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虎也意识到自己卖老资格过分了，铜峰的人马多，虽说在自己地盘上，自己也占不了便宜，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轻轻摆摆手，手下人也把花帽子放下了。就在这时，震天雷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说铜峰敢在他们地盘上动手，目中无人，问乐山虎咋办。眼看熄灭的火焰再次被点燃起来，小算盘生怕震天雷节外生枝，急忙迎上前说，两位大当家的在谈论江湖事，让他继续搜山。
震天雷望一眼乐山虎，乐山虎也怕节外生枝，轻声说，没事。
见双方都稳定下来，小能人走到乐山虎面前说：“大当家的，你看，赛秦琼带来三袋萝卜片，少说也有三千块，换一颗瓤一个人，你的面子真大呀，官府通缉的杆子，最多的也只悬赏一千大洋，我干多少年也弄不到恁多钱哩，大当家的，我这样比方不好听，谁不知道乐山的钱多哩？你肯定不稀罕这几个钱，不过，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老弟我的面子上，就收下这些萝卜片，只当兄弟求你了，中不中？”
乐山虎被捧得高高的，心花怒放，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要这堆钱，白花花的一堆，叮当响，得砸多少窑才能弄这么多银子呀。转念又想，在赛秦琼面前低三下四地拿走萝卜片，丢面子，再拿一拿架势。他自吹自擂说，他在杆子里混几十年，没有哪个山头敢对他指手画脚，铜峰才壮大几天，就傲得不知道哪个脚趾头朝前了……小能人揣摩透乐山虎的想法了，怕再点起火，打断他的话，给他戴高帽子，说赛秦琼哪地方做得不妥当，请多多包涵，乐山虎是老前辈老英雄，有海量，不计较，都是一个道上的弟兄，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哩……小能人极力从中调和，给乐山虎搭了个台阶。小算盘也从中撮和，让大架子就此收手，有面子又有实惠，一举两得。乐山虎善于见风使舵，既然小能人给台阶下了，见好就收，卖给赛秦琼一个面子，还能得到一堆萝卜片，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想到这里，他扭过头说：“赛秦琼，咱两个山寨本来不错，为了这点小事闹别扭划不来，弟兄们都劝我，我不能不给你面子，以后的日子长着哩，我当哥的不会计较，萝卜片我带走，人你带走，咋样？”
赛秦琼轻轻点点头，作揖答谢：“元良，你执掌乐山几十年，名满天下，令人佩服，今天给兄弟面子不小，改日兄弟亲自登门答谢。”
乐山虎带着三袋萝卜片和人马走了。赛秦琼挥挥手，命令弟兄们快速行动，搜寻一颗瓤。赛秦琼怕弟兄们和一颗瓤开火，亲自带人搜山，边搜索边吆喝：“一颗瓤，我是赛秦琼，有重要事和你商量，绝不会伤害你，快出来！”山坡陡峭，树丛密布，越往上走越艰难，走了一阵子，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慢慢地，赛秦琼开始怀疑了，如果一颗瓤没在金银谷吃亏可就大了，损失三袋萝卜片不说，还在乐山虎面前丢了面子，日后会遭人笑话哩。空中飘劝阻说，为了一个搓单，花恁么大的本钱不划算。赛秦琼没心思搭理他，空中飘不厌其烦的啰嗦把他惹怒火了，骂道：滚你娘的！空中飘讨个没趣，悻悻地走了，对一颗瓤更加恼恨。空中飘有他的小九九，山林宽死了，他想顶替迎门梁，一颗瓤要是上了山，自己肯定没戏。
半晌午了，仍没有一颗瓤的消息，有人动摇了，步伐慢下来。有人窃窃私语，从来没见过大架子对一个人花恁么大的心血。这时，一个堂将跑过来说，那边有头三白驴，赛秦琼立刻意识到，一颗瓤就在周围。三白驴是沘水县的特产，干活有劲，适应性强，比牛马值钱，却没有马跑得快，杆子里只有一颗瓤骑三白驴，三白驴是一颗瓤的招牌，驴在他肯定在。赛秦琼在堂将的引导下，翻过山坡，轻手轻脚地绕过一片树林，三白驴陡然出现在视野里。他摆摆手，示意大队人马停下脚步，他带领几个弟兄悄悄摸过去。三白驴和一颗瓤一样沉稳，看见有人过来并不慌张，只顾低头吃草。又往前走几步，发现草丛里一片白，仔细一瞅，是几只长脖子，死了。赛秦琼激动起来，但找遍四周，却没发现一颗瓤的踪影。赛秦琼站在石头上胡思乱想，忽然，一个机灵的小堂将说，大架子，你听，好像有人打呼噜。赛秦琼侧耳细听，隐隐约约听见有呼噜声。几个人蹑手蹑脚走过去，见一颗瓤躺在岩石下面睡大觉。赛秦琼不由得赞叹，天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还有心思睡觉，能睡得着？啧，啧！他走到近前，一颗瓤仍然呼呼大睡，赛秦琼苦笑一声，轻轻呼唤道：“一颗瓤，醒醒，醒醒，一颗瓤。”
一颗瓤睁开眼，揉揉，一时没认出来面前的人。赛秦琼走到正面，一颗瓤翘身仰头看看，见是赛秦琼，更加糊涂了，乐山人马咋变成铜峰人马了？赛秦琼不容分说，拉起一颗瓤的手就走。一颗瓤被弄得一头雾水，小能人走上前说明原因，一颗瓤明白过来了，但还是不明白让他上铜峰干啥。
“当二架子。”
