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匠一直将春宁逼到墙角,把她掀翻在地,用脚踩住她的胸口,厉声问道:“往后你还告状吗?”春宁紧紧咬住嘴唇不说话。“你还敢犟?”李石匠抵住春宁胸口的那只大脚往下一踩,春宁只觉得一阵窒息,五脏六腑像要裂开一般。她知道,只要李石匠再用一点力,她的胸肋骨就会断裂,这个世界也许就没她的份了……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你松松,我再也不告了……”
李石匠冷笑几声,伸出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揪住春宁的头发,将她悬空拎了起来;“说,你在后山上到底跟谁亲嘴啦?”
春宁只觉得整块头皮被掀开了,悲怆地喊道:“我没有……”
李石匠猛地飞起一脚,狠狠地朝春宁的下身踢去。春宁“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痛得整个身子痉挛成一团,脸上霎时变成了死灰色,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
李石匠又将她一把拎起:“你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就把你往死里踢。”说着,他抬起脚又对准了春宁的下身。
春宁一把抱住李石匠的腿,泪水从眼角滚了下来:“留我一条命,我说……”
春宁说,有一天李石匠出门打石去了,她把该做的家务事都做好,觉得日子实在难以打发,想出去散散心,就锁好房门,信步朝村后走去。她爬上一座小山岗,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习惯地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便触着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半截没用完的铅笔。春宁望着这半截铅笔,犹如望见了自己被埋葬的青春。她不忍心再看,顺手将铅笔往远处一扔。谁料一个过路人刚好从大青石后面冒出来,“扑”地一声,铅笔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过路人的脑门上。春宁一下红了脸,连忙垂下眼睑向那人道歉。那人说了一句:“没关系。”声音虽然不高,却好洪亮好柔和。春宁不由抬头一看,眼睛蓦地发了亮——天呐,这个人分明在哪里见过。在梦里?在小说中?在银屏上?不是,都不是,哪儿也找不出这么一个英俊得叫她喘不过气来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头,阔阔的胸膛。一张方脸有棱有角,两条剑眉英气勃勃,特别是那双黑亮的大眼睛,似乎一眼就能把别人的心看透……春宁长这么大,从未这么认真地打量过一个陌生男人。当她意识到自己失态时,脸上又飞起一片红云,连忙又低下了头。
小伙子开口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陈春宁。”他笑盈盈地捡起那半截铅笔,“我希望你不要悲观,还像以前一样热爱生活。”
春宁觉得这个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小伙子十分奇怪,便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怎么知道我的从前?”
小伙子笑了笑,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递给春宁。春宁展开来一看,全身的血液骤然加快,这是她做姑娘时画的一张铅笔画《山村的傍晚》,画面上是小桥流水、炊烟牧归,当时被乡文化站举办的农民画展采用过。她心里十分纳闷,这张画怎么到他手里呢?
小伙子告诉她,前不久他到乡文化站去赏画,一下就被这幅充满了山村野趣的铅笔画吸引住了。当了解到作者最近的遭遇以后,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待画展结束后,便向文化站要下了这幅画,特意跑到苦竹坳找她来了。
春宁默默地将画递还给小伙子,百感交集地说:“谢谢你,不过我……”
“你现在生活得幸福么?”
春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嗫嚅道:“我很幸福……”
“不,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幸福。”
春宁全身颤抖了一下,泪水又汩汩地流了下来。
“既然不幸福,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呢?”
“重新开始,那怎么可能?我是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啊!”
“没有爱情的婚姻难道不应该解除吗?”小伙子突然伸出双手,稳稳地按在春宁的肩膀上,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快解除这不道德的婚姻吧!我等你……”
“不,这不可能,我被流氓糟蹋过,我不配……”春宁的喊声是那么激动,却又是那样虚弱;她极力想挣脱肩膀上那双温暖的手,可那双手是那么有力,她一动也不能动。
小伙子一字一顿,似乎不是用嘴,而是用整个身心在说道:“在别人的眼光里,你也许一钱不值,可在我的心目中,即使你被坏人蹂躏过一千次,你依然纯洁无瑕。因为那不是你的过错。我一定要使你感受到一个少女真正的初恋……”
春宁像被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身子晃了晃,软软地瘫了下去。小伙子张开结实的双臂,将她紧紧地拥进自己的怀里。春宁微微地仰起头,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小伙子俯下脸,向她那两片红润的嘴唇贴了过去……
李石匠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又当胸一把揪住春宁:“好你个贱婊子,那个家伙叫啥名字?住在哪?看我宰了他!”
