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我不去谁去挣钱?
大妹小妹:大姐。
老刘:月美一个医院的护士她能挣几个钱?
刘月美:爸爸,是这样的,我要去替你,我去当机工!
老刘有些惊讶,大女儿月美从来没有这么大嗓门和自己嚷嚷,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老刘:你是个女孩子!人家不要!
刘月美高兴起来:这么说你同意了,假如我要是个男孩子?
老刘:当然!
刘月美:就是说,我要成了男的你肯定不反对?
老刘不以为然地还带着嘲讽的口吻:有本事你去,看你能不能变成个男孩子,看人家要不要你!
刘月美兴奋地、变戏法般地拿出通过书:爸,你看这个!
老刘接过:这是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认识。
大妹赶忙上前念了出来:刘志枚先生,你已通过参加机工的资格考核,请务必于10月16日在太古码头集结。
老刘好奇地:刘志枚是谁?
刘月美:就是我呀。
小妹抢着说道:二姐给起的,里面有爸爸名字里的一个字,还有妈妈名字里面的一个。
老刘:那先生是怎么回事?
刘月美:我女扮男装,骗过了报名点!而且,我没在这边报名,怕你知道会阻拦,我去的柔佛那边……
老刘恍然大悟:让两个妹妹坏我好事儿的就是你刘月美在背后主使了,对吧?
刘月美:是我,爸爸,原谅我事先没有告诉你,要打就打我吧……反正也打不了几次了。
老刘怔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孩子一下子戳到自己心窝子上了。
刘月美继续道:爸爸,你有三个女儿,少一个没关系,可我们三个女儿却只有你一个爸爸,你年纪大了,不能再去吃那样的苦,我还年轻,请同意我替你去吧!
老刘把棍子一扔,背过身去,显然他被女儿的行为所感动,但他却不愿意让孩子们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这时,三姐妹一同上前,和父亲拥抱在一起……
到了出发的前一天,老刘为到底送不送女儿刘月美,和女儿们争论了很长时间,然后陷入短暂的沉默。
老刘固执地下着命令:不行,我必须去送你,这么大的事儿,我是你老子,把你养了快二十年,你去那么老远的地方当机工,我还不能送了,非送不可。
刘月美也毫不退让:不行爸爸,让我还要给你解释多少次才行?我女扮男装,你们一去咱们一说话,认识你的人不就知道我了?那我不是白准备好几个月了?我吃了多少苦、试了多少遍才像个男人,你们一去我全暴露了。
大妹忽然跳了起来:哎呀,别吵了别吵了,我有个好办法。
大家急切地转向她:你快说。
大妹:我去送,代表你们!
老刘失望地说:那不是和没说一样么?白让大家高兴了一下。
大妹:实在不行,我还有个好办法让爸爸能去送大姐,就怕你们办不到!
老刘:我们一定能办到,说吧,只要能去送你姐姐。
大妹:咱们这样,爸爸带着我和妹妹去送你,当然,咱们不走在一起,也不和你说话,姐姐等船刚一开动,你就挥手,我们也跟你挥手,这不就行了吗?
老刘:那万一有人问起咱们,说你们来送谁呀,咱怎么说?
大妹:就说送自己的工友,爸爸不是说有很多他的工友也去当机工了吗?
老刘赶紧点头:有,有啊。
刘月美一把搂住大妹:到底是念过书的,就这么办!可有一点,你们三个谁也不许哭,你们要哭了,我肯定控制不住的。
大妹拿过一条很抢眼的黄色毛巾:还有,姐姐,你把这个绑在右手臂上,这样我们远远地就能从海轮上几百个人当中一下子找到你。
刘月美:真聪明!我现在就缝上,省得明天一忙就忘了——咱们今天说定了,到那天谁也不许难受、不许哭!能不能做到?
老刘和两个女儿强忍着,句子很不整齐:能。
6
月色下的监牢内,远处传来的是不规则的虫鸣声以及人犯偶尔的叫喊声,林中吹来的湿而微甜的晚风,还有偶尔的看守的脚步声。身处其中的龙汉良却并不沮丧,反倒十分兴奋,只要一宣判,他就可以立即去当机工了,去了滇缅路,或许就能见到林婉珍了!
