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心是练“性功”,观身是练“命功”,两者缺一不可。在生活中,“观”是时时都要做的事情。一个内心有所觉知的人,一个懂得“观”的人,他的生活每天都是喜乐安和的。
到彼岸
《心经》这部经典言简而意深,内涵之宏,可以说是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饮之足矣。我们经常讲解它,它也就常讲常新。其实,一两个小时,是根本不可能把《心经》讲清楚的。今天也只是取其精髓,来做一个扼要的分享。
讲经有很多种方法,既可以从背景、作者、译者一点点开始讲,也可以从经文直接入手来解读它,还可以从经文产生的神奇影响开始讲。我今天采取第二种。
第一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经》的经文是开宗明义的典范,它把全文的中心放在了第一句话上。它的第一个字是“观”,“观”是一个动作,是一种情态,也可以说是一种学佛者必须要践行的态度。觉察、反省、忏悔、面对自己,这些都是“观”的境界。在生活中,“观”是时时都要做的事情。一个内心有所觉知的人,一个懂得“观”的人,他的生活每天都是喜乐安和的。
“观”什么呢?既要观身,觉察自己身体的微妙感受;也要观心,觉知自己内心的各种情态。观心是练“性功”,观身是练“命功”,两者缺一不可。
很多人身在青山之中而无所感念,甚至还总是牵挂着生活当中琐碎的、不快乐的事。而懂得“观”的人呢?他可以当即放下外界的烦恼,与青山对话:“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有人在工作中被骂是“猪”,就气得不得了。当难受的嗔火在内心生起的一刻,你要马上观照自己:我为什么不舒服?我为什么会失去内心的平静?如果能及时观照并看住自己内心的嗔火,能够告诉自己,别人说的话,又不是魔法,我根本就不会因此变成一头猪。那就能当即放下,回转到快乐、清明的状态之中。
通过“观”,达到的是什么呢?不就是“自在”吗?
当我们在说“观自在菩萨”的时候,实际上既是在呼唤观音菩萨的名,也是通过这种呼唤达到叩问内心、观照自己的境界。那么这位观自在菩萨是怎样修行的呢?她是如何行深般若(梵文音译,意谓大智慧)而到(蜜)彼岸(波罗)上(多)的呢?接着往下看。
菩萨修行的法门是什么?是“照”。她照见“五蕴皆空”。照也就是观,她的名来自于她修行的独特法门。菩萨在修行时,通过观照,悟得四大本空、五蕴非有的究竟“空性”。那么,悟到了“空性”以后,她是不是就遁离人世,离开三界火宅,去求自身的解脱呢?不是,她照见“空性”,却倒驾慈航,回到人世,度一切苦厄。
这一点是佛教中非常强调的。按照佛教的说法,如果觉知“空性”之后,转身寻求“慧解脱”的,是罗汉的境界。而能返身相顾,回到苦海中度人的,就是菩萨的境界。佛教一再讲,“佛”就在人间,就在家中。
古时候,有一个人离别双亲到四川去拜访无际菩萨。路上有个老僧前来点化他:“你去哪里?”
“我去拜无际菩萨为师。”
“与其去找菩萨,还不如去找佛。”
“哪里有佛?”
