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辉光
金小凤读初二，作文一团糟。刘老师说要么话不通，要么只写半张纸，要么啰啰唆唆不知所云。刘老师说作文很重要。升学考试语文120分作文占40分。作文砸了语文就砸了，语文砸了中考就砸了，也就是升学希望渺茫了。
金小凤妈妈焦急，决定这个暑假给金小凤请家庭教师，专提高作文。金小凤问请什么样的，妈妈说当然是请有水平有经验有责任心的，金小凤说年纪大的我可不要。妈妈说请家庭教师管别人年龄干啥，又不是找……妈妈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对孩子说话要注意。
可金小凤却说了出来，她说找对象倒不在乎年龄，年轻的漂亮，年长的成熟，年老的有钱，各有千秋，都一样。
妈妈吃了一惊，小小年纪怎么就懂这一套，还背书似的说了出来，不害臊。妈妈说你怎么能讲这样的话，以后不许胡说。金小凤说是你先说的。妈妈说我可没说。金小凤说那你说找什么，妈妈说我没说找什么。金小凤说妈妈狡辩，就赌气冲进房，使劲关上门，不理妈妈了。
这是常有的事，金小凤只要一生气，便来这三部曲——冲进房、摔门和不理人。有时半天不出来，甚至一天不出来。不上学，不吃不喝。
每当这时，妈妈就比什么都焦急，一是不上学影响学习，二是不吃东西影响身体。妈妈就站在门口说好话，求她出来。今天也不例外；妈妈站在门口轻轻敲门说：“宝贝，六点半了，时间不早了，快出来吃早餐上学，不然要迟到了。”
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妈妈要说上半天，金小凤才有可能出来。不过不一定，有时她出来还是很快的，如果妈妈肯承认错误的话。这时妈妈见时间不早了，为了不影响上学，只好承认错误说：“快开门，宝贝，是妈妈不好，妈妈说的是那意思，妈妈是狡辩。快开门，宝贝，妈妈错了还不行吗？”
金小凤打开门出来了，脸颊上挂着泪珠。妈妈伸手将泪珠抹掉，随即转身进厨房。金小凤坐到桌前，妈妈端上热腾腾的肉丝面；金小凤吃着肉丝面，妈妈往她书包里放香蕉和矿泉水；金小凤背起书包，妈妈拿起气筒去给她的自行车充气；金小凤蹬上自行车，妈妈回身进屋收拾她丢下的碗筷……
一环扣一环，天天如此；唉，谁叫只生她一个。
金小凤爸爸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妈妈和她两人。妈妈在一家商场上班，除了工作，心血全花在女儿身上。金小凤一般还好，还算听话，就只有点犟；有时爱来“三部曲”，不理妈妈。她身体也有点单薄，娃哈哈喝了好几箱吃饭也不见香。早餐要没肉丝面，她是不会给你吃的。再就是学习还不够理想，特别是作文差。
家教市场在师范大学前面一条横街上。暑假前夕，这里到处是寻找家教工作的年轻大学生，有男的也有女的。他们有的手里展开一张纸，有的高举个牌子，上面都写着“家教”二字。有的还写自我介绍之类的文字，如xx系、“有发明”、“有作品发表”、获过什么什么奖励，等等，很善于推销自己。金小凤不要年老的，这里也没年老的。
金小凤妈妈走近个“有作品发表”的女孩。女孩瘦瘦的，有点黑，眉眼清秀，比金小凤高不了多少；白短袖衫牛仔裤，屁股蛋紧巴巴勒得像粽子。
女孩边把学生证给金小凤妈妈看，边自我介绍。她说她从大一开始当家教，到现在大二共教了5个学生。虽还没走上教育工作岗位，但已有了较丰富的工作经验。她说她学习成绩在班上前三名，在年级是前十名；学的是中文，对心理学和教育学同样有研究；发表作品有小说、诗歌和散文，还有剧本。说着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最近一期的《啄木鸟》翻开，指着其中一篇散文说那便是她写的。
文章作者杨青，学生证上的名字也是杨青。天下同名同姓多的是，天晓得这杨青是不是那个杨青。如今假货太多，不可轻信。
