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副二驾正摆弄着手机,不知为何,两人的举动总是惊人的统一。我有些纳闷,难道副机长就要事事顺着效仿机长吗?人生总是不能如意,无论在哪儿,都有压着自己的人在,他虽然赚钱多,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吗?
脑子里正想着,突然旁边的手推推我,我回过神,就看到乘务长笑着问我:“看什么呢?”然后看到对面那个年轻的副驾有些窘迫的神情,我才知道我实在太没礼貌了,竟然直视了人家好久。这下窘迫的是我了,全桌的女人此时都以一副看花痴的眼神看着我。要不是天天拉着我,我差点儿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显然她们认为我丢了她们正牌空姐的份了,只见旁边的刘文文嘴角含笑地说:“新人,懂点规矩。别让人家以为我们没教好你。”
一句话,就立刻撇清了关系。我是新人,还不是她们那一拨的员工。我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承认完错误就低下头,我哪都不看行了吧,再不行我闭着眼睛睡觉不招惹你们总可以了吧!
这家饭店是指定用餐的地方。大概是因为是指定客户,我们也不可能等不着就换一家吃,所以老板就自然的好像忘记了我们的存在,迟迟都不上菜。干了半天活,此时说不饿是假的。
所以,当看到第一盆菜上来时,我的眼睛都红了,是大鸭煲汤。我握着汤匙的手攥得紧紧的,手心都出汗了,就等他们一开吃我就上。
机长带头划开了第一筷子,接着大家都动起来了。因为我靠得近,所以我立刻拿小勺子舀汤。谁知还没有动,那头一个碗伸过来,“新人,给我盛下汤。”林炎漫不经心地递着碗,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愣着没动,她才正眼瞧了我一下,眉头一蹙:“快点啊!”
我其实挺怕她的,因为我觉得她的眼神特别凶,看我的时候有点像沙漠黑夜下的胡狼,散发着幽幽寒光。我冷战了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嗦着接过她的碗。
“把油撇掉,还有,我不吃皮,弄点瘦的。”我听到心在咯咯作响,没事儿,你现在作威作福,你先威武着……但千万不要让我翻身,要不然就不是让你给我舀汤夹瘦肉了,我叫你给我挑鱼刺!
我双手捧给她,她正在跟旁边人说着话,隔了半天才慢悠悠地接过去。可怜我的手皮都烫出肉香味了,我刚坐下来想先安抚下肚子,正准备开吃,手刚一动,面前噌噌噌,齐刷刷的三只碗就伸过来了。
真是人善被人欺,我戴小花看起来就那么像软柿子吗?我看着天天一脸悲哀地同情着我,顿时觉得自己做人失败,明明两个新人啊,为什么就拣一个人欺负?
我多做点事倒不怕什么,可是原本想说你们欺负我是因为我是新人,新人就该挨欺负。可是现在单欺负我,这就说明好像是我的人品有问题了!这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座舱长怎么看我,叫帅帅的副机长怎么看我!
我愤怒地瞪了她们一眼,你们把好的肉全要去,我吃什么!其他人吃什么?我已经可以预见我这顿饭恐怕只能吃点残羹剩菜,或者直接就吃不饱全程侍候着。
“新人动作快点,饿死了。”
我火大了,新人,新人!一口一个喊得格外顺溜,不点明我是临时工会死吗?喊我新人你们心里爽怎么的?多少尊重点吧,我有名有姓的!
我一脸不情愿地端起碗给她们盛汤,计划着专捞锅底的汤,连带着碎骨头,把你们全卡死。我恶毒地想着,心里顿时就好受多了。刚要拿汤勺,却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了。只见年轻的副机长手执长勺柄,慢条斯理地搅拌着汤锅,朝我开口道:“碗拿过来接着。”
我惊呆了,这个是要帮我舀汤的意思吗?我连忙把碗放到他面前,谁知这家伙跟我简直是心有灵犀,只见他舀起搅拌出带有厚厚一层油的汤汁连同锅底的骨头骨脑一起盛进碗里。他用很好听的声音说:“你们女孩子做这份工作辛苦,要多补充点油水。要减肥也得摄入适当养分的,想要两全其美,只要不吃肉光喝汤就行了。”
然后就看他优雅地分装好三碗浓浓的汤汁,有条不紊地送到三位脸色铁青的美女面前。看着她们尴尬地没动,他还火上浇油地加了一句:“一起工作这么久了,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其他人都对此没有反应,只有几位师姐笑得很勉强,给面子地喝了几口。看着她们吃瘪的样子,我心里简直乐翻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一物降一物。
我朝那位年轻又有正义感的副机长点点头以示谢意,他收到我的目光后,并没有回应我,只是淡淡地含着笑,继续吃饭。
我觉得他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好像该是一位恬淡的隐士或是温润的书生,总之他开飞机,我觉得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因为这个小插曲,这顿饭总算吃得安生了。饱餐了一顿后,我满足地拍拍肚子。而天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以为她在为我担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还自作多情地上去握了握她的手。
阿长递了片水果给我,我掰了一半给天天。因为我这不经意的一人一半的善良习惯,顿时满桌善意的微笑,我脸又挂不住红了,而天天拿着我的半片西瓜,也没吃,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不过我没注意,因为我在看那位年轻的副机长。他正慢悠悠地闭着眼睛打哈欠,旁边的老机长眼神挑剔地注视着他。我不由得为他担心了一把,今天他给我打抱不平,会不会被老机长训斥啊。
说来也真奇怪,这个团队吃饭的气氛跟我原先的想法大相径庭。整顿饭都吃得极为沉闷,偶尔的交谈和玩笑也是充满了距离感,我原先以为应该是一家亲的大锅饭,谁知竟这般疏离。
阿长也没给我们新人介绍诸位名叫什么名字,想到这里我就泄气了,难道阿长心里也是鄙视我们没签合同的新人吗?
