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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亲王托孤瓷窑家 小尼原来是郡主

长孙氏的一番安抚,让慧心的心情好了许多。长孙氏端来一盆水,放在慧心面前,关心地说:“快洗洗,脸上满是泪痕,这幅容颜如何出去见得弟子。”慧心不以为然,“老天爷都会阴天下雨,何况人呢,出家人也是人,也有情感奔腾收拢不住的时候。天要下雨,人有落泪,谁还管得住!”

尽管这般说,她还是仔细地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和忧伤,之后换上僧衣,戴上僧帽,让平和和淡静回归到脸上。但是怎么做也消除不去脸上漂浮的那片云霓。长孙氏说:“诗中说‘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你现在的这般秀色,可见是有空水之因的。”慧心安摩着自己的脸颊,“我没读过书,不懂文道理。”

“我是说你对亲王李大人动了真情。”长孙氏解释。慧心毫不避讳,“都有孩子了,能不动情。那是刻骨铭心的情!”长孙氏笑道:“说这话也不脸红。好了不说这些让你心猿意马的事了。你说说,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我得听你的铺排。”

目前这件事儿,是一定保密的。如果泄露出去,担风险犯欺君之罪事小,关键是小公子的性命难保。庵寺里人多嘴杂,小公子住庵寺久了,会夜长梦多,生出意外,尽快让小公子住到长生家才是上策。两家都是李姓,邢州又远离京城,对外说是自己家的孩子或是亲戚家的孩子,不会有太多的麻烦。对这,慧心心中有底牌。“具体你大姐怎么说,怎么编排,怎么遮掩,怎么应付官府,你比我这个出家人强,那就是你的事了。总之,要有万全之策。”慧心说出了早有准备的话。

“保密的事儿,我家人不会有事,我倒是担心你庵内的尼姑。因为她们知道我家的情况,时间久了,她们多嘴,难免生事。”长孙氏说。

“这事儿我有考虑。送小公子来的那个女娃叫元春,她是李素节大人身边的人,不会有事,我暂切把她留在身边。其余几个,只要是见过小公子的,陆续遣散到其它庵寺去。在她们身上,不会有大事儿发生。”慧心很有把握。

俩人商量妥当,走出暗室。回到禅房,慧心吩咐小尼去叫元春和芳儿。不一会儿,元春和芳儿抱着孩子走了进来。芳儿吃力地抱着大凤和二凤,元春抱着小公子,孩子们都睡了。长孙氏见状,慌忙走过去接替芳儿。“这还了得,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注意身体。你身上还怀着一个呢。”芳儿嘻嘻地笑。慧心也帮忙抱过一个,说道:“芳儿快坐下歇息一会儿,看把你娘心痛的。有了身孕,可大意不得哩。”她让小尼退下,关好屋门说道:“天不早了,等会儿你们还要回家,咱们长话短说。芳儿,你看小公子长得怎么样?”

“挺好的,挺招人喜爱的。”芳儿随意答到。“给你做儿子怎样?”慧心问道。芳儿看看慧心师傅,又看看长孙氏。长孙氏点头肯定。芳儿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说:“不会吧,慧心师傅。这玩笑可开大了。我可承受不起。”

“不信,我可以问一下你娘。”慧心师傅把目光转向长孙氏。长孙氏说道:“从今晚起,小公子就是咱李家的人了。你是他的母亲,我是他的奶奶。有些话没时间在这里多说,回家后咱娘儿俩慢慢说。”芳儿听后显然十分高兴,她俯过身子从元春怀中抱过小公子,无限疼爱地说:“这是真得么,天上掉馅饼,那有这么好的事情。”长孙氏和慧心师傅笑了。长孙氏问元春姑娘,“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元春说:“真不好意思,小公子原来是有名字的,李素节大人生前有交待,说他自离开王府那一天起,就没有名字了。在来邢州的路上,碰到你家的长生公子,他问小公子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李坤,就是乾坤的坤。其实我是随意叫的。”芳儿瞪大眼睛看着元春。“你就是给我家孩子玉锁的人。”

