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其说罢,大妹子,我们五个人正联合办一个皮鞋厂,自凑资金带的钱不多到成都把货一进完就没一分钱,不过不要紧,不就一顿豆花饭钱,五角钱,我这衣裳到成都才穿的崭新抵饭钱该不亏你啰,住宿没钱就不麻烦,哪有牛棚,几把干谷草,我们都可以随便睡一觉,实在没有,哪我们连夜赶路这就走。”说完脱下套在身上的新衣服,露出块块活动钢健的肌肉,特别是两块大胸肌凸起如同少女的乳房,两只粗壮的手臂如同两枝粗壮的老楠竹,整个身体散发着男人雄性的气息。老板娘原是个寡妇,好久没闻到过男人的汗气,没见过如此雄壮的体魄,一时眼花心跳不已,欲看还羞,完全失去先前的凶相,露出女人柔情似水的本性。娇声地说:“哥,你说到哪去了,一顿饭值几个钱?咋好意思收衣裳,我男人都没啦,收来谁穿?我又不穿你男装,来,快穿上天冷了防感冒发烧。”一边说一边伸了一双白藕般的手提着新衣亲自给大全穿上并有意无意忽忽轻轻触摸他那突出的胸肌,又给大全扣上纽子,真是服务到家,大全老婆都没有这么耐心给自己穿衣,一股暖流从心中掠过,身上紧张一打抖。“冷么,这就扣好了,来喝碗热鸡汤暖和暖和”。老板娘不再吆喝么师而自己亲自拿一大海碗,舀满满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还加二只肥鸡大腿满面笑容端来递给诸葛老全,老全不吃老板娘还不依。直到盯到老全喝口鸡汤,啃完一只鸡腿才罢休。至于鸡汤肉什么味,老全一点也不知道只觉得耳热心跳。剩下的半碗汤和另一鸡腿,骚鸡公抢先端走,广胡子紧追不饶,最后两人分食之连说:“好吃,好吃,还有没有?再有一碗更好吃。”老板娘爽朗一笑:“沙锅头还剩点汤汤,要吃自己去舀。”老板娘一句话四人如狼似虎把沙锅都翻了个转,碗底也舔个干净才算完,当晚住宿不收钱,还专门给诸葛老全“烧三角”,当时没电热毯,没热水瓶而是土办法,拣炉子边上垫锅的三角石两块放在炉火中烧得滚烫,然后用破麻布包好捆紧放在被窝脚一头,一夜老全的脚都是热和的,当然心里同样暖烘烘的。可老板娘房间的清油灯却一直亮到深夜,深夜。
第二天一早,五人起来吃的是一人一海碗荷包蛋,甜得酿人,吃饭喝足该上路了,老板娘又掏出五元钱悄悄递给老全,老全坚决不收,老板娘冒火了:“咋的?睢不起我是不?瞧不起以后别来!”老全只好收下信誓旦旦说:“好吧,只当我先借,以后我一定还你——”
“哪个要你还”老板娘杏眼一竖又发毛了,老全一见忙改口:“我一定来看你”。
“你一定要来,我要的就是这句话”。多亏了这五元钱,他们五人没饿肚子没睡车站桥头,没拣垃圾没讨口。可诸葛老全失言了,他没再去看老板娘,怕她那火一样的热情熔化自己钢身铁骨,怕她那火辣辣的目光勾魂摄魄,怕那那丰腴健美的身段使自己忘归故里,怕……只寄上十元加一句祝福的话,后来收到老板娘的二封信均亲手交老婆处理烧掉化着一缕青烟,一厢情缘随风飘散。
诸葛高明就是诸葛老全的二娃子,诸葛全家六口人,除小女诸葛玉留学美国外,一家五口均在皮鞋厂,厂一垮一家老小一下坠入深渊,踏进地雷阵。厂是老全老一辈工人用血汗创建蓬勃发展到现在有五千多人,老全是从车间主任岗位上退休的,当时每月四百元还可以,老婆退则只有不到三百元,随着形势的发展,没从事直接创造财富的公务员工资彪升,高薪美差,物价随之上扬,老全两口子这点退休金还要补贴孙儿孙女涨得更快的书学费就显得捉襟见肘。老两口年龄大了病也多了,不敢进医院,小病硬撑,大病则找江湖郎中开个单方拣点药维持,好在小女儿在美国不时寄点美元回来补贴,不然连维持都维持不下去了。老全常常发呆,想自己这辈子究竟干了些什么,世界变幻太快搞不懂。