北京。各代表不满地问道:“贵国这般滥用款项,敝银行团虽有多款,也不便草率轻借,需知有借期,必有还期,贵国难道有借无还吗?”唐总理被他一问,无话可说了。这时,德华银行代表起身离座道:“用款如此模糊,若没有好的办法,如何借?”唐总理也起立道:“什么办法?请明示。”德代表冷笑道:“要借款,必须由敝国监督用途,无论是否裁兵,没有我国监督,都属无效。”唐总理迟疑半天道:“这可能不方便吧。”各代表都起身道:“贵总理既然说不便,敝银行团也并非一定要出借。”说完,便要走。唐总理忙又说道:“我们还可以再磋商。”各代表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此后借款事项也不必与我等商量,请直接向敝国公使商议。”说完,便扬长而去。
唐总理非常失望,只好转达袁总统。袁总统默默筹划,又想了一计:既然四国银行团这么强硬,我何不转向别国银行暂时借贷呢?计划已定,他便暗地里派人四处活动,日本正金银行、俄国道胜银行居然仗义责言:“四国银行团既应政府许可,愿借款帮助中国,理应迁就一点。否则银行团此举太不近人情了。”此话一出,英、美两国公使难免有些恐慌,暗想日、俄两国从中作梗,肯定不怀好意。如果借款被抢先,又要费无数唇舌才能抢回。当下,英、美两国公使便照会临时政府,愿再次出面调停。袁总统当然乐意,仍委托唐总理出面协商。唐总理惩前毖后,实在不愿意再担当此重任,但又急着筹款,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商办。这时,新任财政总长熊希龄来京任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