金小凤妈妈将学生证递还给女孩子，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对面前这女孩印象不大好，年轻人夸夸其谈，自吹自擂，一点也不谦虚，说明不是实在人，弄不好不但作文提不高，反把女儿给带坏了。
可其他的要么不是中文系，要么是男的。男的怎么行？那是绝对不行的。没办法，只好要这个杨青。
杨青很自信，夸下海口，说她教的学生作文没提不高的，保证作文呱呱叫，不呱呱叫不要钱。她说她不仅教书，还育人，孩子如不听话，她一教也会变好的。
金小凤妈妈撇撇嘴，不客气地说你像卖狗皮膏药的。
双方订了个口头合同，家教时间为整个暑假的一个半月，从七月十日到八月二十五日，双休日除外。每天上午八到十点上课，每小时报酬8块，每天共16块，八月二十五日最后一天支付。老师工作必须认真负责，云云。
金小凤妈妈将家庭地址给了杨青，说一切按合同行事，便走了。
七月六日放了暑假。期末考试金小凤作文依然写得很糟，30分作文她只得14分，刘老师说文不对题。金小凤妈妈没告诉刘老师暑假请家庭教师的事，怕刘老师多心。妈妈要金小凤好好休息两天，以迎接家庭教师的到来。
金小凤不相信家庭教师能提高她的作文，刘老师天天讲作文她也没提高。不光她提不高，别的同学也一样提不高，班上没人不怕写作文，刘老师说作文都不行。
七月十日早上七点多，杨青按时到来。这是第一天，金小凤妈妈向商场请两小时假，在家看杨青上课。杨青今天穿件花连衣裙，手拎个黑包包。妈妈叫金小凤给老师开瓶汽水。金小凤从冰箱里拿瓶汽水，开了倒进杯里递给老师。
杨青说谢谢，坐八仙桌旁喝着汽水，叫金小凤把作文本拿给她看。金小凤扭扭捏捏磨磨蹭蹭从房里拿出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作文本给杨青。杨青翻开一目三行看了看，叫金小凤坐到对面，听她指导。金小凤坐过来，妈妈也坐过来听。
杨青喝一口汽水，清清嗓子，开讲道：“你的作文有的扣题不紧，有的中心不突出，有的条理不清晰，有的结构不完整。不过没关系，我有办法使你提高。”又喝汽水。
金小凤暗暗发笑，杨青说的实际是刘老师对每篇作文的批语。最后两句又像江湖医生，包治百病。什么家庭教师，骗钱罢了。
“我现在给你讲怎样写作文，作文分五个步骤，即审题、选材、立意、布局和动笔。先讲审题，什么是审题呢……”
金小凤妈妈听了一会儿听不懂，听也是白听，心想不如去上班，免得扣奖金。反正杨青讲得怎么样、负不负责任，等会儿回来问女儿便知道。她要金小凤好好听讲，对杨青道声麻烦了，便起身匆匆走了。
雇主一走，杨青便消极怠工，不再讲了。金小凤也不想听她讲，她讲的刘老师都讲过。杨青喝完最后一口汽水，问还有汽水吗，今天天气热，口好干。金小凤说有，又去拿汽水。只要不上课，她什么都愿意。
金小凤从冰箱拿来三瓶汽水，杨青接过去说她来开。只见她不用起子，只将瓶子摇几摇，利用瓶里二氧化碳的冲力，用手一拧即将盖打开。这一招使金小凤大开眼界，也对杨青钦佩不已。
杨青喝汽水也不再用杯子，拿起瓶仰脖咕嘟咕嘟便灌，喝得痛快，不像一般女孩故作斯文，说明是个实在的人。
“你相信我吗？”杨青用手抹着嘴问。
“相信。”金小凤回答。
“那么我也相信你。实话告诉你吧，作文不是这样提高的。”
“怎么提高？”
“看课外书。”
“可学校不许看课外书，家里我妈也不许看。”
“我允许你看。”
“真的？！”
金小凤惊喜地叫起来，她是多么想看课外书啊！可刘老师将他们的课外书全给收缴了。刘老师还要家长配合，在家里也不许看。一天到晚就只抱着语文课本死啃，烦透了。现在杨青居然主张看课外书，金小凤能不高兴，只是千万不能让妈妈知道。
杨青说这我明白，所以得秘密进行。
金小凤问哪来书看呢？
杨青笑笑，神秘地打开她那搁在桌上的黑包，取出几本《儿童文学》和《少年文艺》之类旧杂志来。金小凤眼一亮，哇大叫一声，扑过去将书抓在手里，迫不及待地翻开看起来。
“看吧，看别人是怎么写文章的。”杨青坐一旁休息去了。过一会儿，抬腕看看手表，说有点事，她提前走了。
金小凤说好，你走吧，不要紧的。我妈十二点半才回来，她不会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