儿子诸葛高明却不这样看,改革是必然,一大二全,大家都穷,有了责任田,天天都过年,所以小诸葛从上线工跳到供销科跑供销,东吃一嘴西吃一砣,日子当然比兄长和弟妹好过得多,滋润得多。老诸葛经常敲打说教高明,不至于大胆张狂比小秃子(梅花鹿的儿子)差远了,小秃子的姐夫是厂长助理兼财务科长史胆大,他的确胆大,打起大胆改革的旗号拉光满满的一个成品库房的太阳牌高级皮鞋到深圳销售,又拨二百万现金给小舅子在深圳办皮革分厂,说是分厂实际上是独立王国。几年过去没收回一分钱,分厂变成“光亮”皮鞋厂,太阳牌皮鞋变成光亮牌,真是城头变换大王旗。他那边吃肥了变成上亿元的大富翁,可这边却拉空了,更可怕的是起了带头狼的作用,他拉得我也拉得,只要打通关节什么都好办,一时间厂里的“能人”们倾巢出动,你送五万,我送十万,你找厂长通关系,我找厂长老婆吹枕头风,七姑八舅子,甚至通到厂长的老丈人、老丈母。更有捷径找厂长的直接领导,正应民谣“不怕官就怕管”你的领导决定你的升迁,你的未来,你的上帝,你的一切一切。是否又是中国特色?二百万人民币办厂成了私人光亮皮鞋厂,说是交学费,小秃子的厂办红了,一库房十个火车匹的成品太阳牌高级皮鞋贴他小秃子的光亮牌高价卖出,滞销压款一年又说皮鞋样式过时是否又出运费拉回雨城,史胆大与长厂一勾兑回电:低价原地处理,小秃子低价低得出奇,有了上方剑任意报假,原每双100元,现报价10元,除去一年的租库房金、运费,保管不仅没领一分钱还倒欠小秃子一笔钱。这是一出双簧戏,一头是小秃子,一头是其姐夫史大胆及厂长,三人成虎吃光工人的血汗,更可憎的是厂长还在当年先进积极分子上表扬小秃子为改革的开拓者和排头兵。奖金二万元,其照片放大挂在厂门口的光荣栏内欺世盗名。老诸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向上级举报,回答查无实据不了了之。举报次数多了还认为老全是疯子说疯话干疯事。现改革开放要新理念新思维就是步子更大一点,胆子更大一点。六一帮他们补一句:吃得更多一点,垮台得更快一点。老诸葛不死心,找六一帮写检举信上告,结果还是赵巧儿送灯台——一去永不来。还有的上告信就直接转到史大胆,厂长手中,本来过年老工人的100元会餐费也告没了,引起众多老工人对老诸葛的不满,“你告个屁,告来告去的反把我们的100元取消了。”诸葛高明笑老父不识时务以卵击石,自讨没趣说:“领导都是告得倒的么,随便告倒还当什么领导,哪个领导是告倒的,垮台的领导都是权力相倾轧的结果,岂是你小老百姓掀翻……活到老学到老”。一席话把老诸葛噎个半死可又说不过儿子。接下来的事更怪,厂长跑了,书记被撤职。一个月后又到Y局报到当第九副局长,又升官了。工作组接管厂一切大权主动召商拍卖,买主是成都F厅W国际贸易总公司,据说有直接出口权,牌子也特别响亮,善良的工人还真认为来了上帝带来福音。这是政府出面联系的不会错,总公司经理姓范,肚子特别大,胃口好,酒桌上一瓶茅台不醉,天天生猛海鲜吃不够,人称“饭桶”。他一上台口惹悬河飞沫四溅宣讲:“工人师傅们,你们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原想底下的人会一齐高呼:“首长辛苦了,为人民服务”可惜上万人的操场上没有一人回应好不尴尬,饭桶终归范总不气馁,稍停一下继续发挥:“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你们是工厂的主人,我也是工人阶级的一分子,当前工厂是遇到一些暂时的困难,但我们相信困难是暂时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又停一下等待掌声像电影《列宁在1918》上的场面一样发生,可一切如旧,一切都没发生,人们像泥塑木雕般站着像《收租院》再版,没有反映还得吹,饭桶理理气提提神又讲:“一年初见成效,三年大见成效,让皮鞋厂职工三年全部进入小康,每人1000美元收入,住小洋房,劳动模范,有突出贡献的科技人员将是大康,老康。