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的突然出现,正应了那句“喧宾夺主”,一下就把大部分的眼球都吸引过去了,相比之下,特别修饰打扮过的张红霞也显得黯然失色,见陆黎目不转晴地盯着兰心,张红霞老大不快。
几年前,兰心离家的时候,还是一个有些稚嫩的丫头,不会打扮自己,也没钱去买什么饰品,就像地里的白菜一样天然质朴,一目了然。而现在的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洋气,举止不俗,在一堆村姑中显得鹤立鸡群,更主要的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了。有年纪大些,刻薄的,背地里撇了嘴,嘀咕一句:“打扮得跟妖精没两样!也不知道这些年在外面干嘛!”
在对兰心品头论足一番后,三姑六婆们又开始各种揣测,有的说,因为陆黎是她姐夫的弟弟,所以回来捧捧场;另有的说,听跟兰心一个地方打工的村里人说她前两年找了一个有钱人,就是电视上说的什么“高富帅”,是不是被人家甩了,不然怎么一个人回来,也不带回来当妈的看看;还有的说,好像她找的那个是开工厂的,没准是回来联系什么业务,顺便回家一趟……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别说外人,连兰月都是云里雾里的,心里七上八下。她想起前些时候,兰心曾发过一条短信,说“我该怎么办?”,兰月当时赶紧回信息问怎么回事,兰心没回复,因为突然忙起来了,兰月便没有打电话问个究竟。兰月下班回家跟陆宇说起,陆宇不以为意地说:“你那个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不用你瞎操心。”兰月就没有深入地想下去,而这会,她觉得肯定其中大有文章,兰心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都不清楚她这几年到底在干嘛。
当时宋秀丽正在厨房打杂,有好事的跑进去告诉她兰心回来了。宋秀丽顾不上许多,赶紧就出来了,她完全被兰心回来的狂喜冲昏了头,看到兰心,老远就叫了一声:“兰心,哪时到家的?坐的啥子车?吃过饭没有?”
兰心因为刚走到这里,费了点脑力才理清楚目前的状况,估摸着就是之前母亲提的陆黎结婚,而宋秀丽这时一声叫,把专心想事的她吓到了,先是一惊,转而笑了起来:“妈,你吓我一跳。我在乡上下了客车然后坐摩托车过来的,才到。路上晕车,就昨晚吃了点。”
宋秀丽也笑着,心疼地说:“都这时候了,肯定饿坏了。”
兰月插了一句:“妹,这里太挤了,我怕你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位置吃饭,我们也没吃,还得在这里帮忙,等下妈去厨房给你端点饭菜。”其实兰心到的时候,兰月正在楼上阳台整理东西,看到兰心就想马上下来的,可手上的活要赶紧弄完,所以比宋秀丽到得晚,母亲和妹妹说着话,她才来了。
兰心有些难为情地:“这样不好吧,怕人说。我包里带了零食,吃零食就好了,你们先忙吧。妈,把钥匙给我,我先回家了。”
宋秀丽赶紧从衣兜里掏出钥匙:“你回去,等下我跟你罗姨要个扣碗,还有油炸豆腐块、心肺汤,你以前打电话不是一直说想吃老家办酒时那些菜吗,这次刚好遇到了,今天让你吃个够。”
兰心有些感激的看了母亲一眼,目光落在宋秀丽的眼睛上,因为之前宋秀丽无意中跟她提到去年开始就视力模糊了,然后迅速收回目光:“妈,姐,我先回去了,别打多了,我吃不了多少的,还怕有人看到了不高兴。”然后接了钥匙往家走。
宋秀丽看着兰心的背影,四处扫了两眼,确定兰心就是一个人回来的,心中未免有点遗憾,忍不住小声跟兰月说:“你妹还是一个人啊。”
兰月瞄了一眼四周,见罗春梅正向他们走来,便对母亲使了个眼色,暗示隔墙有耳:“晚点回家再说。”宋秀丽便不再说下去。
罗春梅走到宋秀丽跟前:“秀丽姐,不是说兰心回来了吗?怎么没看到人?”
