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莲泣不成声,任凭恶魔在自己身上发泄兽性,她怒目圆瞪,泪水湿了脸庞。
马六整理好服饰从屋里出来时,惬意地笑了笑,冲老爹说:“老东西,你儿子欠下的血债,我早晚会找他算得清清楚楚。”
老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正想起身进屋去看玉莲,她却趔趄着脚步出来了,依靠着门栏,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玉莲,玉莲啊,我的闺女,爹对不起你呀!”老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白玉莲颓然地瘫坐了下去,像个木偶似的靠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外的青山,眼神平静,却又充满了无望。
山风吹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似乎又都恢复了平静。
白玉莲就在那儿坐了一整天,老爹也在外面陪坐了一整天。天快黑时,她终于起身进屋,然后做好晚饭,饭菜摆好在桌面后,却没有动碗筷,给老爹盛了满满一碗菜后便出了门。她穿过丛林中的一条小径,独自来到后山的悬崖边站了很久,想起从小和陈连升在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画面,虽然充满了怀念,但想起自己被糟蹋的身子,闭上眼,纵身跳下……
陈连升趁着夜色,偷偷回到了邬阳关。
邬阳关还是那个邬阳关,可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家。
陈连升跪在父亲床前,听父亲微弱地讲完白天发生的事,这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儿之身,却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和仇恨,那张脸也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
“孩子,爹恐怕是挺不过去了,爹走后,你要找到玉莲,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跟以前一样,好好待玉莲,好好待玉莲……”老爹声音微弱,陈连升已泣不成声,突然感觉老爹的手缓缓滑下,两眼也沉沉地闭上了,他明白老爹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不禁嚎啕大哭。
陈连升在乡亲们的帮衬下葬了父亲,长跪坟前,不愿起身。
“找到了,找到了!”突然有人扒开人群挤过来,陈连升这才回身看去,只见前去帮忙找白玉莲的乡亲手中拿着一只绣花鞋,猛然一怔,整个人瞬间仿佛被掏空了似的。他太熟悉这只鞋了,焦急地问在哪儿找到的。
“在后山,后山的崖边……”找到鞋子的乡亲低声说,所有人几乎都明白发生了何事,陈连升飞奔出人群往后山而去,有几个乡亲也追了过来。
陈连升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不敢想象白玉莲竟然从这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仰着头,心里好像插着一把尖刀,突然冲着苍天跪下咆哮了一声。
“连升,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乡亲劝道,陈连升抹去泪水,仰望着满天乌云,颤抖着,一字一句地说:“我陈连升今日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旋着,缓缓飘向远方,又久久回响。
陈连升把悲愤和悲伤之情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站在村口,回望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过了很久才终于转身,大踏步走向远方。
这一次,陈连升走得义无反顾。
陈连升回到恩施后,把家里发生的惨事全都压抑在了心底,但崔娃一眼便看出他有心思,再三追问才问出实情,正准备上床睡觉的他顿时被惊得差点没滚到床下,回过神后,哭丧着怒骂道:“老天爷,你没长眼啊,为啥受委屈的都是咱穷苦人家!”
陈连升听得鼻子一酸,可硬生生把泪水咽了回去。
崔娃抹去泪水,反过来安慰陈连升:“没想家里会出这么大的事,连升,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陈连升沉重的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坏人横行,恶人当道,杀人者血债血偿,不共戴天,这大仇总有一天会报的。”
“连升,你自己可要小心啊。”崔娃很担心,他在老家也听闻过马家兄弟的传言,可自从马三被杀之后,马六就行踪不定,再也没了下落。
陈连升心里此时除了报仇之外别无他想,但找不到马六,复仇之路毫无头绪。
“对了连升,我倒有个法子,这酒坊虽然清闲,但对你来说不是长久之地,你想找到仇人,怎么不去施南府?靠着这棵大树,有千总大人帮你,还怕找不到杀人凶手?”崔娃这一席话似乎敲开了陈连升的心扉,憋了这许久的苦恼,也终于释然。
第二天,陈连升依然去酒坊运酒,然后到各家酒馆去送酒,可从今儿起,他那双眼睛就像长了刺似的到处张望,每张脸都在他心里烙下了印记。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冲过来几匹快马,他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街边的行人和小摊都被撞得东倒西歪,躲闪不及的就被马蹄踢飞,祥和的街市瞬间变得乱糟糟一团。
“闪开,快闪开!”前面一匹快马边吆喝边挥舞着长鞭,长鞭在空中呼呼作响,不少躲闪不及之人都挨了鞭子。