“是……”元春脸上飞出一片云霞,带着三分的歉意和七分的愧疚“刚才你是不是知道我就是长生家的人了?”芳儿问。“是……但是,在慧心师傅没有说明这件事儿之前,我是不能乱说的。不过姐姐……哦……对了,我应该叫你嫂子……在我从洛阳来邢州的路上,巧遇了你家长生。当时我一个弱弱女子,又带着一个孩子,确实有许多的困难和惊险。在那种陷于绝境仓皇逃命的情形下,为了保护小公子,我死的念头都有,哪有功夫考虑名节什么的……”元春说着痛哭起来。慧心一旁安慰道:“好姑娘,别急……慢慢说。”

元春身子倚着炕沿,伸出左手用手背擦去眼泪。她说:“……接触中,得知长生哥正好是邢州人,我心里高兴但也不敢大意。经过细心观察,我发现长生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不会做乘人之危的事,于是我就赖着他跟他同行,路上我确实带着小公子主动跑到他屋里去,让他陪我住过几宿。这只是为了小公子的安全,并没有别的什么……嫂子……”元春脸上一幅无奈、愧疚的表情,她用期盼、乞求和谅解的目光看着芳儿。

慧心的心针扎一般,疼之骨髓,寒之六腑。她白晰的脸颊上满是泪水,不忍心再看元春一眼,仿佛元春就是她的心。她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千里之路上,竟能让你和你要找的人巧遇在一起,不知是李素节大人的保佑,就是小公子的福份。阿弥坨佛,造化,造化……”元春继续说:“嫂子,你不会有别地想法,不会恨我吧……”芳儿把小公子放在炕上,走过去,拥住元春说:“妹妹哪里话,我倒是从心底佩服你的胆量和勇气。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你竟然这般地清醒,巧行借道之计,保护自己和孩子,真像个千里古道上的女侠客哩。”

听了芳儿的称赞,元春像是被特赦的罪犯,俯在芳儿肩上哭得凄凄呖呖。慧心落泪,长孙氏也落泪。长孙氏看着相拥一起的芳儿和元春,似是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心里头热呼呼的。她想,人世间的真情是伟大的,尽管不曾相识,不曾相知,但理解了,就能化解一切,走到一起,成为兄弟,成为姊妹,成为共同面对未来困难的一家人。于是她说:“好……孩子们,你们做得好,你们的举动,让我这做长辈的高兴、激动。”

慧心说:“说到底是你教育得好。”

“怎么讲?”长孙氏问。慧心说:“这不明摆着呢。一是我们芳儿通情达理,事情看得透亮,体谅元春姑娘的难处。二是你儿子长生本分,长生与花儿一样的元春姑娘昼夜厮守了七八日,竟能洁身如玉,似对待亲妹妹一样对待一个陌生女子,仍大德之人,又演义了一出关云长千里送皇嫂的故事。姐姐就为这俩孩子,我慧心代表李大人向你致礼。”长孙氏笑容满面,“好了,你和我是什么情谊,不客气了。”长孙氏看看元春,又看看慧心,笑道:“怎么你们俩长得像亲姊妹一样。”芳儿也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我不敢冒犯慧心师傅。”

慧心过来揽住元春,面向长孙氏和芳儿,“像吗?”芳儿说:“你俩跟模儿脱的一样像。”她说着回到炕边,又将小公子抱在怀中。元春说:“嫂子,小公子很重的,你就放下休息一会儿吧。”芳儿舍不得放下,问长孙氏,“我们叫小公子什么名字?”长孙氏望着慧心说道:“坤这个名字不错,就叫李坤怎样?”

