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匠没猜错,春宁正是到娘家去告状。
她借着星光在羊肠小道上狂跑,路旁的树枝不时地抽打着她,她一点也不觉得痛;茅草中的藜蒺不时地划破她的衣裤,她一点也没察觉,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奔。
当她磕磕绊绊地跑到娘家时,屋里黑漆漆的,母亲和弟妹们都已睡下了。母亲听见敲门声,爬起来拉亮电灯,开门一看,只见女儿衣衫零乱,披头散发,脸上血迹斑斑。母亲一时吓慌了,结结巴巴地问:“宁子,出、出啥事了?”
春宁一头栽进母亲怀中,“哇”地一下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身子一下一下地抽动。
春宁娘连哄带劝,好容易才使女儿止住哭,听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自己也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连忙打来一盆热水,亲手帮春宁擦干脸上的血迹。当下决定,如果李石匠不上门赔礼道歉,就让女儿长期在家里住下来,再也不回去了。
春宁洗好手脚,脱下脏衣服,钻进被窝,这才觉得又累又乏,眼皮直打架,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她觉得好像有人在摇自己,睁开眼睛一看,是母亲。原来母亲一直端坐在床前。
她奇怪地问:“娘,你怎么还没睡?”
“宁子,妈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娘,瞧你,在我面前有啥话不能说呀?”
“不知你、你自己有没有啥地方不、不检点……”
“怎么,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
“不……不是这个意思。”春宁娘连忙申辩。她从橱里取出一套干净衣服,递给女儿:“你穿起来。”“干吗?”“妈送你回去。”“什么?”春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我们怕他不成?”“不是怕他。”春宁娘叹了一口气,“要是你今晚不回去,李石匠那张比茅坑板还龌龊的嘴巴,啥话会说不出?如果在村里传开来,往后你怎么做人……”
不等母亲说完,春宁从被窝里猛地坐起来:“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去说好了!”
母亲固执地摇摇头:“可你跟别人不一样,做姑娘时就失了身子……”
春宁颓然地瘫倒在床上,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悲声喊道:“难道那是我的过错?”
春宁娘也满脸泪汪汪,八串珠子散了线:“那不是你的过错,可是你年轻,还不懂……宁子,娘求求你,看在救命恩人的份上,让让他,还是回去吧,只怪我们母女俩命苦……”
春宁听了这些话,再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穿好衣服,下了床,拔腿就往门外走。春宁娘打着手电筒追出来:“等等,娘送你回去。”
春宁惨然一笑:“我就不相信,天底下这么大,会没个说理的地方。娘,你别操心了,我到乡政府找妇女主任去!”说完,她一把夺过母亲手中的手电筒,一扭身就钻进了夜幕之中。
春宁敲开妇联余主任的门时,已经半夜过后了。余主任年纪四十挨边,是个麻利泼辣的妇女干部,她听春宁把情况一谈,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她抬腕看看表,一把拉起春宁的手,齐刷刷的短发往脑后一甩:“反正下半夜了,也睡不安稳,走,找他算账去!”
李石匠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见是满面怒容的余主任陪着春宁回来,心里不免有些发怵,连忙赔着笑脸把她俩迎进屋内。
余主任一进门就放起了连珠炮:“好你个李石匠,还有点人味么?打起老婆来就像打石头一样。你看看,人家细皮嫩肉的,被你糟蹋成啥样了?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说春宁有外遇,有啥根据嘛?”
李石匠吭吭哧哧地说:“村里人都这么说……”
“屁!”余主任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你就相信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告诉我,是谁这么说,我找他去。”
李石匠本想把胡篾匠给端出来,但他是个讲义气的人,觉得不能出卖老朋友,所以那些话在舌头上拐个弯又咽了回去。再说,他觉得妇女主任的心总是向着妇女,即使说出来她也未必会相信。清官难断家务事,跟这些干部还是少纠缠为好。于是,他就勾着脑袋不吭气。
余主任见他一声不吭,以为他认了错,口气便软和了许多:“你呀,娶了这么个俊俏的媳妇还不知足,要是换了别人,疼都疼不够哩,哪还舍得打呀?往后可不能这样啦!”
李石匠巴不得她即刻就走,只是鸡啄米似的点头。余主任见调解成功,说要到村里一个熟人家去打个盹,便向他俩告辞。走到门口又返回来,亲切地拍拍春宁的肩膀,说:“你丈夫打人是不对的,不过你也得看到他的优点,他敢于冲破世俗观念的偏见和你结婚,也是不错的。你自己往后同别的男人接触时也要尽量注意影响,免得别人说闲话,你说对啵?”
春宁没想到余主任会各打五十大板,心里不知是啥滋味,鼻头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李石匠点头哈腰地将余主任送出门后,重重地将门一关,“呼”地一下转过身子,露出满脸凶气,一步一步朝春宁逼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