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写散文似乎有点不务正业,有点越界,侵入了文学家地盘。但对于学者来说,特别是对人文学者来说,却完全是兴之所至,是一种必然。他本来就有人文关怀、人文视角、人文感情,这种心智状态、心智功能,一触及世间万物,就莫不碰撞出火花。只要有一点舞文弄墨的兴趣、冲动与技能,自然而然就可以产生出有点意思的散文随笔了。虽说舞文弄墨也是一种专门技能,需要培养与操练,但对于弄西学的人文学者来说,整天在世界文库里打滚,耳濡目染,这点技能是可以无师自通的。况且,人文学者于散文更有自己的优势,毕竟,他的知性是向全人类精神文化领域敞开的,他的目光是向全世界各种事物投射的。其散文随笔的题材自是更为丰富多样,投射观察的目光自是更为开阔高远。而得益于世界各种精神文化的滋养,其可调配的颜色自是更为丰富多彩:说不定,也许我们这个时代有意思的散文随笔正是出自学者笔下呢,学者散文实不容当代文学史家忽视也……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这一套《本色文丛》多多少少会给文化读者带来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2012年5月
总序二
《本色文丛》的缘起,我已经在前序中做了说明,只不过,在受托张罗此事的当时,我只把它当着一笔一次性的小额订单:仅此一辑,八种书而已,并无任何后续的念头与扩展膨胀的规划,于是,就近在本学界里找了几位对散文随笔写作颇有兴趣、颇有积累的友人,组成了文丛第一辑共八种。出版后不久,我正沉浸在终结了一项任务后的愉悦感之际,海天出我意外地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要柳某把《本色文丛》继续搞下去,且不排除“做到一定规模”的可能……看来,我最初的感觉没有错:海天确有散文情结,不是系于一般散文的情结,而是系于文化散文的情结,而且,也不仅仅于此一点点情结,而是一种意愿,一种志趣,一种谋划,一种努力的方向,一种执着的决断。果然,最近我从海天那里得到确认,他们正是要在深圳这块物质财富生产的宝地上,更多营造出一片郁郁葱葱的人文绿意,而这正是海天近年来特别致力的目标。
在物欲横流、急功近利、浮躁成性、人文精神滑落、正面的价值观有时也不免被侧目而视的社会环境中,在低俗文化、恶俗文化、恶搞文化、各种色调的作秀文化(纯白的、大红色的、金黄色的)大行于道、满天飞舞的时尚中,在书店一片倒闭声中,有一家出版社以人文积累为目的,颇愿下大力气,从推出《世界散文八大家》再进而打造一套文化散文的丛书,这种见识,这份执着,这份勇气是格外令人瞩目的。每当我看到或遇到有出版社表示出这一类的人文激情,我就情不自禁表示敬重,情不自禁唱几句赞歌,当然,也乐于应邀略尽绵薄之力,这几年来,我这么干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海天要的文化散文,不言而喻,即文化人的精神文化产品。关于文化人,我在前序中说过这样的理解:主要是指有作家文笔的学者与有学者底蕴的作家,如果说《本色文丛》第一辑的作者,基本上是第一种人,第二辑则基本上都是第二种人[3],这样,“本色文丛”总算齐备了文化散文的两种基本的作者类型,有了自己的两个主要的基石,形成了一个初步的平台。
不论这两部分人有哪些差别,但都是以关注社会的人文状况与人文课题为业,不同于以经济民生、科技工艺、权谋为政、运营操作为业者,也不同于穿着文化彩色衣装而在时尚娱乐潮流中的弄潮者,也可以说,这两部分人甚至是以关注人文状况与人文课题为生,以靠充当“精神苦役”(巴尔扎克语)出卖气力为生,即俗称的爬格子者,他们远离于社会权位与财富利益的持有与分配,其存在状态中也较少地掺和着权谋与物质利益的杂质,因而其对社会、对人生、对人文、对自我、对普世价值也就可能有更为广泛、更为深刻、更为真挚的认知、感受与思考。
在时下这个功利主义张扬、人文精神滑落的时代环境中,且提供一些真实的不掺杂土与沙子的人文感受、人文思考,为我们这个时代留下一份份真情实感的记录,留下一段段心灵原本感受的再现,留下一幅幅人文人生的图景,这便是《本色文丛》所希望做到的。
2013年4月于北京