龙汉良在想,只要林婉珍能按他说的去办,但愿爷爷一切安好,要骂就使劲骂吧!他爱婉珍,绝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要说去滇缅路当一个司机,这绝不是先前龙汉良的初衷。对于没钱报名学驾驶的吴忠标等失业的工人兄弟,他慷慨解囊,还安排家族的修车厂让那些人去实习;对一直闹着要挣四十元国币的小叫花子“发油仔”,龙汉良最终还是答应帮他,出了证明不说,还让他学习驾驶,弄得“发油仔”当机立断改名为龙老七,还表示今后一定要伺候好龙少爷。
林婉珍就是龙汉良的人生指南针,她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林婉珍劝捐,龙汉良就倾力捐助;林婉珍积极动员失业工人,他就帮机工报名学习驾驶;林婉珍和马来共产党联络,他就充当司机和保镖;林婉珍帮着被打伤的工人组织学生、工人到日本驻马来公使馆抗议,龙汉良就敢烧日本的国旗。
现在,林婉珍坐牢了,龙汉良也要坐牢,还要帮着林婉珍脱身。当然,他知道此事重大,必须依靠专业律师帮助才行。
最着急的要算龙万里老先生了,他儿子儿媳死于一次车祸,他就龙汉良这么一个孙子,万一汉良去了滇缅路,出个什么意外,他龙家就后继无人了,这是他绝不可以答应的事。他苦恼万分,用尽各种办法,比如给美国一所著名的大学捐助,要他们给龙汉良发来入学邀请函,甚至想提前让和龙汉良定了娃娃亲的吴家小姐吴惠琳与龙汉良立即成亲等等,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龙汉良的狂热。其实,自己也曾经年轻过疯狂过。
管家罗寅生甚至动员了“车王”林广怀来替龙家解忧。林广怀年轻时受恩于龙万里,一听说龙家少爷要当机工,立即报了名,弄得自己年轻貌美的老婆天天哭鼻子,但这都没能让这个“车王”改变自己的决心。放着每月三百坡币的好日子不过,丢下可爱的双胞胎,去滇缅路当个九死一生的机工,这不是有病么?三百坡币,在这里可以过得很舒坦啊!
“不不不,你们不懂,我今天的一切都是龙老爷给的,要没有他,我林广怀哪有今天的好日子?我早就在南海喂鲨鱼了!多活一天都是幸福!我已经活够了,我就要报恩,不这样我难以心安。”
林广怀不仅自己报了名,还拉上三个得力的徒弟一起上路,最聪明最有眼色的就是绰号“大副”的小个子爱徒。
即使这样,龙万里老爷子还是没有能够阻止汉良去追随林婉珍的脚步,家族“御用”的侯律师居然帮着龙汉良暗中操作,龙汉良得以主动投案“自首”,把已被起诉的林婉珍的勾结“共产党”的罪名全部包揽到自己身上。因为龙汉良确实见过马来共产党的领袖马理达,所以说得头头是道,法官不再怀疑,释放了林婉珍,而将龙汉良判为“驱逐出境,永远不得返回新加坡”。
原来,在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之后,英国对日本推行“中立”政策(暹罗亦然),英国殖民统治当局禁止马来亚(包括新加坡)华侨公开进行抗日活动。新加坡是南洋华侨的经济、文化和爱国救国活动的中心,在那里的华侨抗日救国组织,不允许公开打出“抗日”的旗号,于是就以“服务”、“救护”、“救济”等民众慈善社团的名目出现。当时的坡督怕共产党甚于怕日本人,为此专门制定了严酷的法律条文,只要涉及共产党的嫌犯,一经查证立即驱逐。当龙万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场解雇了候律师,侯律师辩称这一切龙少爷说是龙老爷同意的,龙万里气得当场晕厥,然后就住了院……
这种牺牲与担当,真正被打动的就是林婉珍。一开始,她根本看不起龙汉良,以为他只是个不愁吃喝的纨绔子弟,整天就会追女孩子罢了。林婉珍来新加坡不到一年,她其实已经是国民党党员,来到这里负有重要使命——动员海外华侨参加机工回国抗战,这一点她做得问心无愧,其中,很大一部分得益于龙汉良的帮助。林婉珍真的喜欢上了龙汉良,但是,现在国难当头,她必须立即返回国内听从召唤,不能因为个人情感而继续和龙汉良卿卿我我。她告诉龙汉良,要真的相爱,那就互相等待吧,等到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他们就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