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鸟!”齐元本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吓傻了的季初五,顺手一扬,手中的刺刀飞出,同时“砰、砰”两声枪响,刺刀扎进了那个日军的胸口,两颗子弹也钻进了他的胸膛,那支没点燃的香烟落到了地上。
符长生大惊,端起机枪,一排子弹将那个日军曹长打得血肉横飞。
“齐大个子,你别死……”季初五扑到齐元本身上,一时泣不成声。
齐元本吐着血沫骂道:“孬种!”眼光转向符长生,吃力地指了指口袋:“烟……”又说:“杀的只是个军曹,还是输给了姓高的……”两眼一翻,断了气。
符长生从他口袋里掏出几盒沾着鲜血的香烟,悲声喊道:“老齐,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死!你欠我的钱还没还啊!你他妈的不讲信用啊!”
这时又有枪声响起,只听高克平叫道:“南边又有暗门!他奶奶的,咱们进了鬼子的老鼠洞!”
这是连续发现的第三个朝南的暗门了!
从这往南的楼房的墙壁肯定都已连续打通了,最后一间房屋的暗门很可能直通那条横行街道!日军显然早有准备,这样的话,一有必要,厂房里的日军便可循这些暗门逐一潜入楼房,并以楼房为掩护,突然地从两侧向街道内呈纵队前进的中国军队开火,而一旦形势不利,又可从这些通道从容撤离。这些拥挤的民居和店铺,成了绝好的藏兵之所。顿时醒悟的华连诚自责不已:“为什么早没想到?太大意了!”
从暗门中射来的子弹非常密集,一个士兵刚想往里扔手榴弹,手臂就被子弹打穿,手榴弹反而炸伤了自己。
短暂慌乱后,日军已经重新组织了防御,决心不让中国军队再从此通过。
枪声中,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从暗门中扔了进来,一阵闪光过后,一股白色的烟雾充满了楼房。
钱才官惊叫:“鬼子放毒气了!”赶紧从帆布袋中拿出防毒面具套在头上。
有人喊:“又扔来了一个毒气弹!”
季初五带着哭腔喊:“俺没有防毒面具!”
华连诚大喊:“用毛巾打湿了捂住嘴和鼻子!”
许多人开始感到眼睛灼痛,呼吸困难,不少人开始流泪打喷嚏。
“操他妈的八辈祖宗!”符长生叫着要往暗门里冲,华连诚死死拉住他,命令:“往回撤!”
屋子里毒气越来越重,众人七手八脚地带着伤员的一直退回到那家日本料理店,但是毒气跟着弥漫进来,大家一时惶惶无措。
华连诚命令:“快上屋顶,要多带手榴弹!”
几个士兵搭起人梯,从原先炸开的那个屋顶洞口爬了出去,此时外面天色已昏黑,尽管空气中还有硝烟味和零星枪声,但与令人窒息的楼房里面相比,简直判若两个世界。
突然,枪声骤然大作,屋顶传来高克平的喊声:“鬼子也从屋顶上过来了!”
华连诚冲着屋里的人大喊:“赶快上,动作快!”
符长生指着那几个无法动弹的重伤员:“他们怎么办?”
华连诚迟疑了一下:“时间紧迫,把防毒面具都给重伤员,等干掉了鬼子再回来带他们走!”说罢持枪上了屋顶。
这间日本料理店位置较矮,南面十几间房屋高高低低的屋顶之间,不断喷吐出火舌,日军已经抢先占据了制高点。十几个日军正在火力掩护下向这边爬来。中国士兵们趴在屋檐上还击。
华连诚冲着街道喊:“郭营长,打屋顶上的鬼子!”
没有听见郭怀路的回答,但街道上中国军队机枪转向了斜上方,泼风似的子弹扑向屋顶的日军,几个黑影在惨叫声中摔下地来,屋顶日军的火力也弱了下来。
华连诚心想:“看来鬼子也是匆忙间才上的屋顶,人不多。”大喊:“手榴弹!”
手榴弹接二连三地甩了过去,一片猛烈的爆炸声中,华连诚一跃而起,一挥手:“冲啊,把鬼子顶下去!”
