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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日本开国

嘉永7年(1854)正月,日本全国人民还沉浸在新年的快乐气氛中,美国人来了。

阿部正弘傻了。

不是之前才说好隔一年再来么?怎么才半年就来了?太没有诚信了吧?

手下提醒道,美国人没有明确说隔多久,而是说“明年再来”,1月份是明年,12月份也是明年。

正弘没想到美国人都会玩文字游戏了,可现在人家都已经在家门口了,说啥都没用了,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了。

好在这次美国人是打心眼里准备外交为主,大炮为辅,他们事先探知了日本人喜欢鲷鱼,所以在来之前捕捉了大量的海鲷作为礼物,给幕府的大小官员们人手一份,而幕府方面见状自然也不敢怠慢,他们准备了最高级别的国宴来招待美国人,佩里手下上到船长,下到烧火的,总共三百多人都参加了宴会,这次宴会花费了黄金2000余两,换成今天的汇率相当于1亿5千万日元。

好吃好喝的弄完,就该进入正题了,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拉锯磋商,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的幕府还是接受了美国人开出的条件,并且于当年3月3日,在今天的神奈川县横滨市缔结了总条数为12条的日美亲和条约,也称神奈川条约,随后,又在5月25日,对条约进行了最后的删改修正,最终确定了总条数为13条的下田条约。

条约中规定,日本开放下田港(静冈县内)和函馆港(北海道内)给美国,用于做生意,停靠补给等事务,并且在两地建立领事馆和美国人居住区。此外,美国人可以在日本的规定区域内自由活动不受限制,还能打猎。条约中还规定了,美国享受和日本单方面的贸易最惠国待遇等事项。

条约签订期间,美国的军舰就一直这么停在江户湾。

一天晚上,一艘小船慢慢的靠近其中一艘军舰,由于夜深,所以一时间也没有人注意到船以及船上的两个人。

当这条小船上的两名乘客偷偷的爬上了军舰,终于被美国士兵给发现了。

美国兵的反应自然是意料之内的,先是大喊,招呼同伴,然后再是问来者何人。

来者是两个年轻的日本人,一个叫做吉田松阴,一个叫做金子重辅。

面对美国人的大呼小叫,吉田松阴显得异常冷静,他对大兵们说道:“请不要惊慌,我们不是可疑的人,我叫吉田松阴,是长州藩的藩士,想去美国。”

但是美国人没鸟他,理由很简单,人家都是美国来的水手,说的都是英语,谁能明白你那日本话呢?

唧唧歪歪说了一堆的松阴显然也明白过来了,他想了想,对身边的金子重辅说:“有了,既然说不通,那我们就用笔谈吧!”

也算是难为了这哥俩,搞个偷渡居然身边还带着笔墨纸张。

很快,一张写了字的纸就拿在了松阴的手上,上面其实也就四个大字——吉田松阴。

美国人当然还是看不懂。

松阴一拍脑袋,又明白过来了:对了,美国人看字都是横着看的,我们日本人写字却是竖着写的,所以只要横过来,美国人就能看明白了。

于是,他把纸片一横,将横着竖写的“吉田松阴”四个大字凑近在了美国水手的面前。

已经是忍无可忍的美国人将两人给带到了船长室,交给佩里亲自发落。

佩里找来了翻译,仔细询问了两人的身份,简单情况以及此次来自己船上的目的。

两人都算是长州藩出身的武士,这次跑美国人船上的目的他们之前也说了,是想跟着一起去美国看看。

至于去美国的原因也很简单,两人都是赞成开国的,希望日本能够向列强学习,学习的话自然要去人家那里看看,就如同当年日本学中国而派出遣唐使一样。

面对这两位自封的遣米(国)使,佩里有些哭笑不得,但对于他们的勇气,还是相当的赞赏的。

不过赞赏归赞赏,考虑到这次是来跟日本搞正常外交的,再帮着日本人搞偷渡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佩里下令,将这两人交给幕府处置。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幕府直接将吉田松阴和金子重辅关入了大牢,然后跟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和美国商讨条约相关。

美国人签完条约就走了,可一看他们得了手,英国,法国,俄国等等也毫不落后的跑来日本,争相要求签订所谓的亲善条约。

这些条约虽然内容都差不太多,而且也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条款,但意味着,日本实行了200多年的闭关锁国政策,终于被打破了。