“不稀罕，我自在惯了，想上哪就上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多自在呀。”一颗瓤靠在石头上，从腰里摸出烟，抽出一支独自点上。
“好多人想当二架子，我还相不中哩。”
“人家想当我不想当。”
小能人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数落道：“一颗瓤，为了你，几百弟兄来找你，我们大架子亲自来请你，给你说好听话，还搭上三袋子萝卜片，你打听打听，赛秦琼给谁说过软话？为了你低三下四向乐山虎求情，你看，这近千名弟兄天不亮就出来了，眼看晌午了，还没吃一口饭喝一口水，给你的面子也只有恁么大了，你还不知足，你有啥本事？不就是会打枪吗？会打枪的多着哩，比你有能耐的多着哩，离了你我们照样吃饭，赛秦琼照样当大架子，你就是诸葛亮也该随刘皇叔走了，就是卢俊义也该投靠梁山了，你，你太狂妄了！”
空中飘早憋不住了，“一颗瓤，你别不知好歹，上一回放你一马，算你捡了条命，这回要不是大架子出面，你早被乐山虎清理掉了，你受恩不报，摆架子，装好汉，你算啥英雄？”小能人的数落是用激将法，假情，空中飘的数落是贬损，真心。
赛秦琼示意空中飘不要再说下去，扭过脸，饱含深情地对一颗瓤说：“兄弟，你一个人闯荡危险，说个不好听的话，碎了连埋葬你的人都没有，哥看你是条汉子，请你上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强似一个人在外冒风险？”赛秦琼见一颗瓤似有所悟，接着说：“到铜峰当二架子，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的事呀，哥开这个价不算低吧，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别把哥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呀。”
空中飘耐不住了，还想数落一颗瓤，看看赛秦琼冷森森的脸，话又憋了回去，忍住怒火蹲到一边抽烟去了。沉寂持续了很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一颗瓤，对他佩服又恼恨，却都不敢吭声。终于，赛秦琼打破沉寂说：“兄——弟——，哥求你了……”大架子的话令人心酸，弟兄们眼里喷出了火……一颗瓤缓缓站起身，向前走两步，盯着赛秦琼打量片刻，深情地叫一声：“大……哥……”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注释：
[1]点了：毙了。
[2]碎：死。
[3]小黑驴：洋枪。
[4]把子亮：枪法好。
[5]瓢把子：头。
[6]瓤子：子弹。
[7]萝卜片：银元。
[8]啥蔓：干什么的。
[9]矮骡子：鬼。
[10]远彩：眼光好；包不上：不会被骗；板清：看得清；丁下毛里：树林里有人。
[11]蹦棵：出来。
[12]照相：见面。
[13]里码子：同行。
[14]榔子：钱。
[15]盘条子：皮带。
[16]放老鹰：架起来。
[17]鸡爪子：手。
[18]硬窑：用砖石砌或者土打的大院。
[19]老架子：即大架子。
[20]海叶子：信。
[21]里四梁：即迎门梁、引全梁、佛佛门梁、转角梁。
[22]转角梁：又叫翻垛的，土匪里的军师，是大架子的参谋。
[23]赖毛：俗语，指极坏的人，特指日本鬼子。
[24]花舌子：送信人。
[25]扫清柱：又叫总催，与迎门梁类似，级别低一些，行动时冲在前，突围逃跑时殿后。
[26]文明梁：又叫先生、字匠，负责写信，起草文书，刻制图章。
[27]照应梁：负责侦察情况的头目。
[28]插旗亭：插旗，寻找出击打劫目标；插旗亭由照应梁掌管，负责侦察情况。
[29]外四梁：狠心梁、驼铃梁、照应梁、文明梁。
[30]局规：杆子里刑法。
[31]踩盘子：侦察目标。
[32]眼线：奸细。
[33]点子：对象、敌人。
[34]反水：叛变。
[35]跳子：官兵。
[36]闲着火：别开枪。
[37]海瞧：看朋友。
[38]甩蔓：报姓名。
[39]顺子蔓：姓刘。
[40]啥园子：干什么营生。
[41]中间长嘴戏水子：卖鸭苗的。
[42]黄货：金条。
[43]引全柱：土匪里的一般骨干。
[44]青天柱：主管局规。
[45]狠心柱：又叫棚炮头，属于小头目，小规模行动由其带领土匪外出。
[46]掐灯花：黄昏出发砸窑。
[47]传号柱：跟随在大架子二架子身边，向土匪传达号令。
[48]迎门梁：又叫炮头，是土匪里带兵打仗的神枪手，行动时在前面打先锋，退却时在后面掩护，是土匪里的骨干力量。
[49]风子庭：由白玉柱掌管，负责管理武器。
[50]白玉柱：又叫马号，主管马匹。
[51]狠心梁：又叫秧子房掌柜，看押绑来的人票并负责拷打和勒赎。
[52]秧子房：由狠心梁掌管，负责看押绑来的票子。
[53]踩条子：逃跑。
[54]元良：同行，十分给面子的称呼。
[55]靠窑：领人投诚对方，或对方向自己投降。只要是一个杆子合到另一个杆子，都叫靠窑。
[56]邪叉子：裤子。
[57]长脖子：鹅。
[58]花帽子：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