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叆扒拉一遍静雯找出来的花衣裳,觉得没一件好看的,她甩手把衣裳丢到一边,依旧一身黑色转头跑出去玩。
她不喜欢花衣裳,因为以前在宫中跟小伙伴们玩的时候,妘公主还有几个贵族小姐都取笑过她。她不得宠,宫中内务府送来的料子也不是上等,宫女赶制新衣并不及时,常常需要她母妃亲自动手。一番取笑过后,白叆干脆直接罩上黑色衣裙,因为波宏族黑色布料是专为葬礼准备,都是上好的料子,且黑色较暗,看不太出来粗糙的针脚。后来妘公主看她一身黑衣吓了一大跳,因为坏人都是一身黑衣装扮的。
只可惜,似乎没人注意到不管是有意穿黑色衣服,还是故意跟父王母妃顶嘴,白叆只是想让别人多看她两眼。她性子倔强,嘴硬撬不开,不懂得学学正常女孩儿撒个娇耍个赖,她天生凡事都要跟别人反着来。
白叆的固执终于恼了波宏王和容妃,但同时也减轻了静雯的负担。以前静雯天天发愁白公主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而现在只需准备黑色服饰就行了。可是黑色服饰,不管怎么看都不适合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吧。况且身着黑色长裙的白公主,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妖媚。
晚饭时候容妃倒是没空留意白叆衣服的颜色。静雯说宫中派来了一行人马交给容妃一封信,并传来消息,琛璃已被斩首。
容妃明白琛璃入狱后,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缘由细节她从未与女儿说过,因故白叆很是惊讶见到母妃的脸色苍白泛灰,宛如死人的枯槁容颜。
这封信是琛璃临刑前写的最后一封信。容妃连着撕了几次都没能将薄薄的信封撕开,她记忆中的豪情男儿最后留下的遗书染满了血和泪,斑驳的信纸上歪歪斜斜六个字,看得出来他重刑之后拿不稳笔。
——照顾好竣儿。
容妃将信按在几乎感觉不到心脏跳动的胸口。想到多年来琛璃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痴痴的爱恋,她心中的内疚悔恨翻动不息。这场由她一人挑起的复仇,编制的网太大,牵扯的人太多,以至于连累了琛璃一家人。可是她管不了,连女儿白叆都成为复仇的一步棋,她还有什么舍弃不下的?
容妃放下碗筷,跟着那队人马回宫去了。临行时她抱了抱白叆,告诉女儿不久便会派人接她回宫。
就这样,白叆九辞礼时的“盛宴”只剩下她一个人。黑衣女孩子看着空荡荡的房屋有些窘促,她不安地搓着自己的衣袖,以为母妃的匆匆离去多半是因为恼自己穿了黑色衣衫。
白叆轻步走出门,悄悄来到书房外。整个庭院只有这里还亮着灯。她本想叫静雯一起吃饭,可看到静雯趴在外祖父书房里埋头苦读的样子,就默默离开了。
容妃原本以为波宏王会顾及旧情来见她一面,所以当柳王后乍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心下一凉。
檀香的烟雾缈缈,将狭窄而黑暗的空间肆意拉长,那个雍容华贵的柳王后从紫荆花屏风后缓缓走出。多日未见,柳王后依旧娇媚动人,相比起素衣容妃,凤冠霞帔的她丝毫没有变老的痕迹。
容妃尚未来得及行礼,膝盖处就遭到柳王后身边侍从狠狠一脚,她没站稳跌倒在了地上。容妃倔强地抬起头:“波宏王呢?”
“波宏王早就跟你情断义绝,你这个时候想起哀求王放你一条生路,未免太晚了。”
容妃垂下眼睑。十三年来波宏王不顾她叛臣之女的身份对她照顾有加,点点滴滴她都了然于心。可是这小恩小惠难道补偿得了杀父灭族之仇吗?波宏王对冷淡的容妃没辙,加上柳王后从中作梗,终于疏远以致废除了容妃的封号。这废妃的耻辱对容妃来说反而是随心所愿,是她得到的解脱。
“我最烦你这不服输的性子,死到临头还作出一副硬脾气的样子。”柳王后言辞恨恨:“你以为你还是容妃?王早就把你废了。你这贱人,就该狠狠掌你的嘴!你还有胆串通琛璃反叛波宏王?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你父亲和琛复生敢与大皇子对抗,妄图将二皇子推上皇位;如今轮到了你,都是罪不可赦的叛徒!此乃大逆不道,本就该天诛地灭。”
“在我看来王后这一番言辞这才是赤裸裸的欺君之罪,先帝明明说过,无论是王后或是妃子,不论谁先生下皇子,能者为王!二皇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虽不是东宫所生,继承皇位却是名正言顺。”
“那是二皇子当年擅自修习巫术,迷惑了先帝将皇位传让与他。”柳王后打断她。
容妃冷笑:“柳王后,二皇子是中了你和大祭司布下的术法才失了心智啊。当年大祭司故意带二皇子入阵,让祈巫通风报信引先帝来查看。先王后与你同宗同族,你怕大皇子争夺不过二皇子就耍尽卑鄙手段,不仅杀了二皇子,还将二皇子唯一的儿子赐死,将他唯一留下的小女儿扔到山崖底下,若论蛇蝎心肠,你称第二无人敢居第一。”
柳王后盛怒,抓起桌上的琉璃花瓶向容妃砸去,容妃来不及躲闪,被击中额角,眼眶瞬间鲜血喷涌。
“不准去擦!容妃啊容妃,本宫定要挖出你的心方才解恨!大皇子乃王后所生,是嫡长子,皇位本就是大皇子的,二皇子只是嫔妃所生,还敢忝居高位。莫要指控本宫和大祭司陷害,你父亲和琛复生联合鼎力支持二皇子,欺君犯上本就该杀。说到你父亲,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父亲抗命,私下藏了多少禁书?随便哪一本都能要你的命!”