“可以的,李坤既文雅又大气。”慧心说道。元春说:“那是我随意叫的。”

“随意叫的,就是随缘。说明你元春姑娘,有文气、有慧根。”长孙氏夸奖元春,顺便将李坤抱到自己怀中。

长孙氏准备带走李坤时,元春突然说道:“老夫人稍等,容我出去拿些东西来。”一会儿功夫元春一身王府公主的打扮,从外面缓缓而来,青黛色的衣裙裹着修长的身体,曾经束藏在僧帽中的秀发,全部释放出来,瀑布般垂落在肩头,柔滑光亮,一方黄色的绢帕点缀于脑后,面色庄重而秀丽。芳儿赞叹道:“嚯,仙女下凡了。”长孙氏和慧心也瞪大眼睛张着嘴,欣赏元春的美貌。

元春从容地走过来,她从长孙氏怀中抱过小公子,轻轻唤醒。小公子醒后,见是元春,叫了一声“姑姑”。众人闻言,惊异的目光齐聚到元春身上。惊诧之余大家如梦方醒不约而同地跪在元春面前。慧心问道:“乞问元春姑娘,你真得是小公子的姑姑,是亲王李素节大人的女儿李郡主?”

元春跪下说:“本来不想让大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现在小公子已经把事情点破,只能实言相告。我叫李元春,是父王的女儿,父王作《忠孝论》惹怒武后,被降封鄱阳郡王,居住袁州。我母亲是袁州人,我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出生后,寄养于民间,年纪稍大些时,才回到王府。为安全起见,父王隐瞒了我的身份,这也是我能逃过劫难的原因。现在我们家破人亡,由王孙贵族降为百姓平民,什么王爵之尊郡主之称,已是过眼云烟,都没有了,得来的是罪臣之名,其处境尚且不如大家。所以,恳请大家起身,受我一拜,恕我不告之礼。”

元春礼毕起身,上前搀扶慧心和长孙氏,慧心、长孙氏和芳儿等依然跪着不敢起来。元春再次跪下说道:“父王将小公子送来邢州,是想让他避开皇亲国戚间的是是非非,官场上的你争我斗,终生生活于民间,保其一生平安。父王受难,儿女们跟着受难,已经是后悔莫及的事了,他不想让第三辈人重蹈覆辙,继续过如履薄冰的日子。他把小公子隐于民间,就是看重了平民的好处。如果大家仍然视我家为王孙贵族,实际上是在疏远父王,疏远父王的子孙呢。”长孙氏说:“郡主之言,让我等倍受感动。李素节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铭记于心,至死不忘。郡主突然至此,我辈等自然敬重万分,绝无疏远之意。慧心师傅,既然郡主晓明大义,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平身吧。这倒显得亲近。”于是慧心、长孙氏、芳儿都站起来,坐在凳上和炕上。

元春再次给大家施礼,之后坐下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患难的时候有缘分坐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有长幼尊卑,有大小辈份儿之分,慧心师傅、李老夫人和父王是一辈儿的,我与芳儿嫂子是一辈儿的,小公子和大凤、二凤是一辈儿的。有了辈份儿,我们就要按民间的家常理短、尊老长幼的规矩行事儿。李老夫人,你坐好,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又是晚辈儿人,请受我和小公子一拜。算是见面礼儿。”

她牵着小公子的手走到母亲身边,按照民间的礼仪,俯地扣首。长孙氏承受不住,想起身。慧心一旁拉她坐下,说道:“元春说得对,一家人了就要行家礼,你若拒绝,倒是把元春当了外人不成。”长孙氏坐下受礼。元春说:“从今儿起,小公子李坤就是你家的人了,父王生前交待,自将小公子托付给你家始,小公子除了与我家有无法割断的嫡亲血脉之外,从此他与我们家再也没有其它任何的瓜葛了。这是小公子曾经用过的物什。”