总序三
存在决定本质。
本质不是先验的,不是命定的,而是创造出来的,是发展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是自我选择的结果,是自我突破与自我超越的结果。对于一个人的发展是如此,对于《本色文丛》何尝不是如此。
《本色文丛》已经有了三辑的历史,参加三次雅聚的已有二十四位才智之士[4],本着共同的写作理念,各献一册,色彩纷呈,因人而异,一道人文风景已小成气候矣,而创建者海天社则面对商品经济大潮、低俗文化、功利文化与浮躁庸俗风气的包围,仍我自岿然不动地守望人文,坚持不懈,合作双方相得益彰,终使《本色文丛》开始显露了自己的若干本色。最为明显的事实是,参加《本色文丛》的雅聚的终归就是两种人,即具有作家文笔的学者与具有学者底蕴的作家。这构成了《本色文丛》最主要的本色。
以学者而言,散文本非学者的本业,对散文写作有兴趣而又长于文笔、乐于追求文采者实为数甚少。以作家而言,中国作协虽号称数十万的成员,真正被读书界认为有学者底蕴、有厚实学养、有广博学识者,似乎是寂寂寥寥。《本色文丛》所倚仗的虽有两种人,但两者加在一起,在爬格子的行业中也不过是小众,形成不了一支人马,倒有点élites的味道了。究竟这是中国文化昌盛、文学繁荣的正常表征?还是文化文学底气不充足、精神不厚实的反映?我一时还不好说。
实事求是地说,我个人在《本色文丛》中的潜倾向是更多地寄希望于有作家文笔的学者,这首先与我职业的限定性与人脉的局限性有关。我供职于学术研究单位,本人就是学林中的一分子,活动在学者之中较为便利,较为得心应手,而于作家界,我是游离的、脱节的,虽然我也是资深的作家协会会员,是两届作家代表大会的代表。但有上述潜倾向,更主要是源于我对散文随笔的认识,或者说是对散文随笔的偏见。
在我看来,散文随笔这个领域本来更多的是学者的、智者的、思想者的天地。君不见,在散文随笔的早期阶段,哪一位开辟了这片天地的大师不是这一类的人物?英国的培根、法国的蒙田、美国的爱默生……也许,是因为散文随笔的写作相对比较简易、便捷,不像小说、诗歌、戏剧那般需要较复杂的艺术构思,对于笔力雄健、下笔神速而又富有学养的作家而言,似乎只是小菜一碟,于是,作家中有不少人也在散文随笔方面建树甚丰,如雨果、海涅、屠格涅夫以及后来的马尔罗、萨特、加缪等,马尔罗是先有小说名著,后有散文巨著《反回忆录》,萨特与加缪,则一开始就是小说、戏剧创作与散文写作左右开弓的。不论怎样,主要致力于形象创造的作家,如果没有学者般的充沛学养、丰富学识,没有哲人、思想者的深邃,在散文随笔领域里是写不出一片灿烂风光的。
以文会友之聚的参加者是什么样的人,自然就带来什么样的文,自然就带来什么样的文气、什么样的文脉、什么样的文风、什么样的文品,甚至是什么样的文种。《本色文丛》的参与者,不论是有作家文笔的学者,还是有学者底蕴的作家,其核心的特质都是智者、都是学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人,而不是写家、写手,更不是出自其他行当,偶尔涉足艺文,前来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一番的时尚达人。因而,他们带来的文集,总特具知性、总闪烁着智慧、总富含学识、总散发出一定的情趣韵味,如果要说《本色文丛》中的文有什么特色的话,我想,这大概可以算吧!对此,我不妨简称为学者散文、知性散文,我把“学者”二字作为一种散文的标记、徽号,并没有哄抬学者、更没有贬低作家的意图与用意,以“学者”来称呼一个作家,或强调一个作家身上的学者一面,绝非贬低,而是尊敬,刘心武先生在他的自我简介中,干脆就把自己的学者头衔置于他的作家头衔之前,可见他对自己的学者身份的重视。我想,这是因为,他从自己的“红学”研究里,深知学之可贵、学之不易。我且不说学对于人的修养、视野、深度、格调的重要意义,即使只对狭义的具体的写作,其意义、其作用也是不可估量的。
学者散文的本质特征何在?其内核究竟是什么?其实,学者散文的内核就是一个学字,由学而派生出其他一系列的特质与元素,有了学,才有见识、才有视野、才有广度、才有大气;有了学,才有思想闪光、才有思想结晶、才有思想深度、才有思想力度;有了学,才有情趣、才有雅致、才有韵味、才有风度。从理论逻辑上来说,学者散文理当具有这些特质,具有这些优点,这些风致,至于实际具有量为多少,具有程度有多高,则因人而异,决定于每个人不同的经历、学历、学养、学科背景、知识结构、悟性、通感、吸收力、化解力、融合力等主观条件。
