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婆一个半月的产期已过,兰矮子恨钱心切,又要拉牛车,六一再一次失业。社会上耍起的人很多,而单位生产又不正常,一个零工也是好几十人争,僧多粥少,怎么轮得上小小年纪的六一?听说要下乡了,六一倒是希望快一点,自己有一个地方舀饭。一天中午12点30分都过了,还没找到地方吃饭,几个朋友家经常去打扰,不好意思再去吃。六一东游西荡,走到砖厂门口,只听见里面鞭炮齐鸣,高音喇叭不时传出慷慨、激昂的讲话,还夹着暴风雨般的掌声、口号声、欢呼声。门口“大道奇”卡车上站着两个人正忙着为上前来的人打饭,每碗饭不管是否满都要添加一勺豆渣。卡车后面是大礼堂,正在开会,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吃了的进去继续开会、呼口号、鼓掌,开饿了的钻出来在汽车边的大箩筐中拿一个碗,递上便是一碗豆渣饭。打饭的人都没交钱粮。有几个小孩也拿碗打饭吃。
六一瞄了一下门岗,只见两个戴红套的门卫对进进出出的人熟视无睹,和几个女娃打打闹闹的。六一咽了一下快流出来的口水,挺起胸,目不斜视,两耳却不自觉地耸起,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处于一级战奋状态,大步流星朝里走。
“喂!哪里去?”一个女声突然响起,惊得他的心猛地一跳。
“我去找——”六一刚想编一个瞎话,背后已响起一个粗鲁的声音:“去找你妈。”
六一掉头一看,一个高大肥壮的汉子,一脸横肉,大平头,额角上一个疤,红通通的,象在滴血。胸口挂一个碗口大的毛主席像章,象一个护心镜。背后则挂满大大小小百十个毛主席像章,组合成一个“忠”字,倒象清兵背了个“勇”字一样,有点滑稽。像章随身摆动,丁当作响,熠熠生辉,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放你妈的屁。”门里跳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胸口上也挂了个拳头大的像章,随着乳房的颤动而颤悠悠的。
“那我就找你嘛!”男子侧身向女工走来。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胡司令,不!今天是革命委员会的胡主任了。官儿越当越大,哪里还把我们共患难的战友看得起哟。”“看得起,看是起,我不是说了么,我就是看得起你……”六一明白没有自己的事,于是赶忙上前取一个大碗递上汽车,心也提到喉咙管:今天吃得成,吃不成,在此一举。
“小娃,吃饭还走神,想啥子?想婆娘了么?哈……”六一不理这些,双手接过一大碗豆渣饭,低头张嘴,狼吞虎咽,吃了半碗才觉得有盐没味,再吃两口,肚子已胀圆了,倒了可惜,端起碗又走不出去,于是从墙上撕一张大字报包起饭,一看还够晚上吃。俗说话,吃人饭,受人管。六一不好马上就走,也想去看一看礼堂里面吼了半天,究竟开的是啥子会?屁股还没落在椅子上,只见胡司令(胡主任)已站在台上大声宣布:“大会最后一项:全体起立,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于是会场顿时响起一片“噼噼叭叭”的翻板椅声,“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
六一否极泰来,吃饱喝足,开心极了,也放开喉咙吼得震天响,连前后左右的人都不由掉头观望这陌生的积极分子,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胡主任在台上指挥,不如说是在台上比划迷踪拳,根本不合拍,唱完了他还在比划,最后他双手叉腰,大吼一声:“散会!”六一猛抬头,一看台上的横幅“雨城砖厂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心里笑开了花;若是天天成立革……咳,对哇!趁成立革命委员会的风开始刮起来,各个单位都要成立革委会,雨城几百个单位不都可以吃么?不忙,我先摸一下情况,看明天是哪个单位成立?后天又是哪个单位?再后天又是……六一怀揣剩饭,不急于出厂,紧随人流,居然走到食堂。食堂早已摆好几十桌酒席,胸前挂有红纸条,纸条上写有“代表证”的各单位代表从容入席,几个服务员提笔登记一下,代表自报贺喜单位,好立即在广播中播出以显声势,向大会报喜,向领导邀功。六一伪造代表证已来不及了,不过回去完全可以做一迭挂起,就象撕日历,一天一张。六一不明白,外面汽车上打饭,这里面又开饭,莫非有两个食堂?要说专招待代表的,可没代表证的人也纷纷入席大啃大嚼?哦!外面是?六一也伙到无代表证的人选一位置坐下,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对旁边一胖子谈,却引来呵呵大笑:“你娃娃晓得个球,外面是吃忆苦饭,呵呵……你龟儿子是来混饭的吧!不然咋个连这个规矩都不清楚,哈哈……”
六一气得把怀中揣的纸包扔在地上,提起筷子就夹鸡鱼肉,但心有余而肚不足,肚子早已胀圆,哪里还装得下,人多不可能再撕张纸包起,只好塞满嘴,愤愤地离席。
占了次便宜,尝到了甜头。六一开始觉悟:社会上到处都有空子,就看你咋个钻!他开始观察、分析社会人情动态。又发现一个晚上白吃、白喝、白拿烟糖、茶并被尊为贵宾的路子,这就是吃喜糖。单位忙于成立革命委员会,青年男女,特别是老青年也忙于组织社会细胞——家庭,结婚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平时再节俭的人家此刻都要摆摆排场。
六一常混在送礼的人群中,喝个痛快,吃个牙痛,还揣几把糖回去慢慢欣赏。有时邀约几个朋友打听一下,谁家结婚,拣一张画,或花五分钱买一张胖娃娃,写上贺某某、某某结婚志喜送去,便可登堂入室,大吃一顿,哈哈而归了。这一个多月的日子里,可真是惬意、享福,人也长高了,吃胖了,变白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