元春将一个精制的盒子放在长孙氏的前面。“老夫人,盒子里面有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金锁,是小公子小时候戴过的,父王同意将它留给小公子做纪念,老夫人替小公子保管着,等长大成人后再交给他。这些年我们府上一直生活在逆境之中,没有太多地进项,有时候靠父王做些生意度日。盒子中有几件珠宝首饰,是我嫂子生前的物品,小公子年纪小,派不上用场,老夫人必须收下,数量不多,可变兑些钱物,作为抚养小公子的费用。元春我,身为小公子的姑姑,无能力照管哥哥嫂子的遗孤,心中很疼、很疼,只能烦请老夫人费心管教了。”

元春让小公子跪下,教导他说:“叫祖母。”小公子乖乖地说:“祖母好。”母亲应了一声,泪水流了下来。元春又带小公子来到芳儿的跟前,跪下说道:“嫂子,从今之后李坤就是你的亲儿子了,任打任骂任你处置,我们家死去的活着的人绝无半句怨言。请转告长生哥,父王有交待,小公子天生聪慧,但有虚浮之气,多多管教,教他些活命的手艺,能自食其力,本份生活就行,若认为他有些灵性,也可学些商贸生意足矣。文章之事,少学一些,若学也为生意之用,断不可让他取仕途之路。这些话是父王再三叮嘱的,让生长哥切记。妹妹元春,浪迹江湖惯了,举止冒失,缺少闺淑之气,这也是父王娇惯的结果。但妹妹也是本份女子,懂得三从四德,妹妹如有失礼的地方,请嫂嫂凉解。妹妹给嫂嫂磕头,小公子的事儿拜托你了。”

芳儿马上搀扶起元春,“妹妹使不得。你对长辈行礼就行了,我与你是同辈人,用不着这些大礼。我们是一家人,你我是姊妹。我能攀上郡主妹妹,是几辈子的福气。今后妹妹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嫂子。”说着向元春还礼。元春搀住芳儿,“嫂子现在听我的,还有小公子呢。”她牵着小公子,对小公子说:“你现在的名字叫李坤,乾坤的坤,以前的事儿,以前的名字都要忘记。记住了?”小公子点点头。“是,姑姑。”元春让小公子跪在地上,说:“给娘磕头,叫娘!”小公子看着长孙芳儿,怯怯地叫了一声“娘!”芳儿从地上抱起小公子,亲着他的脸,流着眼泪说:“好孩子,娘一定好好待你。”小公子看着芳儿的脸,懂事儿的抱住芳儿的脖子,又叫了一声“娘”。在一旁流泪的慧心师傅,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悄悄地离开屋间。

长孙氏从芳儿怀中接过李坤,拿脸摩擦着李坤的小脸蛋儿,说道:“孩子,我们李家和你们李家在一百年前是一家人,都是李家祖宗的后人。你到了我们家就是回家了,以后你就是我们李家的主人。奶奶和娘要好好地照管你,照管你一辈子,不会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元春抚摸着李坤的小手,眼泪汪汪地教导李坤,“你说,奶奶我会做听话的好孩子,不会让你和娘生气的……”李坤鹦鹉学舌。他稚嫩、怯懦的声音,让人心碎。

元春见室内无外人,从袖口内掏出一个小包裹,小心地交给芳儿。她说:“嫂子,这是父王特意让交给长生哥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不清楚。父王视它为珍宝。里面有父王的信,长生哥看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芳儿郑重地接过包裹,小声说:“我们李家永远不会忘记李素节大人的恩德。”

元春笑道:“嫂子,我们家也是李家后嗣,一个李字不分内外,不用客气。”芳儿说:“那我也就不说高攀不高攀了,称你妹妹好了。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孩,我一直羡慕别人有姐有妹,想不到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妹妹。”慧心闻言,进屋道:“大姐呀,这俩孩子这么有缘分,不如认个干姊妹。”芳儿将包裹交长孙氏。说道:“干脆认我姑姑干娘,我姑姑有了干女儿,我和元春自然就是姐妹了。”