“柳王后一世英名,竟也会犯这样的糊涂。”容妃轻声一笑,讥讽道:“书籍本身并无对错之分,术法也是如此,倘若使用术法的人心术不正,自然会用术法来害人。柳王后对琛璃的独子琛竣施的术法真是惨绝人寰,若被波宏王知道了,他会怎么看你这礼仪天下的国母?”
容妃成功揭露柳王后残忍绝情,柳王后横眉骂道:“死贱人竟然对本宫语出不敬!”
容妃此刻倒是什么都不怕了:“那又如何,柳王后与施展害人法术的大祭司脱不了干系。”
华贵的柳王后咬牙笑道:“不知波宏王听到你这一番言论,会不会立刻将你斩首示众。”
容妃却不在意,轻描淡写嗤之以鼻。
“也是,”宝座上的柳王后意识到容妃只是负隅顽抗,便换了一个说话腔调,将那王后的高傲和尊贵一并抬了出来,言辞中的狠毒依然如同白头蛇嘴角分泌的汁液:“你也就是枚棋子罢了。当年王太后执意要你入宫,只是为了权衡利益关系,不想二皇子的残余势力再兴风作浪。你还真以为王太后看重你饱读诗书,觉得你是个礼仪周全之人?宫中女子,姿色才学在你之上绝非少数。你还真把对波宏王你的不杀之恩当成恃宠而骄的资本了?琛璃已经斩首示众,你父亲的部下也归入波宏族军队,你现在是一点儿用处没有,一点儿靠山没有,竟还敢在本宫面前出言不逊。亏得波宏王仁慈才留你性命至今,昨日召你回宫,本希望你有悔过之心,可你知错不改,真是辜负了王的一番苦心啊。”
长跪的素衣女子眼角滴下鲜血,将整个前襟染透。方才那琉璃花瓶一击着实不轻,她痛苦万分地忍耐住,此刻她视线模糊,右眼已经完全睁不开。
“逼迫父亲的半数部下当诱饵引真茹军队上钩,眼睁睁看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惨遭屠杀,在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仁慈’?利用巫术抢来的皇位坐的踏实吗?为了这个位置,你们杀了多少人?当年血洗我家族,难道所有的人全是叛乱者?你们杀害的妇女儿童何尝不是不计其数?”
“当年就该把你们一并铲除,也省去今日费的心思。”柳王后指着容妃鼻尖骂道:“像你这无耻狠毒的贱人,早就该处以火刑。”
闻得此言,容妃嘴角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该庆幸波宏王还有话要传与你,不然我早就亲手结束你的性命了。”
“他有话传我?”对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话好说的?
“几天前临关刚被真茹族攻破,守城的将士们浴血奋战,全部牺牲。多亏了他们拖足了时间,不然可真挡不住真茹‘死神’带领的的部队。”
“可看着柳王后和颜悦色,似乎很是开心?”容妃讥讽:“那守城的将士有一大半都是父亲旧部众,他们个个骁勇善战,都是为波宏族尽忠的死士。你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效忠波宏族的死士在你眼中不过草芥。国母尚且如此,波宏王又该如何?真叫人心寒。”
“人已经不在了,不管你是高兴还是伤心,死了就是死了。波宏王许他们的一个赎罪机会让他们为国捐躯,也好留名青史。”柳王后慢悠悠地斟了两杯茶:“真茹军队势如破竹,你可知道领军的真茹将士是谁?”
容妃想了想:“我听说真茹族有三位少将,个个都很是骁勇善战。若论能敌过临关守城赵将军的,难不成是那位被誉为‘战神’的将军?”
“你这句话足可以叫你掉脑袋。‘战神’一词是真茹对那位将士的尊称,而我们波宏族怎能对敌方将士用这个称呼?”
“呵,那就应该是‘死神’了?”容妃讽刺着回应:“容儿可没有那么多脑袋给你砍,要给容儿加什么罪名全随你愿。”
柳王后气极,与容妃的拌嘴她向来争不了上风。如今面前凄惨的女子毫无退路,负隅顽抗之势更叫她心下胆怯。
“这位将军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过是个十几岁少年罢了,竟然连杀我们七位大将。敌方有了这么一位将士,我们波宏还有什么胜算?”
“为何不叫玥焕和琛竣出征?”容妃突然反问:“英雄出少年,依我看来玥焕、琛竣绝对不会在那位大将之下吧。王后你将玥焕安放到妘公主身边,又把琛竣折磨的半残废,你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你对安阳不闻不问,一门心思全在妘公主身上。安阳他是皇子啊,是未来的波宏王。你莫非想要趁波宏族战乱夺得皇位,把妘公主推上宝座?”
柳王后眨眼间变了脸色。她猛然一拍桌子吼道:“住口!你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冤枉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