一念及此,我心里就五味杂陈了。
才休整好,又要准备下午的回程飞行了。几位师姐说去机场商店里看看有没有便宜货。于是我和天天紧紧跟着乘务长的脚步。一路上,阿长提点了我们不少,她是个很专业很认真的人,不得不让人打心眼里敬佩。
说到乘客的问题时,天天眼睛一亮,立刻插嘴道:“阿长,要是像小花早晨遇到的那种情况出现,应该怎么处理呢?”
“像今天上座率比较高、配餐紧张的情况下,虽然不可以直接拒绝客人,但可以说明我们的难处,然后自己迅速想出几种其他的解决方案丢给客人选,要让自己掌握主动,千万不能让客人提这提那牵着你鼻子走……当然,像今天那位客人的情况是特殊的。”
天天立刻抓住阿长,眼里满是光彩:“阿长,那位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只听师姐们说得隐隐约约的。”
乘务长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天天,半晌笑了起来:“我刚才说错了,没有特殊情况,在我们面前,客人都是平等的。”
阿长果然是久经沙场,天天刚一撅屁股就被她盖上了纸。她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我连忙上去打圆场:“其实也不见得多大的人物,就是长得帅而已。要不然也不能坐经济舱啊!”
“那是因为他想体验下我们经济舱的服务如何。”阿长说完大步流星地转身先走了,催促着我们快点走。
回到飞机上,我开始在舱内做卫生清洁,为接下来的飞行做准备。擦到内舱的机组人员表时,看着上面一个个印的正楷名字,心里很羡慕。什么时候我才能堂堂正正地把我的名字印在上面?……
然后我突然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机长的名字叫唐素年,副机长名字叫唐奕格。竟然都姓唐,我口中念念有词地读着这两个名字,竭力想从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们俩是父子。”背后突然有人出声替我释疑。我拍着胸口转头,原来是阿长。
我机械地点点头,完全被震撼住了,他们居然是一对父子!那么一高一矮、一黑一白是父子……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我一点也没明白,为什么这对父子的关系这么奇怪?而到底哪里奇怪,我也说不清楚。
天天过来帮我做擦洗,完事后我再跟她一起出去检查行李架。整个检查过程中,天天一直是满脸的心事,明显没有早上那么轻松。从她拐着弯地向阿长打听那个男人的身份起,我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很有心计。可我并不觉得有心计是坏事,相反我很羡慕她至少有一技之长傍身,不像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沦为炮灰。
所以我一直羡慕聪明人,虽然我一直不承认自己笨。
好在她并不欺负我,而且还不偷懒,我们一起合力开行李架,配合得很默契。
本来还想有说有笑几句,突然看到林炎过来检查安全设备了。我赶紧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天天把头压得更低,生怕她们找碴儿。
我们这一排差不多都检查过了,我给天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趁早溜,跟她们待一起准没好事。
刚要走,就听到旁边那个叫吴欣的师姐声音抑郁地说:“丁少看起来精神不错,估计身体一好又要开始花天酒地了。”我和天天一听有八卦,脚步都站住了,不约而同地假装再把前面一个机位的行李架打开。
虽然偷听可耻,但是八卦无罪,何况她们说的是什么丁少,我联想到早晨那个小丁总,感觉今天对丁什么的都很敏感,甚至连鸡丁都多吃了一点,我想天天她跟我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
“你想太多了,他女人都不操心,你急个什么劲?”旁边立刻有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我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了,心里暗暗一惊,女人……我再看看天天,她的脸色顿时煞白。
“乱说什么,谁是他女人!”林炎厉声尖叫,不必扯着耳朵细听,连回音都听得到。
“就是聂思啊,你没听说吗?最近那女人缠他缠得可紧了。她好像又认了个干姐姐,总之风头正劲。咱们丁少的品位你还不知道嘛,听说没少给买东西。”林炎脸色铁青,天天脸依旧煞白。我心里琢磨开了,这个丁少什么的和我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帅哥而已,经历过段禹那件事情以后,我对帅哥已经免疫了。但是刚才说的聂思,怎么那么耳熟,莫非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聂思?