“你回家时,看到有个人披着毯子,反穿鞋子来迎接你,就是佛。”
他依照老僧所说急急忙忙回家。这时已经半夜,他母亲听到他叫门高兴得来不及穿鞋,披着毯子,拖鞋也穿错了,冲出来开门。那个求佛者见了,当下顿悟。
而“波罗蜜多”是“到彼岸之上”的意思。什么是到彼岸呢?从迷惑到清楚,从黑暗到光明,从染污到清净,从烦恼到菩提,从生死到涅槃等等,这些都是佛教所说的“到彼岸”。
佛教经常将修行过程比喻为行舟的过程。中国的佛教一般是大乘佛教;而缅甸、斯里兰卡的佛教,我们称之为小乘。“乘”就是船、乘载的意思。小乘重视自度,而大乘佛教不仅要自度,还要度他。今天讲的《心经》体现的就是这种大乘思想。它要求我们不仅自利,还要利他,最后达到自他圆满的境界,这就是佛的境界。
我们本来应该是遵照自然规律,能够洞见空性的洒脱的自然之子,但是,越是发展到现代,人的世界就离自然的世界越远了。
朝圣者的心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是《心经》的第二句话。它为我们描述了深般若的“空性”状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色空不二”或是“缘起性空”。这种思想认为,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都是因为因缘相聚而和合,因为因缘离散而消失。如佛经中所说:“万法因缘生,万法因缘灭。”
我国古代的阴阳五行思想认为,金、木、水、火、土分别对应我们身体的肝、肺、肾、心、脾胃五脏,如果五脏不调,则会有燥、风、寒、暑、湿五气,分别影响我们的魄、魂、精、神、志五神。这里就典型地表现了因缘的思想。如果身体的众缘具足,我们的精力就会旺盛,生命力就很强健,身体会呈现出健康的状态。如果身体某一部分因缘离散了,就会相应地得某种疾病,就可能会枯萎、消失。
《心经》最主要就是“空性”的思想。“空性”就是般若,“空性”就是自在,“空性”就是不断地自我观照。
先观照色空不二。“色”指的是物质,是有相的东西,也是变化的东西。要观照有相的和无相的东西、存在的和失去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同。有些人一看这个话,就觉得是在自欺欺人。你怎么说美女和老太婆是同一件事呢?怎么说生和死是同一件事呢?岂不知这个“色空不二”是从根性上讲的,是从宇宙“生住异灭”、流动不居的观点讲的。今天你看见美女,五十年后就是一个齿牙动摇、满面皱纹的老太婆。今天有生这个状态,往后就一定是有死的。这都是必然律能够告诉我们的事情。
英国诗人叶芝是一个今天意义上的神秘主义者,他的思维具有穿透性,能够洞见事物变化之理,并能够从中见出恒定、同一的特质。在他最著名的诗篇《当你老了》中有这样的诗句:“有多少人爱过你年轻的容颜,以真情或是假意,而唯有我,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从上面的分析已经可以看到色法的两大特性:空间上的障碍性和时间上的变坏性。障碍就是说这个东西此刻在这里,就占据了这里的空间,其他东西此刻便不可以在这里;而变坏就是说,一切有相的东西都一直在变化的过程中,包括我们的生命,地球,宇宙。古希腊的哲学家区别了理式的桌子和实在的桌子,实在的桌子是不断在变化之中的,而理式的桌子则是完满、恒存的。
色法告诉了我们“无常”的思想。
我们常常觉得,今天家庭很幸福、很圆满,但是这种幸福可能一成不变吗?不可能。最近我读了一本书叫《夫妻记》,一些女性作家在书简中回忆了自己曾经幸福的家庭生活。这些作者,有些经历了短暂的婚姻,而后丈夫去世了;有些过了一辈子,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虽然他们获得幸福的时间不同,有些只有几个月的幸福岁月,有些人相伴走过半个多世纪,但是结局又有什么不同呢?