不仅如此,长期以来的和平稳定,也算是就此告终了。尽管还没有发生战争,但是人心却已经乱做了一团。大家都不知道受着列强步步紧逼的日本,明天的出路将会是什么。

所以一时间,各种学说也纷纷应运而生,大家整天不怎么干活,就以口水仗为乐子,你喷我我骂你,乐此不疲。

而此时的幕府也看到了自己问题的所在,开始放宽了原有的人才选拔的门第标准,从而使得一些有才干的下级武士得以受到重用,这其中包括了后来拯救整个江户城于兵火之中的胜海舟。

在这些人的推动下,幕府又设立了不少以研究西洋学说为主的讲习所,而荷兰人一听到要幕府要搞这些个玩意儿,立刻又跳了出来,他们鼓动幕府搞海军,并且还帮忙建起了一座海军讲习所,这个地方成了当时日本最有名也是教学质量最好的讲习所,幕府甚至还允许各藩自己选拔人才去那里学习。

正所谓上有所行,下有所效,一看幕府都这么做了,下面的一些藩国自然也开始纷纷引进西洋的技术,开始大搞军备,炼钢,甚至连军队的制度都改成了西洋化的。

在这其中,以水户藩,佐贺藩,萨摩藩以及长州藩和土佐藩改革的最厉害,特别是萨摩藩。

其实萨摩跟老外打交道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早在战国时期,日本的第一根铁炮,也就是火绳枪,就是在萨摩的种子岛进口登陆的,所以日本的火绳枪一直也被叫做种子岛铁炮。

事实上当时的萨摩大名岛津贵久,还跟印度人保持着商业以及书信往来,甚至还从欧洲进口洋马,到了江户时代,虽然上头明令禁止搞对外贸易,可他们依然通过琉球(今冲绳县)大搞走私,饱饱的发了一笔,而在做生意的过程中,萨摩人同时也接触了很多来自西洋的技术和思想,所以,开国之后,各藩的领内改革搞的最如火如荼的,还当属他们。

改革开放也好,大鸣大放大辩论也好,终究还是文的,尽管场面相当混乱,但动刀动枪之类的不和谐事情倒也还没发生。

而国际方面,也逐渐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连隔壁的大清王朝也在茶馆里挂上了莫谈国事的字条,日清师徒俩又开始过起了太太平平的小日子。

但是,好景不长,由于美国人并不满足日本这种蜻蜓点水似的开国,他们希望日本的开放步伐能够走的更快,更远,进行的更深,也好让自己获得的利益更多,于是,在安政3年(1856)的时候,再次来到了江户,要求和幕府重新签订条约。

此时的阿部正弘已经不再是首席老中了,接替他的老中叫做堀田正睦,美国方面的谈判首席代表是驻日美国领事,叫做哈里斯。

哈里斯觉得,在跟堀田老中会谈之前,还是去见一见幕府最高统治者,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

家定据说从小就是个傻孩子,不读书不练武,唯一的兴趣爱好是煮毛豆。

他煮的毛豆也比较特别,喜欢跟芋头搁一块儿,还喜欢用高火长时间的烧,如此一来我们都知道,这毛豆就该糊了。

糊了的毛豆家定一般是不丢的,但自己也不吃,而是用来赏赐家臣——将自己煮的那喂狗狗都嫌的玩意儿让前来参见的不特定的幕府官员当场吃下去。

诸官员碍于将军的权威,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已经不能称作毛豆的毛豆给吃下去,吃完了还得脸带微笑的赞扬说东西好吃,实在是比哑巴吃黄连还哑巴吃黄连。

不过哈里斯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知道,如果自己能搞定将军,就等于搞定了幕府。

按常规来说,将军是没必要去接见什么哈里斯哈利波特的,但家定却出乎意料的拍板决定说要见一次外国人,于是整个江户城里上上下下的忙作一团,开始搞起了准备工作。

这第一个要准备的,是椅子。

我们都知道,江户时代的日本人,通常是坐在榻榻米的垫子上的,椅子这种西洋玩意儿,是在明治维新之后才开始普及的。

但是,幕府方面却要德川家定坐在椅子上去会见哈里斯,不仅如此,这椅子还不能放在地上,而是搁在了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一个平台上。

之所以要这么折腾,是因为哈里斯身高好歹也有个一米八的,而家定身高却只有一米五出头,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宗旨,接待筹委会决定让家定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居高临下,借助地理优势弥补身高差距,在气势上就能先压倒对方了。

于是,在会见当天,德川家定就如同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大王一般,高高在上的坐在了宝座上,接待了美国驻日大使哈里斯的到访。

哈里斯首先转达了美国总统的问候,并且衷心的祝愿日本幕府将军德川家定身体健康全家快乐。

正在他手放胸前弯腰鞠躬打招呼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啪!”