宋秀丽:“她坐车晕车,有两顿没吃饭了,我叫她先回去歇会,等下我给她舀点饭菜回去,吃了过来看热闹。”
罗春梅看向兰月:“这会没多少事,你先给你妹把饭送回去,端两个扣碗。”
兰月应了一声,便去了厨房。
宋秀丽:“哪吃得了那么多。梅妹你就是这么大方。”
两人互相恭维了几句,便分开,各忙各的事去。
这时候关注兰心动向的,还有一个陆黎,他以为兰心是为了参加他的婚礼赶回来的,虽然稍稍迟了一点,但这心意是到了,他准备来找兰心说几句话,表示欢迎,也叙叙旧,却被张红霞拉住了,要他一起上楼换衣服,准备回门。
婚礼上的风头被了兰心抢走了,张红霞有些不快,新郎撇下她的话,她会更不高兴的,再大度的女人,也总有小心眼的时候,特别是涉及到感情。事实上,陆黎跟兰心之间没什么事,但张红霞却不那么认为,她总觉得陆黎看兰心的眼神含着特别的成分,她预备着等以后再深度挖掘。
因为人都聚到陆家了,兰心在路上没再遇到人,四处静悄悄的,只剩到陆家的喇叭声。兰心走到自家老屋的水泥坝前时,一只狗突然大叫了两声,只差没把兰心吓得魂飞魄散。兰心的目光在屋外搜寻了一番,最后落到一只绑在厨房外石柱上的黑毛大狗身上。黑狗继续敬业地叫嚣着,兰心有些胆怯问了一句:“黑万,是你吗?你又回来了。”讲完兰心马上伤感地笑了一下,自己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
桑源的人大抵是出于一种金钱崇拜或者什么别的心理,给狗取名大多都用“万”字结尾,比如,白毛狗就叫“百万”,黑毛狗就叫“黑万”,黄毛的就叫“黄万”,杂色的就叫“花万”。
兰心家早些年就养着一条叫“黑万”的狗,如今这条狗确实叫黑万,但此黑万却不是彼黑万,那狗几年前就因为受伤,早就死掉了,兰心至今仍记得黑万临死时依恋、绝望的眼神。
那年冬天,桑源有户人家杀猪,一大群狗嘴馋,在那围着剖开的猪转,想趁杀猪匠不注意捞一块走,黑万因为凑得太近,被杀猪匠狠心地迎头劈了一刀,黑万的嘴巴当即纵向成了四部分,惨叫着回了家,后来没多久就死掉了。为了这个,兰心抱着黑万大哭了一场,气得要去找那个杀猪匠,但宋秀丽阻止了她,哽咽着说:“我们家没男人,谁都爱欺负。”兰心当时几乎定住了。后来,因为那个伤心的经历,家里好久都没再养狗,直到一年前才到别人家捉回一只同色的狗仔,现在已经长大。
但将错就错,兰心那句话还是有用的,听到陌生人喊它“黑万”,大黑狗疑惑地看了兰心两眼,便没再叫嚷下去。兰心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包薯片,打开倒在黑万面前,黑万嗅了嗅,便吃起来,边吃还边殷勤地摇起了尾巴。因为死去的黑万,兰心对眼前这只狗又多出一份怜悯。
安抚好了黑万,兰心拿起钥匙,有些生疏和吃力地打开堂屋大门的锁。推开两扇结了好多细小蛛网的门,一股陈旧,夹带着些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家,似乎比她记忆中老旧多了。兰心苦笑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岁月不止催人老,还一并摧残着陪伴我们的那一切,尤其不肯放过我们最割舍不下的。
兰心仔细打量起了屋里的陈设,出去了这么几年,家里的东西还都井然有序地呆在原来的位置,仿佛在诉说着各安天命的道理,特别是房屋正中的墙上,几张纸已经泛黄,斑驳,甚至可以说千疮百孔,却仍坚守着主人当初张贴它们的地方,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但兰心却觉得分外刺眼,她不用看,就能准确地读出上面的内容:“授予林兰心同学三好学生称号”“授予林兰心同学优秀学生干部称号”。它们,彰显着兰心在历史上获得的一枚枚勋章,也兼当着宋秀丽在人前昂首挺胸的底牌,以及,在苦难中坚持下去的源动力。但是,最后,它们帮到她的吗?也许有,也许还是反作用,总之,兰心也说不好。
兰心的心疼痛了一下,眼睛顿时湿润了,为了避免眼泪流出来,她抬起了下巴,努力吸了几下鼻子,这是她控制眼泪的一贯方式。正像那句诗写的“多情却似总无情”,兰心在很多人面前是冷冷淡淡的,但谁都不知道她有多么容易动感情,她可能因为一首歌或一篇文爱上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只是为了防备伤害,有所节制,故作冷漠。
兰心的脑海在一念之间冒出一句话:往事不堪回首。紧接着,这几年在外面一直秘而不宣的往事,天塌地陷般,强势来袭。
想到学生时代,兰心马上陷入了饥饿状态,她觉得那些年在学校,基本没有真正吃饱过。从初中开始,兰心都住校。早餐,兰心给自己定的五毛钱,五毛钱意味着能在食堂买到一个包子/馒头/油饼/花卷。就一个干馒头,没搭配,很难下咽,稀饭也是要另外花钱买,舍不得。兰心一般都会倾向于买肉包子,所谓的肉包子多数时候里面都是纯粹的包菜,一旦哪天包了土豆丝,还夹杂了一星半点肥肉丁,兰心一定会在心里山呼万岁,视其作无上的美味。
正常情况下,兰心每天早上都能吃到一个包子,让肚子处于半饱状态,撑到中午就好了。中午和晚上是自己带的米蒸的饭,再两个人合伙打一份五毛钱的菜,那样肚子能吃得饱。
但总会有意外的时候。比如有一天,兰心和一大群人挤在卖包子的窗口前,因为都是先给钱里面才给东西的,兰心给了包子大妈五毛钱,因为忙,包子大妈没马上将包子递出来,兰心等了好一会,催要包子的时候,包子大妈死不承认收了钱。
当时跟兰心同行的还有一个平时关系挺好的同班同学,当时两人都一起挤在窗口外,兰心觉得她是看到自己给钱进去的,于是,兰心满有把握地叫她作证,结果同学说她没注意,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