生活中会经历许多不幸与苦难,会在平静中掀起心灵的波澜,但这也只是宇宙运行本来的原理啊。当真正明白这种“无常”思想以后,我们就会去接受身边发生的各种各样事情。
我们的国学讲到“敬天爱人”、“克己修身”。为什么要求君子既要敬天又要爱人呢?从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来看,人是天地的产物。老子曾经提出“域中有四大”,分别是“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而作为其中“一大”的人实际上是效法天地规律、委任自然而生活的。因此,敬天和爱人与其看作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倒不如看作是求真求善的同一件事情。“克己修身”就要求我们要按照宇宙运行的规律来约束和要求自己,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的头上,更不要强加到自然头上。我们对于“天命”、“无常”,一方面诚然要精进相对,但是,随顺规律也十分重要。
如果一个人总是在晚上喝酒到半夜才休息,白天看到他的时候,就会觉得他精神萎靡。这样的生活长此以往,既毁坏了人之为人的灵动根性,也必将损毁他本来健康的身体。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等到健康不再,根本不用去抱怨,也不用去费解。
为什么有人身上总是很有朝气?之所以被称之为“朝气”,与一天中的早晨是相对应的,只有在早晨按照昼夜更替的规律按时起床的人,身上才会有这种我们称之为“朝气”的东西。
古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独抒性灵的诗人?哪怕是一些根本没有名气的中下层文人所写的东西,在我们今天看起来,也是十分杰出的。比如汉代的“古诗十九首”。这些诗篇中所显示出的敏锐的季候感与微妙的空间感正是众多颠倒黑白、常住在空调间的现代人所缺少的。现代科技,如电灯、电脑、电视的使用,极大地使人的时间感变得迟钝起来,春天“东风摇百草”不再能够使人产生任何的落寞与寂寥。黑夜中蕴藏的灵性被电视上的节目、电脑中的语言所遮蔽,很少有人能够有闲暇在星空下参悟宇宙的玄机。于是,哲学与文学都发生了极大变化。而空调、飞机的发明一定程度上损毁了人本有的空间感。在今天,即使是“相去万余里”,也能够很快见面,使人原本对于离别的感伤大大减低,同时,由这种感伤而得到的美妙诗性也就自然消失了。
我们本来应该是遵照自然规律,能够洞见空性的洒脱的自然之子,但是,越是发展到现代,人的世界就离自然的世界越远了。
接下来就同理观照受不异空、想不异空、行不异空、识不异空。把“五蕴皆空”一一做一个观想。
什么是“受”?此刻你坐在这里,笑着看我,是喜受;蹙紧眉头看我是苦受;散漫、淡然地看我,就叫做舍受。这种“受”是属于某一时刻的,它变化而不长久,刹那生灭。它符合因果的规律,符合无常的规律,也终究符合空性。
比方你今天中了六合彩,高兴一会儿,不可能开心一辈子;你今天公司遇到什么困难,愁一阵子,也当然会过去。在这里,我们就应该要明白人生就是一个过程,是在生和死之间的一个时空之旅。
为什么会产生不同的“受”呢?是由外境所决定的吗?其实,心和物应当是不分别的。因此,我们的心一旦转了,“受”也就转变,看待外界就大不相同。
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农夫偶然在山里挖到了一个价值连城的金罗汉。他的家人和朋友都为他感到高兴:“这个金罗汉少说也有一百多斤金子,卖了它,我们一生就金银不尽了。”可那个农夫却一直愁眉不展,还生了病。家人问他:“你已经那么有钱了,还担心什么呢?”农夫叹一口气说:“我在想,那另外十七尊罗汉在哪里呢?”人若是不知足,怎么能够期望得到乐受呢?