哈里斯奇怪的抬起了头,发现德川家定不知何时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搭着椅子的靠背,一只手伸向前方,两只脚也是一只脚踏在平台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

刚才的那声“啪”,其实是他手拍椅子扶手的声音。

底下在座的幕府各高级官员包括老中堀田正睦之类的,都傻了眼,谁也不知道这位祖宗接下来要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而哈里斯则是一脸的不解,本来他就在纳闷,怎么这将军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头低着往下看也不嫌累,现在又看他这幅POSE,实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就在这沉默中,家定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有使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国之交情,不亦深乎?请汝代为转达,吾望两国深交,天长地久也。”

这通话是用日本传统的唱诗节奏和语调说出来的,举个例子来说明的话,就好像乾隆皇帝在会见英国使者马戛尔尼的时候,用唱快板数来宝的语调方式来跟人家打招呼一样。

在场的日本人当时就全都傻眼了。

哈里斯做了一年多的驻日领事,大小也算个日本通,他也弄明白德川家定在说些个啥玩意儿了。

据说当场就被雷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直哆嗦。

会见仪式就此草草收场。

回到领事馆的哈领事决定,还是找堀田正睦商量条约的事儿更靠谱些。

因为和家定这位大爷比起来,正睦不但为人正常的多,而且还是个兰癖者。

所谓兰癖,在当时的日本指的是喜欢西洋玩意儿的人,兰就是荷兰,西洋的学问在日本叫做兰学,对西洋的爱好叫做兰癖,具体表现如普通日本人喝清酒,他喝葡萄酒,普通日本人看太阳知道该吃饭还是该种地,他却喜欢在家里摆个自鸣钟算时间等等。

哈里斯觉得,既然是这么个人物出来搞负责,那么条约的更新之类应该还是能相当顺利的。

但是他错了。

倒也不是堀田正睦不开明,而是这一次,美国人的胃口太大。

在更新的条约中,不但拟定增开横滨,长崎,新泻等地,甚至还打算让日本开放大阪和江户,并且提出了领事裁判权,也就是传说中的治外法权,具体表现为,美国人在日本犯罪了,不按照日本的法律,而是依照美国的法律来判,按照流行的话来讲,这是一种无情践踏日本主权并严重伤害日本人民感情的行为。

所以,纵然如堀田正睦也不敢随便答应了。

但是不答应又没别的办法,打是肯定打不过了,所以只能拖。

这一拖,就拖到了安政4年(1857)年底,不仅消耗了时间,还节外生枝了。

在这段时间里,英法俄荷四国也要求更新之前签署的条约,更新内容比较简单,一句话,美国人要什么咱们也要什么,利益均沾,兄弟几个谁也不能落下。

幕府慌了。

他们生怕再拖下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西班牙葡萄牙比利时之类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国家都冒出来要搞均沾,所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就跟这五个国家签了再说吧。

安政5年(1858)刚过好年,幕府就决定早早的把这条约给签了。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堀田正睦正准备带人前去那几个国家的使馆签字,突然有个幕府的官员提议说,不如去跟朝廷商量一下吧,让朝廷颁个圣旨下来再去签字也不迟。

我查了老半天也没查到想出这个惊天“好主意”的哥们儿到底是谁,这实在要算是一种遗憾了,毕竟,这招可算得上是推翻江户幕府250年基业的一步关键之棋。

话说,这主意一出,大家都觉得可笑,这幕府除了新年之类的时候跑去打个招呼送点东西之外,多少年没鸟过天皇了,这时候去找人家颁个圣旨,有必要么?

要知道,幕府在涉及到外国的人和事的时候,自己独断专行的例子从来就不少,比如当年德川家康把日本领土给英国人三浦按针作为自己的领地,这种属于变相“割地”范畴的事情,都没有找过天皇,现在通个商开个国,找不找其实说白了都差不多,更何况,这“锁国”政策本来就是幕府一手制订的,现在自己破自己的政策,实在是没必要跟外人搞商讨。

不过堀田正睦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虽然天皇也就是个摆设,但如果搞到个圣旨,也算了多了份支持,所以还是走个形式吧。

历史告诉我们,形式主义是要害死人的。

当年1月5日,正睦亲自进宫请旨。

本来他觉得这是相当简单的一码事儿,毕竟根据以往的经验,天皇除了研究那些个鬼都看不明白的学问之外,就是个饭桶,公家们纯粹就是浪费粮食的动物,不管幕府要他们干什么,完全都是照单全收,从来就不反抗,甚至连个质疑都没有,基本上就是负责保管印章的老大爷。

历史还告诉我们,一味的经验主义,也是要出事儿的。

5号进的宫,6号就有了信儿,宫里来人转告说,天皇不准。

正睦郁闷的只想哭,这多少年听说都没听说过的事儿,咋就偏偏让自己给赶上了呢?