“她倒是春风得意……”我清楚地看到林炎身上小宇宙蒸腾着,隐隐有要爆发的趋势。
“可不是,现在公司上下对她宠爱有加,年纪不大,但训练新人她都是第一份挑,都越过乘务长了。不仅事业正劲,还情场得意起来了!”这煽动的,使林炎这个气直冲脑门。
“她嚣张什么,比我晚进来,竟然还敢目中无人!得宠,总有失宠的一天。得意,总有失意的一天!给我等着,丁少也只是玩玩她而已,他什么时候认真过?我就不信,丁少就能踩着她这坨狗屎踩一辈子不挪地儿!”
我吐吐舌头,拉拉天天的手,暗示她再不闪人,林炎就要拿我和你出气了。
而回过头来的天天竟是一脸沉重。她脸上的筋络分明,细细的毛细血管静静地分布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下,好像在酝酿着爆发。我知道这女人跟林炎一样,斗志上来了,而目标当然是踢掉聂思,取而代之。
我无奈地暗自高兴了一下,幸好我长得不美,要不然我肯定也会存了这份好胜的心思;就算没有这份心思,也难免要被当作假想敌。而现在的我,这张普通的脸就是一张免战牌,确切地说是一面投降的白旗。
不过,聂思还真是不简单的人呢!想当年也是从我这样傻傻被欺负的新人混过去的。三年不见,看来已经成了航空公司里的红人了。我嘴角微微流露出了笑意,也不知是为谁高兴。
回程很顺利,因为没有了那位大人物的刁难,我的服务流程也很顺利。回到了禄口机场,再开一个飞行总结会就可以回家。
与会的主要是我们机组的人,是一位陌生的主管主持的。其实也没我们什么事,主要听他们几个大人做报告。
我今天辛苦死了!
高空飞行的不适加上辛苦地做事让我好累。虽然我不信天将降大任于鄙人,但是却照样会劳我筋骨。人生真是不容易啊……发了第一笔工资一定裱起来点上香放家里供着。
看我恹恹欲睡的样子,天天小手戳了我好多次,可是我的眼皮就是不听使唤似的混乱不堪地上下跳动着。
“新人写份首航报告交上来。”该死……又是谁叫我新人,你叫下名字会死啊。吃痛地被天天捏了一下,我总算元神归位,连忙问什么什么。主管瞪着眼睛指着面前的白稿纸重复一遍告诉我:“写份首航报告交上来。”
我眼神迷离,表情痛苦。主管瞪了我一眼,旁边那些师姐都立刻坐得离我远远的,表示跟我不认识。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大家请尽量忽略我吧……
“呵呵——”桌上传来一阵愉快的笑声,我纳闷地抬头看去,原来是副机长在笑我。我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人家已经很惨了,您别朝伤口上吐口水了!
“这个新空姐还蛮好玩的。”他微笑看着我,我立刻花痴了。谢谢您的赏识!我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脸皱巴巴地挤成一团,感动地看着他。
下了班,一换回衣服就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土妞,看着她们个个全身的古奇、LV光鲜亮丽的样子。我咂舌了,怪不得人家有底气跟我装啊……
我快速地换好衣服,想在所有人之前先乘机场大巴走掉,避免一起等车相形见绌的尴尬。谁知刚上了机场大道,就看见有人开着现代小跑从我身边“刷”地过去了,那绾起来的飘逸长发,分明就是林炎的样子。
再见到几位师姐都是要么自己开车要么有车来接。我心里盘算着,当空姐真的就这么大油水吗?才几年而已,不至于这么富吧!
怀着强烈的自尊心,我决定不坐大巴了,我要打车回去!
朝乘坐出租的入口慢慢走去时,我的脑子里已经清醒了大半,我一个月基本工资才900,我打车一趟就要100多,我怎么这么缺心眼呢?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回去坐大巴,刚一转身就看到一辆卡宴开到我跟前,我正羡慕着机场这儿好车就是多时,车窗就摇下来了,露出一个笑吟吟的脸,赫然是唐奕格副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