随着一维性的时间的流逝,“色”会流逝,五蕴的其他部分总是与色身相联系的,当然也会流逝,人最终复归于有死的彼岸。这就是《心经》为什么说“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里的“如是”,指的就是受想行识皆如色一般,是与“空”不二的。
既然我们的有相世界中,一切都是生住异灭的,那么什么才是永恒的?这个永恒的东西就是“空”。“空”是自性圆满的,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火炉里的经书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段首先就说到了一切法(根据佛本经,一切法包括五蕴、六入、十二处、十八界)的“空相”,“空”就是诸法的实质,是诸法的本源。整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如果浓缩到一个字上,我们就可以把它凝聚到“空”上。我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光这个“空”字,老师就讲了三年。因为这里面涉及到般若系列的整个理论框架。我们今天所做的,也只是为这个“空”的话题提出一个话头而已。如果今天提到的一点关于“空性”的识见,能够帮助大家融入到生活里面,改变你们一些思考问题的角度,这样已经足够了。
顺便提一点,有一些同修问我:“为什么说舍利子是诸法的空相?”他们把舍利子理解为佛宝、僧宝圆寂以后留下的骨,这不正确。《心经》里提到的舍利子只是佛对于舍利弗尊者传教时的称呼而已。舍利弗尊者在佛的众弟子中是“智慧第一”,因为般若法门关涉智慧,最深最上,而舍利弗是智慧的象征,所以佛在此称呼他。
继续来说“空”。既然我们的有相世界中,一切都是生住异灭的,那么什么才是永恒的?这个永恒的东西就是“空”。“空”是自性圆满的,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讲到这里为止,这个“空”字还是以抽象的面目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我告诉你:“这杯水既不是甜的,也不是咸的,也不是苦的,也不是辣的。”你好像知道了有关于这杯水的一些性质,又好像不知道。因为在你亲自去尝它以前,一切的理论也都是空的。
我们无奈地知道,自己是会死的。那么,怎样在有死的生命中追求永恒的境界呢?可以借助禅修、艺术,在某一个时刻感受到永恒。就比如当我们在练习书法的过程中,有时会感到非常的神妙:不知道是我写出了这个字,还是这个字表达了我。这时候,物我的区别就泯灭了。当然,时间也在那个瞬间停留在你心中。这就是为什么痴情的学者会苦苦思索:究竟是我注六经,还是六经注我了?
这里说一切法体现“空”的三大特性: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为什么佛法会有这样的特性呢?我们倾向于认为,生灭、垢净、增减,这些都是现象层面的。《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就好像一位高僧会圆寂,一座庙宇会倾圮,一部经书会失传。但以上这些都只是现象,他们或它们都只是作为法的载体出现的。载体会消失,但是作为理念的“法”,它的本相是“空”,这样的法是不生不灭的。禅宗在传法的过程中重视心印的作用,他们认为,比典籍著录更加长久的传法方式是心传,这种传法因为不受有相之物的束缚,因此更为自由、洒脱、通达。
一位禅宗的法师,在年老时将一本祖传的经书传给自己弟子。弟子说:“你的精神我已经了解到了,这部书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老禅师坚持说:“这部书是我的老师传给我的,现在交给你,就作为一个传法、学习的纪念吧。”弟子顺手接过书,就把它扔进了火炉里。虽然,我们并不提倡这种焚书的做法,但其中隐含了禅宗的学习者对于相的执着之突破。只有打破这一层,才能够达到不生不灭的境界上来。
在唐朝以后,汉传佛教中的许多重视理性、教义的宗派都开始出现式微的迹象。如天台宗、唯识宗、律宗等,而禅宗为什么能够在中国的众多佛教流派中一枝独秀呢?原因就是禅宗具有很大的兼容性,也有很强的革新性。它对于传统的汉传佛教进行了大力度改革。与心印的传教方式相适应的,禅宗在修行的模式上也进行了改革。
原来传统的佛教依靠大地主、大官僚的接济盖起庙宇,然后在庙宇中开始修行、弘法。而禅宗则提出了“不做不食”,自己耕作,自己生活。通过这种方式,就解决了生存问题。这种方式当然也引起了一些世俗的误解,有人以为,这样使出家师父也变成了农民,因此反对。但是作为一种续佛慧命的方式,我是比较赞同的。我小的时候出家的地方,白天大家做完早课就一起干活,跟一个生产队没有两样,基本上完全不需要依靠外界资助,能够自食其力。我们也做功课,也学习,但主要的修行就在普通的农耕生活中,只要保有信仰,我认为这种生活方式也是很好的。即使现在进入了工业社会,我也依然认为,如果一个寺庙能够根据自己的特点自给自足,也是很好的一种方式。
但是有一点很重要,你的目的和出发点是什么?你挣来的钱是回馈社会呢,还是供自己享受?寺院所做的事情应该永远都是与佛教慈悲、包容、度人的理念相符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