按照宫里的说法,天皇认为这种让外国人跑日本来又是开放港口,又是搞治外法权,实在是丧权辱国,太没天理,所以绝对不会允许。

然而这只不过是表面的说法。

事实上是,5号天皇一收到堀田正睦的请旨奏折,便召开了大会。

天皇开会一般来参加的都是公家,这次也不例外,大家伙穿的华丽丽的跑来了皇宫。

当皇上说出了本次会议讨论的主题后,会场内一片沸腾,大家是群情激奋。

不过意见还是相当的统一——绝对不能给幕府圣旨!

其实也不是说那些个公家有多爱国,实际上他们连美国人来干什么,什么叫开国,什么叫通商都不怎么能弄得明白,支持他们这种想法的,基本源于两个凡是:

凡是幕府支持的,我们就反对;凡是幕府反对的,我们就支持。

虽说够变态的,但也不是没原因,主要是因为200年来公家被幕府压制的太惨,大家伙好歹也是人五人六的贵族,可也就是管饱,还不让讨论国家大事儿,整天研究那些个一辈子偶读用不到的学问,这种情况坚持个几年还好说,来个几百年持续十好几代人,谁受得了?

特别是一些比较年轻的公家,本身就处在一个有劲没地儿使的年龄,恰巧看到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能给幕府添堵,新仇旧恨就在此一瞬间给引爆了,在堀田正睦进宫的当天晚上,他们纷纷来觐见天皇,直排排的好几溜跪在天皇跟前,说是皇上要敢颁布圣旨他们就敢这辈子跪着不起来,参与此次赤果果要挟行动的总共有88人,所以也被叫做“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

鉴于被朝廷给驳回了请求,堀田正睦也没辙,只能找到哈里斯,说,哥们儿,实在是对不住了,我们家天皇这两天吃坏了脑子,愣是不批,我们不好明着抗旨呀,你看这事儿是不是就先这么算了?等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说?

哈里斯知道自己要真的这么一算了,估计两三年内是不能“再说”了,可问题是他也实在不方便直接翻脸,于是只能悄悄的对堀田正睦说道,其实也不是我们美国人一定要签,我们是地大物博,还贪图你们日本这点小便宜么?关键是英国和法国这俩国家一定要签,你也知道,他们脾气不好,最近刚刚合伙揍了隔壁大清一顿,现在正好是有炮没地儿放的时候,保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拿日本来验炮来了。

哈里斯说的英法两国揍大清,其实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清朝不但被打的满地找牙,还被美国人顺手拿了当作活生生的例子来威胁了日本人一次。

幕府怕了。

他们知道一旦战争降临,日本将会陷入一场万劫不复的灾难之中。

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什么抗旨不抗旨了,幕府三下五除二,于当年3月下旬和美,英,法,俄,荷五国签订了《安政五国条约》。

这一签不要紧,不光光是朝廷,全日本的爱国人民都愤怒了。

要知道,天皇虽说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也不怎么管事儿,可他在全日本人民的心目中,依然是至高无上的日本象征,活现神,本来你幕府执掌国家权力,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是你的自由,也不用去多鸟朝廷,可现在你既然去请求朝廷给你圣旨,可圣旨下来了你又明目张胆的违背它的意思,这摆明了是故意违抗天皇,不把天皇当干部嘛。

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大家群起激昂,纷纷表达了对幕府的指责,而朝廷也在这种情况下大大雄起了一把,公开发表声明,对于幕府签订的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坚决不予以承认,于是,大大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和支持。

在这种对于朝廷的支持声中,渐渐的产生了一种对幕府的抵触心态,有的人甚至就从此开始彻底痛恨上了幕府,并以将其推翻作为己任。

比如,在长州藩(今山口县)就有人对于幕府此次的行为公然作出了如下评论:

“不思国患,不顾国辱,不奉天敕,将军之罪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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