元春不解,笑眯眯地问慧心。“师傅这是怎么回事?芳儿姐一会儿叫娘一会儿叫姑姑?”慧心笑道:“人家是姑舅亲。姑舅亲打断胳膊连着筋。这老太太呀,是芳儿的婆婆又是芳儿的姑姑。”元春笑道:“那好,我认了干娘倒比姑姑亲近,芳儿姐姐甭吃醋哩。”

长孙氏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承受不起,岂敢让郡主给我做女儿。”说着躲在慧心的身后,不敢承受。用手推着慧心的后背说,“妹妹,这可使不得……”元春不容分说,跪下道:“干娘岂不是嫌弃我是罪犯的女儿吧。”长孙氏闻听此话,心中一惊,想不到元春会如此执着。她搀住元春说:“傻孩子,说那里话。我认,我认你这个好女儿。这下可好,我可是有福气的人了。”

慧心一旁说道:“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虚节。趁热打铁,元春快改口叫娘,跪拜行礼。”长孙氏为难地说:“我总得有个见面礼吧。你看我身上什么也没带着。”芳儿说:“这有。”她把自己手上的白玉镯子摘下来递给长孙氏。长孙氏犹豫了一下,将白玉镯子带在了元春手上。元春拜了干娘,又拜了芳儿姐姐。芳儿拉着元春的手说:“妹妹,我的见面礼,改日补上。”元春指着手上的玉镯说,“从姐姐手上摘下来的,娘给了我,这不是都有了么。”芳儿说“娘是娘的,姐姐是姐姐的。我一定给。”大家说笑了一会,高兴而别。

回到家,长孙氏和芳儿把三个孩子放到床上,让他们睡觉。李坤坐在那里,一直不肯躺下。长孙氏问道:“坤儿,是不是不习惯?”坤儿点点头。“咱们换个地方,你跟奶奶去睡好不好?”坤儿摇头。芳儿马上说:“娘,不用啦。让坤儿在这儿睡吧,我能照顾他。”芳儿给李坤收拾睡觉的地方,从衣柜中拿出新的被褥、单子等,忙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衫儿都湿透了。长孙氏说:“看你高兴的劲儿,有了儿子,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去叫个佣人来吧,帮你照顾三个孩子。”芳儿停下手中的活儿,坐在床边,一脸兴奋地说道:“真得不用他们,我还怕他们管不好孩子们呢。”

长孙氏笑了笑,表情复杂地说:“从前人家能管好,今天就管不好了?闺女,现在三个孩子,将来你有四个孩子,四个孩子的娘可是不好做的,你可不能偏心唠。”

“知道了,我的姑姑。你就放心地睡觉去吧!”芳儿把姑姑推到门外。长孙氏回到自己房间,心情激动。她取来清水,缓慢地拂着面颊,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结果并不如愿。心里头放着小火炉似的,周身火烧火燎,毫无睡意。她拿起一把竹扇,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繁星如许的夜空,吹动着宽厚的柿子树的叶子,发出低沉地声响。无数片树叶像筛子一样把空气中的凉意抖落下来,长孙氏感到清爽了许多。于是她坐在石凳上,在黑暗的夜幕中慢慢地放松自己的心情。芳儿的屋里没有了灯光,但依然听得到芳儿与李坤说话的声音。

“想娘吗?”芳儿问。

“想,不想。”李坤的声音很弱。

“为什么又说不想?”

“娘说了,她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让我想她。她说了到了邢州,你就是我娘。”

“你娘认识我吗?”