春宁惊魂未定,浑身直哆嗦:“就在这时,树丛里一阵簌簌响,我想一定是被村里人看见了,就催他赶快离开。他连姓名都没来得及留下,就、就走了……”
“以后你还敢去找那个家伙啵?”
“不、不敢了……”
“量你也不敢!”李石匠边说边抡起巴掌,在春宁脸上左右开弓地扇起耳光来。起初,春宁还本能地躲避着,后来她好像连知觉也没有了,任其抽打。最后李石匠自己也打累了,便取出一瓶浮云特曲,喝了个瓶底朝天,又瞪着血红的眼睛,举起空酒瓶,狠狠地朝春宁的脑袋砸下去。
春宁没有躲避,只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酒瓶却没有砸到春宁头上,而是“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李石匠打了几个趔趄,扑倒在床上,立刻就烂醉如泥了。
惨淡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春宁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突然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
第二天,春宁同陌生男人躲在山上亲嘴的桃色新闻,经李石匠亲口证实,又旋风般地在村里传开了。于是,春宁便成了过街老鼠。往日,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见了她,总是笑着跟她打招呼,可现在见了她,脸上都流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情,而且唯恐避之不及,好像会惹上什么传染病似的。起初,春宁见了人总是红着脸,连头也不敢抬,后来也许脸皮厚了,她竟敢泰然自若地从那些朝着她挤眉弄眼的人群中大摇大摆地穿过去,惹得好多人在背后直戳她脊梁骨,连以前对她屈嫁李石匠感到惋惜的人,也大骂她忘恩负义、不知羞耻。
尤其令人不解的是,自从她承认了与那个陌生男人的私情以后,她脸上竟有了春风喜色,比以前红润了许多,那双大眼睛总是含情脉脉,连走起路来脚步都变得轻快了,没有旁人在跟前的时候,她还会情不自禁地哼起流行歌曲来。
可是,有时她又会两眼茫然地瞪着天空,呆滞着出神,一发起呆来,不是忘了做饭就是让饭菜糊在锅里。李石匠不是傻瓜,他知道春宁的魂魄准是让那个男人给勾走了。他几次都举起拳头,想把春宁揍个半死不活,可是拳头还没落下去,春宁就挺身扬头,眼含泪而不悲,牙打战而不馁,凛凛而待。李石匠不得不承认:拳头已经对她失去了威力。
然而,李石匠不是傻瓜,他明白:如果不把那个男人找到,并且搞臭,自己的老婆就靠不住。他知道自从那天两人亲嘴被村里人发现以后,那个小伙子是不敢再到苦竹坳来的,但他必然不会死心。所以,李石匠苦思冥想,要拔掉这颗眼中钉。
办法终于想出来了。元旦这一天,是山下小镇上一年一度的大赶墟,李石匠断定那个小伙子必定会趁着这个热闹的日子到墟场上来寻找春宁的,到那一天只要把春宁带下山,便可逼着她在人群中把那个小伙子认出来。即使她装作不认识,那个小伙子也一定会主动上前跟她打招呼,这时候他便可以冲上去一把将他扭住,岂不就大功告成了?
眼下离元旦只剩下四天了,李石匠还要出山去打几天石。这一天出门时,他把几个窗户都用木头钉死,然后用一把大铁锁将屋门反锁上了。正在厨房里洗衣服的春宁闻声而出,气愤地质问他:“你怎么把我锁起来?”李石匠冷笑着说:“里面要吃有米,要喝有水,保险你饿不死。”
春宁愤怒地用拳头擂着门:“随便关人是犯法的,你知道么?”
李石匠哈哈大笑:“犯啥法?打断的骨头买下的鸡,你死活都是我老婆,不把你锁住,又溜出去跟别人亲嘴怎么办?乖乖地呆在屋里吧!”说着,他眼睛里射出一道凶光,“到元旦那天老老实实跟我上墟场去,要是你不在人群中把那个男人找出来,我就要你在墟场的大樟树下面示众,让四邻八乡都知道你是一个偷人精,看你还有脸见人啵?”说完,他背起钢钎铁锤,扬长而去。
三天后,李石匠回到了村里,打开门一看,屋里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连喊几声,也没有回音。他心里一紧,眼睛往四处一扫,立即发现靠后墙的窗户已被撬开,肯定春宁是跳窗而走的。他气得大骂一声:“这个贱婊子!”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拳,却砸在一张信笺上,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一行清清秀秀的钢笔字:我与他私奔了!
李石匠倒吸一口冷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