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会馆院内,众人对梅月堇的神秘身世很感兴趣。
孟惜之抓住了这一点,故作神秘地说:“梅小姐是位贵人,你看她的面相,人中笔挺,说明她以后的寿会很长。骨骼清奇,超凡脱俗,出手大方,她肯定出身于大户人家。”
“不过,”孟惜之接着说,“她的身世极为神秘,说不定是哪一位满清格格的后人,也说不定是出生于隐姓埋名躲避江湖纷争的家族。总之,梅小姐是神秘的,她还将继续神秘。这不,她有多少天没见了?怎么找也找不见呀。”
王九洲也为梅月堇消失这么多天没一点音讯感到担忧。他叫来在上海交友甚广的岱春风,吩咐道:“这件事辛苦你了,一有梅小姐的消息马上来告诉我。”
上海滩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岱春风在人群中穿梭,几个小乞丐过来围住了他。岱春风蹲下身和他们说话。其中有个小乞丐指着远方,岱春风回头张望,乞丐们指的是梅公馆。
岱春风找到了梅公馆,敲了敲门,铁门上的正方形小窗移开了,露出一张老头的脸。老张问清楚岱春风与梅小姐的关系后,硬是不让他进。岱春风只好突然大叫,以引起公馆内梅小姐的注意:“梅月堇,我是岱春风,我找你来了。”他抬头看天,见雨丝从天上下来了。
梅月堇听到,欣喜万分,心想:“肯定是九哥让他找上门来了。”
梅月堇这样想着,冲到窗台,看到了铁门口在雨中扯着喉咙叫喊的岱春风。梅月堇用双手做成喇叭状大叫:“我在这儿。春风,我在这儿。”
岱春风看到了梅月堇,欢快地跳了起来:“月堇,你下来。”
梅月堇在窗口摆了摆手:“我下不来,我被我爸关起来了。”
梅月堇的人影不见了,一会儿又出现在窗口,她举了举雨伞。岱春风点点头。梅月堇把手中的雨伞扔了下来。
岱春风接住雨伞,撑开来,然后就傻乎乎地对着窗口的梅月堇笑。
梅月堇:“下雨了,你回去吧。”
岱春风:“我不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我喜欢在这儿打转。”
岱春风说完,喜滋滋地在楼下的空地上不停地打起转来。梅月堇开心地笑了。
回到房间,梅月堇折起纸飞机来。在书桌上,她已经放了许多的飞机。
梅月堇拿出一支钢笔,在纸飞机上写字画画。她拿着一堆纸飞机走到窗口。
天色已经放晴,岱春风收了伞,在楼下面露喜色转来转去。
梅月堇:“喂。”岱春风抬起了头,咧开嘴笑。梅月堇拿起一架纸飞机,在嘴边呵了呵气,向岱春风投了过去。
她又拿起一架纸飞机,投了出去。纸飞机越来越多,在天空飞舞,徐徐落下。
岱春风捡起飞机,又回掷给梅月堇。看到空中的纸飞机来来往往,岱春风开心异常。街上一下子充满了岱春风和梅月堇快乐的笑声。
这情景是那样的浪漫,充满儿童般的情趣和快乐。看着如蜻蜓般飞舞的纸飞机,岱春风的目光闪烁起来,越来越炽热,在内心里,他是越来越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突然,五六名特工打开了大门,气势汹汹地扑向岱春风。一名特工一拳击在了岱春风脸上,岱春风也一拳打过去,击在特工胸口。
特工顿时卷起了身子,痛苦地呻吟着。五六名特工一拥而上,对岱春风拳打脚踢。岱春风回身打翻了两个,但特工们爬起来后又攻向了岱春风。其中一人,乘岱春风不备,一木棍击在了岱春风的头上,立即挂下了血水。
梅月堇扑在窗口大喊大叫,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突然,梅月堇冲到窗边,返身跳上了窗台,想要往下跳。岱春风已经被打倒在地,鼻青脸肿。特工们看到窗台上伸出了一只脚的梅月堇,大惊失色:“梅小姐,你不要乱来。”
梅月堇在上面喊道:“走开,你们都给我滚开,不然我往下跳了。”
本来还对岱春风拳打脚踢的特工忙往后退去。
老张从门边闪了出来:“小姐,你不要乱来。你要是往下跳,就等于是要了我的老命。你不光要了我的老命,还要了这些兄弟们的命啊。”
梅月堇往回爬,一不小心却滑落到了地板上,啊呀叫了一声。
岱春风一骨碌爬起,冲着窗口喊:“月堇,你没事吧?月堇——”
梅月堇爬起来又扑到窗口,大喊:“我没事,春风,你快回去吧。”
岱春风仍然呆呆地看着窗口里的梅月堇,一脸的关切。
老张看着岱春风,说道:“年轻人,我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岱春风:“这儿是梅小姐的家。”
老张回答:“这儿不仅仅是梅小姐的家,这儿还是梅公馆。知道梅公馆住着谁吗?”
