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高堂明镜悲白发(二上)
琉璃坊旁边,便是漱石楼,琉璃坊做的是珠玉生意,漱石楼中卖的却是文房四宝,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不说相互提携,也该见面打个招呼问和好吧?可不是,来这里的常客都知道,琉璃坊中出来的客人要是再进了漱石楼,那可是要买什么,什么东西就贵得离谱,你不买也要恶心你半天。这不为别的,就因为两家的老板——不,应该说是老板和老板娘太不对付了。
琉璃坊的老板姓柳名兴初,柳兴初在这府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他是不是本地人,十几年前,从京城迁过来的,到这里后,就开了这家琉璃坊。也就在那时候,大明朝数一数二的买卖文房四宝的漱石楼分店,也开到了这里,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只因为当时分店的掌柜,是一个女子。
女掌柜名叫秋心,时常穿着一身红绸裙。
从容大方,而且是一个生得惊艳无比的女子。
当时就在琉璃坊的斜对面,漱石楼搭了一个台子,邀请府城的文人墨客前来,然后设下三道题目,声称最先答对题目的人,就能赢取漱石楼珍藏的三幅字画。这三幅字画都是价值上百两银子以上,那些自诩斯文人的,也都说题目有趣,纷纷前来答题,只是几日过去,竟没有一道题答出来。
漱石楼的名字也因此在府城越传越广,甚至很多贩夫走卒都知道这地方,但是故事倘若就这样了结,那就没多少意思了,可偏偏峰回路转,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琉璃坊老板柳兴初,走上漱石楼搭的台子。人言那日风和日丽,琉璃坊老板一身白衣,走上高台,于纸上写下三道题答案,然后飘然而下。这还不算了结,更有意思的是,在此之后,漱石楼的女掌柜竟对柳兴初暗生情愫,更引起府城轰动的是,竟然还带着媒人自己上门提亲。
自己给自己提亲,这还真是难得的妙闻。
有好事者记下当日,琉璃坊大门前的对话,广为传播,一时成为趣谈:
秋心:你若不答应我,我便将你这琉璃坊买下来,把你赶出府城。
柳兴初: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秋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问你,我很丑吗?
柳兴初:你不丑,我很丑,可以么?
秋心:你一定要将话说绝?
柳兴初:对不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秋心:是谁?我去跟她打个招呼。
柳兴初:你不认识。
秋心: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柳兴初:好吧,难道我会告诉姑娘你,我爱上你娘的事情么?
听到这句,秋心只感觉眼前一黑,就要昏过去,她是一个十分独立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孤身一个人来到府城,一手开办起漱石楼的分店。看到柳兴初这个大冤家,一时间又气又急,脑子都乱了,她向来没有这种经验,只觉得看着柳兴初便觉得原来的精明干练都不翼而飞了,跺了跺脚,便带着人回了漱石楼。
从此漱石楼和琉璃坊便成了这府城里有名的对手,分明两家没有任何竞争关系,可是漱石楼时不时都要去拆一下琉璃坊的台。府城中的人都知道此事,也不因此太多觉得耽误事。
这样的事情,刚刚来到府城的张小菇,自然不知道。
这天黄昏时候,她走到这琉璃坊外,笑起来,只因为琉璃坊和漱石楼又摆起擂台了。
这也几乎算是府城的例行节目了,两家也等于顺带做了广告,何乐而不为呢?张小菇倒是第一次看到,只见两家门前都搭了一个小台子,当中有一个上书一行字,大意便是去对面把题目答出来了,就可以到这边来领奖品。
这时候两家门前已经聚集了好些人,琉璃坊出的题目很有意思,题目是:这松花石雕灵芝纹砚中,凹处的面积有多大。而漱石楼那边的题目……张小菇走过去看了一下,却是问如何不用锤子或者其他东西砸,弄碎一块大石头。果然是些有趣的题目,琉璃坊的老板柳兴初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漱石楼的女掌柜秋心,穿着一件暗花缎织金鹿纹方补斜襟短棉袄,下裳则是一件暗红花纹长裙,坐在漱石楼上一把椅子上,一旁两个侍女给她捏着肩膀,形容艳丽万分。
两个台子上不断有人上去,却总是懊恼着下来,张小菇在下面看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想到了答案,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唉——”正这时,张小菇却听到身边一个中年男子叹息声,不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叹息的男子也发觉了张小菇的动作,抱歉一笑道:“姑娘也要答题么?”
张小菇见他气度不凡,大约也可算是美男子一类,微笑道:“是啊。”
“这题目其实有些难呢,不是考校诗词歌赋,恐怕要难煞那些辛苦赶来的读书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张小菇也明白了那些苦着脸的人为什么一副这种表情了,袖子挡着嘴巴,张小菇“噗嗤”一笑道:“你也是其中一员么?”
“当然不是,我是这琉璃坊的主事,自然不会去答题。”
“不知道这奖金有多少?”张小菇眨了眨眼睛,问道。
“姑娘好像志在必得?”
“一般般。”张小菇笑了笑。
“要是答对对面的题目,可以在这里领取十两银子,然后在对面领取三十两银子。答对琉璃坊的题目,就可以在对面拿到十两银子,然后在我这里拿到三十两银子。”
“那我岂不是怎么样都只赚不亏?”张小菇道。
“这是自然。”
“你叹气便是因为这个?”
“这却不是。”
张小菇点了点头道:“哦,也对,怎么样,你们都赚了个名声,算是广而告之了。”
中年男子讶异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张小菇又道:“嘿嘿,一般一般。”说着,张小菇又笑道:“那我上去啦,不介意我拿走这几十两银子吧?”中年男子道:“当然不介意。”他话还没说完,张小菇就已经跳上了琉璃坊门前的小台子,众人一看上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纷纷鼓噪起来。不远处的漱石楼上,秋心也有些讶异地看了这边一眼,不想会有女子上台来答题。
台子上摆着一张桌子,因为不限用什么的缘故,张小菇一上去便要求道:“给我一把尺子,弄一壶水,一个量斗来。”量斗是这个时空用来量油的东西,上段是一个漏斗,下段有刻度,众人都稀奇,张小菇要如何去做,须知这砚台的凹陷处虽然平整,但是轮廓却是十分的不规则。
只见张小菇把水缓缓倒进砚台凹陷处,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看,水很快漫了出来,张小菇胸有成竹,用手擦去一些砚台上的水花,然后小心翼翼把装满水的砚台移到量斗边,然后把水倒了进去。
那和张小菇攀谈过的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反应比他人快一步,大约已经才出了张小菇要做什么。
张小菇看了一下量斗,他有些看不懂,于是问一边的中年男子:“这是多少升?”
“二合三勺。”(注)
张小菇再用尺子测了一下砚台凹陷的长度,然后微笑道:“用这水的体积除以一下这砚台凹陷多深,便是你要的答案了,如何?”
(注:1石=10斗,1斗=10升,1升=10合,1合=10勺,1勺=10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