就人的阅读活动而言,不论是有意地还是无心地去读某一本书或某一篇文章,总带有一定的需求与预期,总是为追求一定的愉悦感与审美乐趣才去读或者才读下去的。如果要追求韵律之美、吟哦之乐,以及灵魂与主观精神的酣畅飞扬,那就会去找诗歌,如果要观赏社会生活的形象图景、分享人物命运际遇的苦乐,那就会去找小说与戏剧。那么,如果在读散文随笔,那又是带着什么需要、什么预期呢?散文随笔既不能提供韵律之美、吟哦之乐,也不能提供现实画卷的赏鉴之趣,它靠什么来支付读者的阅读欣赏之需呢?它形式如此简易,篇幅如此有限,空间如此狭小,看来,它只有靠灵光的一闪现、智慧的一点拨、学识的一启迪了,如果没有学识、智慧与灵光,散文随笔则味同嚼蜡矣,即使辞藻铺陈、文字华美。而学识、智慧与灵光,则本应是学者的本质特征与精神优势,因此,在散文随笔天地里,自然要寄希望于学者散文,自然要寄希望于学者写散文,自然要寄希望于多多展示弘扬学者散文了。
这便是《本色文丛》的初衷,《本色文丛》的图谋,《本色文丛》的夙愿,而这,在物欲横流、人文滑坡、风尚低俗、人心浮躁的现实生活里,未尝不是一股清风,一剂清醒剂。
2015年9月8日
《外国文学经典》丛书总序
壬辰年开春后不久,寒宿来了河南文艺出版社的两位来访者,近几年来,陋室门口一直张贴了“年老多病,谢绝来访”的奉告,但来访者以热诚与执着而敲开了家门者,亦偶尔有之,这次河南文艺出版社的两位就是一例。这是因为他们几年前出版过我的《浪漫弹指间》一书,说实话,该书的装帧与印制都很好,精良而雅致,陈列在北京各大书店的架子上,相当令人瞩目,比起名列前茅的出版社的制品,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社会上正流行一些关于河南人的偏颇谬误之词,面对着这本书,我却不止一次这样想,“河南人不是也很行吗?”这次来访者中正有一位是我那本书的责编,虽说我们从未见过面,也从未通过话,总也算是故交老友吧,我岂能做忘恩负义的事?何况,他们两位特别郑重其事,还持有一位与我曾经有过愉快合作的长者屠岸先生的介绍信,我岂能不热情待客?再说,他们也没有像一些来访者那样提着烟酒上门,正撞了我这个烟酒不沾者的忌讳,他们提着一包河南土特产——铁棍山药,迎面扑来一种质朴的乡土气息。
他们的来意很明确:河南社过去不搞外国文学作品的出版,现今决心从头开始、白手起家,而且,不是零敲碎打地搞,而要搞成一定的规模,一定的批量,不是随随便便草率地搞,而是要搞得郑重其事,搞出一定的品位,经过社内各方面各部门协同的反复考量与深入论证,决定创建一套《外国文学经典》,为此,他们特来征求我的意见,特别是寻求我的帮助与支持,希望我出任主编。当然,他们还做了其他方面的准备,如聘请美术高手设计装帧与格式,请艺术史家提供插图与图片……
这便是眼前这套书最初的缘由。
全国的粮食大省,中华大地上的主要谷仓,现在要推出新的文化产品、精神粮食了,这是很令人瞩目的一件事。“河南人能,河南人行”,我当时一听到河南文艺社的这一宏图便这样认定,在我看来,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这种对精神品位的追求与人文热情,是他们进行开拓领地的勇气与坚挺自我价值观的执着精神。
他们要致力于外国文学名著的出版,其精神品位的追求与人文热情是显而易见的。众所周知,世界文学从荷马史诗至今,已经经历许多世纪的历史,积累下来无数具有恒久价值的作品与典籍。这些作品是各个时代社会生活形象生动、色彩绚烂的画卷,是各种生存条件下普通人发自灵魂深处的心声,是各个社会发展阶段人类群体的诉求与呼唤,这些作品承载着人类的美好愿望与社会理想,富含着丰富深邃的人文感情与人道关怀,所有这些,只要人类社会存在一天、发展一天,就具有无可辩驳的永恒价值,何况,这些典籍还凝聚着文学语言描绘的精湛技艺,可以给人提供无可比拟的高雅艺术享受。不言而喻,作为在文化修养上理应达到一定水平的现代人,饱读世界文学名著,是不可或缺的人生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