“不知道。但她说了,你会疼我的,让我听你的话。”

“好孩子……”芳儿许久没有说话。

“你说,我娘会来看我吗?”李坤问道。

“不会啦坤儿,你娘她不会来这儿的,她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我们,看着你长大。也许会在你睡觉的时候,来到你身边儿,轻轻地拍着你,哼着你小时候喝得歌,在梦中跟你说话,保护你这只小老鼠。”芳儿柔声细语,像夜里的和风从东厢屋内传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只小老鼠?”李坤问。

“当然知道啦,你今年四岁,鼠年生的,是只小老鼠。”

“我娘也这样说。她还说,她是只猴子,小猴子最爱小老鼠。”李坤的声音很清脆。芳儿没有了声音,许久哭泣着说:“好孩子,咱不提你娘了……她是只好猴子,已经走了……以后芳儿娘照顾你……”

坐在院子里的长孙氏,听的真切,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知道芳儿为什么哭泣。因为芳儿听到李坤说他的娘是个小猴子。属猴子的人有多大年纪呢,今年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女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正是亲近儿女的时候,却在朝廷无情的争斗中,被无情地杀戮了。芳儿心痛,她长孙氏何曾不心痛呢。

长孙氏也心疼李坤,心疼芳儿,她心疼这两个从小就失去母亲的人,心疼这样的苦命儿人为什么偏偏会相聚在一起,像藤蔓上的苦瓜一样,从根儿,到蔓儿,从花儿,到瓤儿,就连叶儿和汁儿都苦在了一块。让与他们亲近的人,替他们咀嚼这人生的苦涩。李坤属相为鼠,芳儿也属鼠。两个不同年代同属鼠的人,命运如此相同。照理说他们出生的家境都不错,李坤生于王孙之家,芳儿出于殷实之家,家境的富裕程度非一般的寻常百姓家所能相比,可老天偏偏不眷顾他们,不成全他们,让他们初到人间就饱尝人生最痛苦的丧母之疼。

难道属鼠的人都是这样的命苦吗?难道这就是佛家讲的现报吗?他们前生究竟有过什么样的孽债呢?长孙氏百思不解。“阿弥陀佛……”长孙氏极力平静自己。可越是这样,长孙氏思绪的江河里越是水流喘急。如潮涌至。这样看来,出生于王孙之家的李坤的八字运程决非一般,他的到来会不会犯冲到李家的什么人呢?芳儿属鼠,两鼠相聚,应当相安无事;长生属牛,鼠相旺牛,当初长生与芳儿成亲,就是看好的牛鼠属相;大凤属猪,二凤属牛,猪与鼠是否相冲呢?长孙氏拿不准,心中犯着嘀咕,担心这几个孩子生活在一起会命中犯克,出现什么闪失。

犯克又会怎么样呢?李坤已经落根儿到李家,成了李家的人,上天的安排,已非人意所能决定。退一步说,即使李坤会给李家带来大难之灾,李家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坦然面对。李素节大人对李家有恩,李家必须以德报恩。这个理儿,长孙氏的心中水一样的清澈。“阿弥陀佛……”长孙氏又默念了一句。说道:“天上的李素节大人,你放心吧,我李家不是患得患失之人,既然承诺了,就一诺千金,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困难,我李家一定会把你的小公子保护好,扶养成人的。”长孙氏对于自己思虑、权衡可能招致不测的举动,突然间感到没有了任何的意义。于是她开始自责自己小题大做,自寻烦恼。

她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想平静自己,便双目内视,气收丹田,放松肢体。长生父亲活着的时候,长孙氏一直因为自己读书多生着怀才不遇的念想,抱怨了大半辈子,弄得自己不舒坦,长生父亲也没安生过。现在长生父亲归了西,没有了解释的机会,懊悔一直留在心里头。李坤一来,孩子们成了群,长孙氏倏然间想起了一件让自己有用武之地的事。她想开办个私塾,教导孩子们识字读书,把懊悔变成期盼,也好了却自己半生的夙愿。夜半之后,天地寂寂,长孙氏收起所有的念想,回房歇息。

天明时分,长生回到州城。到了家门口,他将马绳系在墙壁的拴马环上,走进家门。正在打扫院子的管家见到长生,一脸地笑容。“少爷回来了。我去禀报老夫人。”长生挥手说道:“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见老夫人吧。我把马拴在门外了,你让它落落汗儿,歇息一会儿,之后牵到马棚里好好地喂喂它,后天还要出远门哩。”