士兵们齐声呐喊,犹如下山之虎,边扔手榴弹边猛扑而去,遇到高起的屋顶就搭人梯,有人一脚踏穿了瓦楞,有人冲得过猛不慎落进了手榴弹炸开的洞口,但无人畏惧退缩,纷纷冲入日军之中展开混战。屋顶上的日军顶不住了,他们也是立足不久,人数也不多,有的被打死,有的在慌乱中跌落下去。中国士兵们在喊杀声中一路冲到最南边的屋顶,隔街相望的就是那座久攻不下的纱厂!前后也不过十几分钟,进展如此迅速,连华连诚都感到有些意外。
屋顶上的混战一结束,纱厂屋顶上的日军开始朝这边开火了,但最南边的这座房屋原是一家高大的徽式建筑的旅馆,比纱厂还要高一些,黑顶白身的马头墙高高耸立在屋顶两侧,原是用于阻挡火势的封火墙,中国军队躲在厚实的墙后,根本无惧射来的枪弹。
下面的几间楼房里依然有日军通过在墙壁上开凿的射击孔或沙袋垒筑的窗口往外开火,中国士兵往下扔的手榴弹落地爆炸,无法恰到好处地杀伤日军。华连诚灵机一动,让士兵们解下绑腿,用几根绑腿带连接起一根长绳,一端绑上手榴弹,趴在屋檐上看好位置和长度,拉燃手榴弹,手持另一端,从日军火力点的上方垂直放下。当时中国军队普遍使用的仿德制M24木柄手榴弹拉燃导火索要5—7秒后才爆炸,杀伤半径5—7米,这样一来,手榴弹正好放落到火力点的正前方,凌空爆炸的手榴弹破片四处飞扬,开火的日军非死即伤。
士兵们纷纷效法,用这种方法连续干掉了好几个日军火力点。
符长生爬到华连诚身边,指了指下面:“连长,鬼子呆不住,从楼房里溜出来了。”
华连诚找了个屋檐上的缝隙往下一张,果然见日军纷纷从底下楼房墙壁的暗门钻出来,通过一道街垒退往纱厂。
他这一望之下,也不禁暗暗惊叹日军工事构筑的巧妙:这一道街垒是长条形垒筑的沙袋墙,通过这条横向街道,一头紧贴着这家旅馆墙壁,正好围住暗门,一头连着纱厂的偏门,成为日军来往的通道。由于沿街楼房的阻隔,中国军队在进攻的纵向街道上看不到也打不到这里,而一旦冲进横行的街道和丁字路口,就会立即陷入前方的工厂和侧方街垒的双重火力夹击,而中国军队的后继火力却难以支援。
符长生恨恨地说:“不能便宜了这帮狗崽子,用手榴弹砸他们!”
中国士兵们靠在马头墙后,不用探头,看准方向,将一枚枚手榴弹抛向下面的街道,雨点般的手榴弹越过墙头落下,成堆的爆炸声中夹杂着一片日军的鬼哭狼嚎。
“太他妈的解气啦!”符长生乐得龇牙咧嘴。
没有预料到中国军队会采取从屋顶进攻这一招,显然是日军指挥官的失策,而若不是日军施放毒气把中国军队逼上屋顶,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轰、轰”,纱厂屋顶的日军掷弹筒开火了。日军操纵这种曲射武器得心应手,尽管隔着墙头,打得却非常准确,不少中国士兵被破片击中。
日军的机枪手也瞄准了屋顶,只要中国士兵从墙后一露头就猛烈射击,中国军队被压制在屋顶不能抬头。
“上面呆不住咱们就下去,换个地界打!”符长生毫不在乎。
屋顶上到处都是被炸开的大洞,中国士兵们纷纷跳进楼房内,往楼底跑去。楼房里面的日军已经全部逃走。
由于门窗被封死,加上天色已黑,楼房里一片漆黑。华连诚走在楼梯上,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传令:“大家加快步伐,赶快通过暗门撤出去!”
突然,从底层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跟着闻到一阵皮肉焦糊的刺鼻味道,众人毛骨悚然,不知道下面的弟兄们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有人端着枪赶下去相救,但一下去,也是传来连声惨叫。
华连诚拦住继续往下冲的士兵,探身往下看去,只见黑乎乎的楼下闪起一串串耀眼的电火花,几个士兵在惨叫声中痛苦地扭动身体,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电网!鬼子在一楼拉上了电网!”他额头上冷汗涔涔,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怎么办?”众人都把眼光投向连长。
华连诚想了想,说:“还是回到屋顶,从原路撤走。”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沮丧,他很明白,这等于前功尽弃。
当下部队又爬上屋顶,冒着日军的火力退回到原先街道上的阵地。一路上,又有十几个人被打死在屋顶。
经过那家盛丸料理店时,由于一路屋顶的阻隔,纱厂楼顶日军的枪弹已经打不到了,符长生从屋顶朝洞口下望了望,便怔怔不动了。
华连诚命令旁边的士兵:“赶紧用绳子绑上重伤的弟兄,把他们拉上来。”
符长生冷冷地说:“不用了。”
华连诚一惊,探头下看,只见那些戴着防毒面具的伤员个个肚破肠流,已经被日军的刺刀捅得不成人形。他一时也呆住了。
符长生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注1:当时战车连军官的军衔高于一般部队的同级军官,其连长军衔为少校,副连长为上尉。
抗战爆发时,南京方山成立的陆军战车团是中国最精良的装甲部队,共有三个营:战车营、搜索车营和战防炮营。战车营下辖三个连,其中第一连和第二连装备英制维克斯坦克,第三连装备德制I型坦克。这个战车团参加了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损失殆尽。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敌我火力相差悬殊,另一方面中国军队在坦克的使用上也存在很大问题,尤其突出的是不懂步坦协同战术。据当时任第9集团军司令部作战科长的史说回忆:“第87师突入杨树浦租界内。我国仅有的一个坦克部队南京装甲团奉命派来战车两个连、战防炮一个营,都配给第87师参加战斗。因为步兵与战车从来没有协同作战的训练,当战车进入杨树浦街市内时,步兵一迳逼战车在前面突击而不加掩护,战车都被日军击毁,两个连长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