乡间有别墅,自己开着小汽车早出晚归,多气派……”吹得大家把耳朵张起,满心欢喜,成都人会吹一点不假,比散打评书匠李伯清还吹得圆。他的第一步就是派出一大批有脑筋有影响,有能力的人外出跑业务,规定至少两个月才准回来,实际上是把骨干调开调虎离山,自己好下嘴,果然人一走,他就开始合法地公开地洗劫皮鞋厂,明火执杖地枪。首先抓财务自己带一帮财会人员统统取代原厂所有财会人员,收缴一切大金库、小金库,这一下老厂几十年上亿的积蓄全部落在他的手中,第二步更换多部门的一把手,全是他派人,特别是公安科连门也换,他要干什么?他开始打开仓门说是运到成都销售,一车一车连续十个车拉了半月皮鞋皮衣皮裤皮帽皮带皮球……见啥拉啥,有啥拉啥终于把几十年的老底拉空。老诸葛悲愤地讲:“打开大门迎阎王,阎王来了一扫光”库房卖空了就折机器机身卖马达卖电线,甚至要拆厂房卖砖瓦,这下工人们清醒了,自动组织起来护厂,保护机器保护厂房幻想有一天复辟生产,矮子温三打探到消息立即上报“饭桶”,饭桶立即报警说有歹徒暴动,矛盾迅速激化,酿成了开篇那一幕:游行请愿。
3—3
诸葛高明带着生产订单找不着人,才发觉自己上饭桶调虎离山计,正如红脸关公所说:“人家卖你,你还在帮人家点钱”。一种被小耍戏弄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比打一架,挨一刀还要痛。这是一种屈辱一种不把人当人,当成猴是人格的侮辱。这是对自诩为小诸葛家族的一嘲讽,但小诸葛终究不是一般人,他把订单转手卖给其他个体皮鞋厂依然捞到银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发了点破厂烂财。诸葛高明是个矛盾的混合体,即有工人的质朴实肯干又有商人的唯利是图,发了点财但仍然痛恨那些吃人抢人的强盗饭桶,总经理范总当晚乘夜深人睡之机又卷细软跑回成都一去永不来。红脸关公等一批工人来找小诸葛拿主意,小诸葛能有什么好主意呢!时代潮流如此焉能抗拒挡车。明知错的也只有望闻兴叹,当然也不是一点作为也没有的,在法律的范围内作点努力,死马当成活马医,撞运气啰,就在这个时候工厂宣布破产,厂址卖给建筑开发商修房子,每人根据工龄,每一年拿400元,三十年工龄拿一万二就走人,凡满三十年工龄又年龄男的60岁,女的50岁可以退休,而男的55岁退休是从事有毒有害工种的,女的45岁也是要从事有毒有害工种的均满八年以上才行,没满八年的可以虚报,这一事便瓦解一部分符合条件的老工人,退休了有三四百元够稀饭钱算了,还有的一部分年青工人见钱眼开,拿了外出另闯天地,这样一来走散一半剩下一半,半老徐娘们及半烟子中年工人就惨了。几千元至万把块一拿,从此各奔前程!小诸葛49岁不够退休,心不甘。红脸关公几十个人又来找商量咋个保厂,连矮子温三也跑来,他也一刀切了还主动提供不少内部机密情况,也有财会室人员提供一些原厂长,W总公司贪污的情况,可实际财料却很少,特别是W总公司,当初全是他们的人控制,人一走材料全毁,但小诸葛有办法,老账上有的现在没有,这总账就产生一个中间差,这个中间差就是W总公司的作为,这样整个材料可以说明部分事实但法律依据却不足,这已经很不错了,中国老百姓你能拿出他们的原始罪行依据么?能拿出要公安反贪局干什么?纪委干什么?小诸葛们蠢蠢欲动了。由矮子温三引路,小诸葛、红脸关公一车十人跑到省政府Y厅找“饭桶”。回答干脆“政企分开,W国际贸易公司不属于我厅管辖,他们的情况找他们去”。矮子温三把他们带到W公司老地址一看,果然好气派好大一幢房子还有更大一遍花园喷泉,上前一问,房主气愤地说:“你们找W范总?我们也要找他呢?他们租我宾馆的房子1年只给了半年的房钱就跑了,吃喝拉用还欠我们几十万元,你们找到告诉我们一声。”