岱春风:“住着梅小姐的爹娘。”
老张鄙夷道:“你算白活了,我懒得和你说。你走吧,落在我手里没关系,落在梅老爷手里,你就没这么幸运可以站起来喽。”
老张说完,向梅公馆大门走去,众特工也跟了进去。
岱春风呆呆地望着梅公馆的大门被老张打开又合上,他拿着雨伞,在地上捡起几只纸飞机,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梅月堇闺房的窗户,离开了梅公馆。
岱春风穿行在人群中,脸上荡漾着喜气,不时地拿起纸飞机在头顶挥舞着,好像他在驾着纸飞机飞行,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忽然,他发现纸飞机上仿佛有字,便停下脚步,仔细探究。他慢慢打开了纸飞机,发现纸飞机的折缝里竟然画着一张哭泣的女人的脸,还有一行字:“我要见九哥,九哥不来我跳楼。”岱春风一下子愣了,心里顿感失落异常。
劳工会馆的院子里摆放了好多桌子,桌上放着茶水和点心,桌边坐着许多陌生人。
孟惜之站在最上首,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说:“各位工人兄弟,什么是理想社会?天冷有寒衣,腹饥有饭汤,无枪炮之硝烟,有锣鼓琴瑟戏文之乐音。幼儿有书可读,百姓有房可居。兄弟们,战乱连连,东北三省失守,国土沦丧,奸贼卖国。咱们劳工会馆,才是理想社会,九哥才是咱们的领头人……”
众人都喊了起来:“九哥,九哥,九哥。”
孟惜之大叫:“咱们请九哥出来为大家讲话。”
王九洲正坐在其中一张桌子边上,他手里提着酒壶,已经睡着了,打着轻微的鼾声。
旁边的王玉英忙推醒了他:“九哥,九哥,惜之说让你给大伙讲话。”
王九洲一片茫然,喷着酒气:“讲话?讲什么话?”
众人望着王九洲,开始私语。王玉英急了:“惜之说,让你给大伙儿讲两句,惜之在给大伙儿讲理想社会。”
王九洲拎着皮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家面前:“什么是理想社会?理想社会就是,没有卖国贼,没有权贵奸商,没有地痞恶霸,最主要的是,没有王八蛋的政府管咱们。”
孟惜之大喊:“九哥说得太好了,这就是无政府主义,外国人发明的理论,他们还搞试验,建立无政府主义社会。”
“外国人干得了,我王九洲也干得了嘛。弟兄们,我王九洲的无政府主义社会,大家想吃饭时吃饭,想看戏时看戏,想喝酒时喝酒。”王九洲说着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想搂女人时,可以搂女人。想孩子时,孩子满地都是,跑过来叫爹……”
众人都哄然大笑起来。
这时候,岱春风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拿着一只纸飞机匆匆地从大门外进来。
岱春风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些人,问刚过来的小安庆。小安庆说:“九爷听从了孟惜之的建议,说是要多招收一些工人兄弟,让劳工会馆的人,人人有饭吃,有酒喝。”
岱春风不再理会小安庆,他拿起纸飞机又看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一眼,慢慢地走到了垃圾桶旁边。
王九洲还在讲话:“我说的话你们别笑,我说的没有我惜之弟弟好听。他是文化人,肚里有文章,说话一套一套。我说的是大实话,你们有谁不想搂女人,给老子站出来,老子敬他三壶酒。”
岱春风想了想,像是作了最后决定,拿着纸飞机一步步向王九洲走去。岱春风走到王九洲身边,平静地说:“九哥,我找到梅小姐了。”
王九洲一下子来了精神:“梅小姐在哪儿?”