“是哩。”管家答应着往外走去。长生来到长孙氏房间,见长孙氏正忙碌着收拾东西,说道:“娘,我回来了。”长孙氏不理睬长生,依旧忙碌着自己的活计。长生又说道:“娘,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与我有何相干呀。”长孙氏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还知道有我这个娘呀!”长生知道了母亲不高兴的原因,解释道:“我走的早,怕打扰您休息。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就把娘忘了,是不是?长生我告诉你,你爹在世的时候,再大再急的事儿,都没有瞒过我。”长孙氏放下手中的活,一脸生气的样子坐在椅子上说道:“你给我坐下,我问你,你是从哪里赶回来的,是不是从内丘的窑场?”

“是。”长生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长孙氏。“昨晚喝酒多了,半夜醒后再也睡不着,便起身回来了。”

“瞧瞧,说的多轻松。内丘城到邢州城五十里山路,深更半夜的一个人骑马独行,吓人不吓人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让娘让这一家子怎么活呀!你呀气死我了!”长孙氏越说越生气,止不住大声哭诉起来。长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跪在长孙氏面前请罪认错。芳儿闻得哭声,从东厢屋里跑过来。芳儿问明事情原委后笑道:“什么呀,不就是走了五十里山路吗,若是为国出征上前方打仗,那当娘的非得把泪水哭干什么的。”长孙氏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好气地说:“这里没你的事儿,你来添什么乱。”

“是,没我什么事儿。不过呢,我的儿子李坤可是醒了,他要是过来看热闹我就不管了。”芳儿慢腾腾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装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长孙氏豁然清醒过来,说道:“你可别让李坤过来看到我这副模样儿。知道的呢,是我和长生治气,不知道的呢,好像我不乐意让孩子到我们家来似的。孩子初来乍到,我可不乐意给他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芳儿顺势说道:“我说也是的,大人的事孩子不懂,但他见奶奶喊天哭地的,一定会生想法。”芳儿话锋一转:“长生啊,别在这儿惹娘心烦了。快去看看你儿子吧。”

长生站起来不解地问。“什么儿子?”芳儿一脸冷色:“你在外面生得儿子啊,人家现在找来了,快去瞧瞧吧。”长生一头雾气。长孙氏批评芳儿道:“净是胡说,哪能开这种玩笑!好了你们去吧。吃了早饭,长生帮我收拾收拾你爹的书房,今个儿起,我开始做先生,在家里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也算我一个。”长生扮了个鬼脸,望着母亲。长孙氏没好气地说:“你能耐大了,我教不起。让你媳妇教你。”

“娘啊,媳妇可没得罪你哩。”芳儿说着拉住长生,“快离开这儿吧,娘这只大老虎又开始发威了。”俩人借故离开了北屋。回到东屋长生问道:“你说的那个儿子呢?”

“正睡觉哩。”芳儿说。

“你不是说他已经醒了吗?”

“我是哄娘的。不这样说,娘会放过你。”芳儿答到。“还是老婆好。”长生说着想去抱芳儿,却被芳儿推开了。芳儿说:“娘说得也在理儿,你是有家室的人,不是没人管的流浪汉,从京城回来,又马不停蹄的去窑场做事,事儿再大,也有说句话的功夫。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你都不把家和我们当回事儿了,谁不生气呢,娘生气,我也生气!”

“那你刚才在娘面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别不知趣了,那是给你解围。娘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说李坤醒了,她自然不会跟你再闹了。你一夜没睡,我也心疼你,让你早点过来歇息一会儿,给你娘俩儿一个台阶下,免得炝炝起来没有完。”芳儿解释道。“还是姐办法多。”长生夸奖芳儿。

芳儿生气道:“多有何用。多也不能阻止你深更半夜走山路。出个事儿,如何是好?”俩人说着话,长生走到李坤床前,仔细看着李坤。看了一会儿,长生突然吃惊起来,忙不迭地问道:“这孩子怎么找到我们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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