陈连升坐在马车上,一时根本无从躲闪,放眼望去马上就要撞上了,眼见就要冲过来,突然一个小女孩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马背上的好像根本没看见路上有人,继续挥舞着马鞭,眼看就要抽中小女孩,陈连升纵身跃起奔向女孩,用身体挡住了皮鞭,皮鞭直直地抽在他身上,顿时生疼不已。
“滚开、滚开……”马背上的人眼看就要撞上陈连升的马车,陈连升眼明手快,把女孩放在一边,然后迅疾回身,在皮鞭到达之前一把抓住了鞭子,奋力一拉,马背上的男子便被拉了下来,重重地撞在路边摊上,两匹马也险些撞在一起,顿时扬蹄嘶鸣。
街坊们见此情景,也纷纷叫起好来。
“什么人,胆敢阻拦朝廷命官!”后面的马匹也停了下来,另外一马背上的人吆喝道,陈连升丢下马鞭,这才注意到这些人全都身着官服。
此时,被陈连升拉下马背的男子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满脸痛苦。
“大人,小人车上装满了酒,小人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大人的马把我的酒撞翻。”陈连升拱手说道,可是马匹上的人不依不饶地呵斥道:“大胆,竟敢信口雌黄……”
“好了,让他去吧。”后面马车里的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说,马背上的官差才瞪着眼睛呵斥道:“赶紧把车挪开。”
陈连升上马,然后扬鞭把马车赶到了街边,目送着大队车马缓缓走远。
“哎呀,车里坐的定然是大老爷。”
“可不是吗?就这阵势就没得说……”
陈连升耳边传来议论声,他刚才看清了车里的人,虽然只是一眼,但已记住了那张脸。
施南府,知府庞发奎正襟危坐,在正中大椅上,坐的赫然便是湖北巡抚李世庆,此人面目祥和,说话时语调缓速,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庞发奎拱手道:“巡抚大人舟车劳顿,不远千里而来,一路上辛苦了。”
李世庆却不搭腔,缓缓问道:“庞大人,你可知罪?”
庞发奎一听这话,立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战战兢兢地说:“大奎知罪。”
“何罪之有?”
“这个……官银被劫一事,大奎失职。”庞发奎脸色苍白,李世庆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接着抑扬顿挫地说:“本官奉命前来问责,皇上谕旨,暴民犯上作乱,施南府办事不力,该治你失职之罪。不过,本官也向皇上谏言,说你并非查案不力,只是盗贼太过猖狂,皇上才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命你尽快查明官银去向,将盗贼一网打尽。”
庞发奎忙起身道:“请大人放心,大奎定当全力侦查此案。”
李世庆突然想起今日在集市上所遇拦马之人,话锋一转,道:“施南府虽地处偏远,却也人才济济,庞大人为何不召集贤能,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啊。”
庞发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李世庆说明原委,这才恍然大悟,忙招来尹英图,要他查明拦马之人的身份。尹英图听他如此一描述,立马说道:“不用查,我已知此人身份。”
“还不速速招来?巡抚大人等着要见他。”
“是,大人,我这就去。”尹英图心里偷笑,没想到陈连升居然入了巡抚大人的法眼,当即亲自奔仁义酒坊而去,一进门便嚷道:“田老爷,怎么没见陈连升?”
田仁义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担心地问:“连升他出什么事了?”
“好事,好事啊。”尹英图急不可耐地说,“巡抚大人要见他。”
“什么,巡抚大人?”田仁义更加疑惑,更加不知发生何事。
“哎呀,您老先别问这么多了,巡抚大人召见陈连升,您赶紧把人给我找回来吧。”
“行行行,您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找。”
“算了,您告诉我地儿,还是我自个儿去吧。”尹英图按照田仁义所指,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卸酒的陈连升,一把拉着他说:“快快跟我走,巡抚大人要见你。”
陈连升被惊吓到了,不明白巡抚大人那么大的官,怎么会突然要见他?
“这不都是你自己招惹来的吗?”
陈连升想起在集市上所遇坐在车里的大官,心想这下完了,肯定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惹怒了巡抚大人,这不很快就怪罪下来了,想了想才说:“大人,能容我先把车送回酒坊吗?”
“送什么送,没时间了,你赶紧跟我去见巡抚大人。”尹英图说完这话,又道,“快快快,上车,直接去施南府。”
陈连升拗不过尹英图,只好遵令行事。他连知府大人都未见过,面对巡抚大人,更是心中忐忑,站立不安,微垂着头,不敢直视。
“年轻人,身手不错嘛,告诉本官,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地呀?”李世庆笑眯眯地问,陈连升忙说:“小人陈连升,家住鹤峰邬阳关。”
“鹤峰邬阳关?那不是容美土司当年的西北屏障所在吗?好地方呀,怪不得身手不错,原来是土司王的后人。”李世庆缓缓说道,“相传前朝时,土司王带领众将前去抗倭,杀得倭寇落花流水。陈连升,你便是来自土司王的故地,目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可愿为朝廷出力?”
陈连升不知如何答言,侧脸看了尹英图一眼,尹英图慌忙给他使眼色,可这一切被李世庆看在眼里,眉头微微皱了皱。庞发奎见状,忙低声呵斥道:“陈连升,巡抚大人惜才爱才,亲自委身见你,想让你为朝廷出一份力,这可是你的荣幸,难道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