岱春风回答:“他住在梅公馆,在极司菲尔路上。你看,她折了好多的纸飞机。”
岱春风把纸飞机递给了王九洲:“九哥,她说她被关起来了,你能不能让我带人去把她救出来?”
王九洲:“谁敢把她关起来,吃了豹子胆。”
岱春风:“她说是她爸。”
王九洲:“她爸?她爸怎么可以无法无天,她爸是菩萨还是上帝?”
众人大笑。王玉英上前拿过纸飞机,不经意发现了上面的字,她把纸飞机递给王九洲:“九哥,你看。”
王九洲展开了纸飞机,上面竟然画着一张哭泣的女人的脸,还有一行字:“我要见九哥,九哥不来我跳楼。”
王九洲笑道:“跳楼?哈哈,动不动就跳楼,她以为她是猫?有九条命。”
王九洲随即又面对坐在天井里的众多工人大声讲:“理想社会是什么?理想社会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还有一条,就是自由。”
众人仿佛受了感染,都鼓起掌来。
孟惜之激动地上前对王九洲说:“你怎么说得这么好,你几乎都可以上街去演讲了。”
王九洲:“哈哈,鬼才演讲呢,九爷我要把梅小姐救出火海,我要让她老子看看,自由是关不住的。”众工人再次鼓掌。
梅公馆附近的街道上,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驶来,开车的是岱春风,副驾驶室坐着孟惜之,车后座上,是叼着烟斗的王九洲。来到梅公馆门前,王九洲沉吟道:“梅小姐的身世不简单哪!上海滩藏龙卧虎,只是不知哪一路的。”王九洲说着,从车上下来,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看完梅小姐,自己回去。”说着,突然一闪身,消失了。
只见梅公馆的外墙上出现了一个黑影。这个黑影沿着从楼顶下来的排水管,像壁虎似的挪动,三下两下,这个黑影就爬到了三楼的窗户边。
王九洲探出脑袋看了看三楼的窗户,窗户上有一个女子读书的剪影。
王九洲笑了,在窗上轻轻地敲了几下。梅月堇正在闺房读书,突然听到敲击窗台的声音,不由得一惊。
看到窗上的剪影中,分明有一只冒着烟的烟斗,梅月堇笑了。
她打开窗户,王九洲从窗台跳了进来。
梅月堇欣喜地扑进了王九洲的怀里,高兴地喊道:“九哥,你终于来了。”
王九洲笑道:“我不来,你要跳楼了,我能不来吗?哈哈。”
梅月堇羞红了脸,拿拳头捶打着王九洲的胸脯。
梅月堇赞叹道:“春风很聪明,他知道飞机里藏着字。”
王九洲换言道:“告诉你家老爷子,他要是敢再关你,我把他沉进黄浦江。”
梅月堇:“你胡说,他是我爸。”
王九洲盯着梅月堇,探究道:“你爸是有点不简单,月堇,他是干吗的?”
梅月堇差点冲口而出:“他是——”只听王九洲摆摆手道:“千万别告诉我他是做官的,蒋介石的官,老子最恨!”
梅月堇一愣,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掩饰地说:“他……他怎么会是蒋介石的官,他是做生意的。”
王九洲笑了:“做生意好,我王九洲喜欢生意人。”
王九洲拉着梅月堇的手,仔细打量起她来:“来,让我看看,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没瘦吧?”看得梅月堇不好意思起来。
谈论起近几天的情况,王九洲说最近劳工会馆最有劲:“这些天,惜之鼓动我招了一大批兄弟,会馆里都是人,我正打算请个戏班子到会馆里来,唱个三天三夜的戏,热闹热闹。”
梅月堇乐得拍起手来:“太好了,九哥,我就喜欢热闹。”
王九洲答道:“那我带你回会馆去。”
梅月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可是我爸派了许多人盯着我,怎么出得去?”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王九洲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藏了起来。
老张猛拍门,喊道:“小姐,你开门。”
门打开了,只见梅月堇穿着睡衣,棉被凌乱,不停地打着哈欠,问道:“怎么啦老张?”