“他们走时你们不晓得?”小诸葛问。
“晓得啥子哟,晓得就不让他们溜了,他们进进出出,你咋晓得是要跑?他们还留一些皮鞋在库房里迷惑我们认为好多,后来他们跑了一查全他妈空鞋盒,当废纸壳卖都拉了十几车。”
“你们没找法院?上级主管部门?”小诸葛套他们的话,想从中了解追捕“范总”的线索。
“算了,中国的情况你不是不懂,他是有背景的,再说人一走,你告他,你还得给法院交八十万出差追踪费,追得到追不到难说。追到给几个钱说没追到你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赚钱朝前算,蚀本朝后算,国家都经常说交学费,就是指的你我……”
小诸葛十人在成都跑了十天,凡有关部门都递交上告材料,政府、人大、政协、纪委、工会、Y厅、妇联……凡想得到沾点边的都看见庙就烧香,见菩萨就磕头,回答出奇一致:“你们回去等消息。”十人回雅等了半个月,一多半没回音,有回音的二个单位是转到地方政府工作组手中听到的:“调查核实按国家有关政策处理。”而工作组的处理意见也很实际:要钱就快来拿。工作组也快解散了,工作组人员都要回原单位,公务员又要涨工资,涨的幅度还大,高薪养廉嘛。
十天后小诸葛,红脸关公,矮子温三各人拿钱把六一请到河边“五味轩酒店”喝一台,要求六一把他们这段历史记载下,就在这次会餐上六一认识了矮子温三。温三与红脸关公拿了八千元,而小诸葛干了三十年拿了一万二千元三人均放开怀喝,矮子哭兮兮红脸关公脸更红,一言不发喝闷酒,小诸葛则哈哈大笑:“老子干了三十年,一步退到解放前,哈哈哈来,为退到那时代干杯……”。
红脸关公突然冒出一串话让六一一惊。“他们说他们是人民的公仆却把主人打个鼻青脸肿,他们说他们是人民的马前卒可大道上他们过就不准你走,前有警车鸣锣开道,后有地方员随便从,前几小时甚至几天就封锁。是他们怕人民还是人民怕他们?他们说他们是人民代表,可谁见过谁选过?都是暗箱的错,无差额选举的错。他们说让一部分先富起来,旧社会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不就是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么?即然这样你搞什么革命?他们说为人民服务,其实是为人民币服务,谁给钱谁有理,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他们自己给自己发奖金奖章,说什么高薪养廉,如果这样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走不到陕北,他们说他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可巧立名目吞人民血汗欺世盗名是先天下之乐而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危险啊……他们讲稳定就是吃了你剥了你你也不能动一动,喊两声,他们说他们是小小老百姓可比皇帝还威风,他们说……”六一眼前的红脸关羽一下站起来像一尊关帝庙的一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