老张从外面走进室内,狐疑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着。他突然打开了衣柜的门,衣柜内空空如也。
老张说:“我……好像听到……有一男一女的声音。”
梅月堇紧张万分:“老张,你不要说了,你千万别吓我,我门口多站几个人。”
老张:“小姐放心,梅老爷把一切都交代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老张说着,慢慢地退了出去,合上了门。老张又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屋内没有任何声音。老张想了想,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梅月堇在门后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抬起头来,向衣柜顶上招招手。
王九洲竟然像只壁虎似地贴在衣柜顶上的墙壁上。王九洲纵身一跃,翻了个筋斗,轻巧地落地,竟然没有一点声音,而且气都不喘一口。接着,二人商议从窗口出去。
王九洲一边说,一边掀起了衣服,他的腰间竟然围了一圈连着铁爪的绳索。王九洲把铁爪扣在绳索上,然后一把抱住了梅月堇。梅月堇挣扎了一下,脸红了。王九洲得意地哈哈笑起来。王九洲打开窗户,梅月堇探头看看楼下,连忙抱紧了王九洲。王九洲抓住绳索,抱着梅月堇,爬出了三楼的窗户。梅月堇看看楼下,有点害怕了,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王九洲一蹬腿,绳子荡起来,两人飞在空中,再落下来。王九洲又往墙上一蹬腿,两人再次飞起来。
风在耳边呼啸,地面与街景在晃动,梅月堇突然觉得好玩极了,居然突然放开王九洲,把双臂张开,像鸟翅一样晃动,嘻嘻笑着:“嘻嘻,太好玩了,飞喽,飞喽,嘻嘻。”
王九洲连忙抱紧梅月堇,急速坠向地面,两人同时摔倒。王九洲爬起来,心有余悸:“你这女魔头,你还真以为你能飞啊!”梅月堇也爬起来,拍拍衣服,调皮地说道:“不是有九哥吗?有九哥在,我才不怕呢。”王九洲哭笑不得:“真拿你没治,好,我王九洲服了你了。”
梅公馆的梅月堇闺房内,梅默庵怒容满面地站在房间里,老张惶恐地站在他面前。梅默庵哼了一声,俯身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好本事啊,到我头上撒野来了!”
梅默庵急速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些进步书籍,全都抓起来扔进了废纸篓。他一转身,又看见墙上贴着几张剪报,全是关于“九·一八”事变和学生、市民游行,以及抗议政府不抵抗的报道和照片。梅默庵怒火中烧,用力把这些剪报全都撕下来,扔在地上。
劳工会馆内,一张八仙桌放在院中央,桌上放着猪头和鱼、鸡,三枝香插在小香炉里,三只空碗并排放着,桌上还有关云长持偃月刀的站像。
孟惜之、岱春风和王九洲并排站在桌前。小安庆往三只碗里倒酒。余业辉、孙奋明、郑国振、陈利星等人都围在旁边,大家鼓着掌。王玉英和梅月堇也挤进了人群。
王九洲见梅月堇也来了,朝她笑笑,然后朝众人拱拱手:“诸位弟兄,俗话说一根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几次生死大战,岱春风岱兄弟勇猛无畏,心细胆大,立功最多,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热烈鼓掌,喊着:“岱兄弟好样的,好样的!”
岱春风兴奋得红了脸,也连连朝众人拱手:“谢谢,谢谢。”
王九洲又一拍孟惜之的肩:“这位孟惜之孟兄弟是读书人,平常胆子不大,可关键的时候他硬是救了我,我欠孟兄弟一条命啊!所以,今天我王九洲要跟春风、惜之两位结为兄弟。”众人又是一阵鼓掌。
余业辉把三枝香发到了王九洲、岱春风和孟惜之的手中,又将三个金兰贴递给他们。
三人都手持清香和金兰贴,大声道:“关云长关老爷在上,王九洲、孟惜之、岱春风自愿结为兄弟,从今往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在此立下誓言,赶走日本人,铲除人间强权,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众人听了,全都肃然。
三个人都端起了酒碗,一干而尽。众人这才再次鼓掌。
梅月堇突然拉起王玉英:“玉英姐,我也要和你结为姐妹,咱们意气相投,你又照顾我那么久,像对亲妹妹一样。你说好不好?”
王玉英想了想说:“好。”
梅月堇笑着,拉起王玉英走到了王九洲等人的身边,说道:“等一下。我和玉英姐要结为姐妹。”
王九洲摆摆手:“结义是男人的事,你们凑什么热闹?”
梅月堇不满地说:“就只许你们男人结义,不许我们女人结义?玉英姐,你跟九哥说,我和你也要结义。”
王玉英:“九哥,我跟梅小姐都说好了,我们是真心的,今天就借你们的祭桌用用。”
众人都鼓掌欢呼起来:“三兄弟,两姐妹,好啊!”王九洲喜不自胜,把手一挥:“今天大家都高兴,等会儿咱们就索性开怀畅饮。安庆,你给梅小姐和玉英姐上酒。”众人欢呼起来,小安庆忙拿起酒坛子给碗中上酒。梅月堇淘气地笑着,和王玉英一起捧起了酒碗。
梅月堇和王玉英四只手一起端着酒碗,对着关云长站像,恭恭敬敬道:“关云长关老爷在上,梅月堇、王玉英自愿结为姐妹,从此生死相随……”
为庆祝三兄弟结义,王九洲请来了戏班子。劳工会馆的戏台上,戏班子正在卖力地演出《穆桂英挂帅》,小玫红扮演穆桂英,全身披挂,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
台下摆了许多桌子,一群王九洲的手下和码头工人边喝酒边看戏,好不热闹。王九洲和梅月堇、王玉英、岱春风、孟惜之、孙奋明等在一起喝酒看戏,不时鼓掌叫好。
有两名陌生人也混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张望着,正通过小安庆等人询问王九洲的情况,还打探梅月堇的姓名和身份。这两个人就是梅默庵派来的便衣特务。他们的行踪很快露出了马脚。
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地从劳工会馆门口开了出来,王九洲坐在副驾驶座上,岱春风、梅月堇、孟惜之坐在后排。
车子来到一片棚户区,沿途房屋低矮,污水纵横。车子在岱春风家门口停了下来。余业辉和孟惜之从车上卸下了许多盒人参、南北货等礼品。
岱母正在屋子里背朝门口收拾着地上的一堆破烂,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身子佝偻得厉害。
岱春风喊道:“娘,娘……”
岱母先是愣了一下,慢慢地站直身子,眼角有了一滴泪。岱母将泪擦干,佝偻着腰走到门口,看到岱春风穿着崭新的西装,锃亮的皮鞋,门口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余业辉杀气腾腾,王九洲戴着墨镜。
岱春风向屋里走去,王九洲和梅月堇跟了进去,余业辉和孟惜之也跟上。岱春风满面含笑:“娘,我回来看你。”
岱母笑了:“春风我儿,你出息了。”
岱春风挖挖后脑勺:“我出息了是靠我大哥,您看,这是我大哥王九洲,江湖人称九哥。”
岱母的脸突然一沉:“你给我跪下。”
岱春风难为情地喊道:“娘。”
岱母不容分说:“跪下。”
岱春风跪了下来,王九洲、梅月堇等人则面面相觑。
王九洲一拉身边的孟惜之,也跪了下来。王九洲说道:“娘,我是春风的大哥,这位是三弟孟惜之。我们在劳工会馆结义,以后,咱们也是您的儿子。娘,您一下子有了三个儿子。”
孟惜之也说道:“娘,您看这是我们给你带来的礼物,以后我们会常来看你。”
王九洲接着说:“是啊,我王九洲从小没爹没娘,以后您就是我们的亲娘。”
岱母打断了他们:“慢。我不是你们的娘。春风的爹死得早,我守寡多年硬是把他拉扯大,还送他上学。但是,我们没有一个钱不是汗水换来的。春风,你坐小车、穿皮鞋,凭你能有那么大本事?你还买那么多贵重的东西来,你说,你们这结义兄弟,是去抢了还是去偷了?”
岱春风急了:“娘,您不要小瞧您儿子。您儿子堂堂正正,如果您儿子给您丢脸,将来不得好死。”
梅月堇拉了岱春风一把:“春风,你胡说什么,好端端的说什么好死不好死的。”
这时岱母注意到了梅月堇,看着她说:“姑娘,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不要跟在这几个男人的屁股后头瞎混。还有你……”
岱母的目光投在王九洲身上:“你是大哥,可我们岱家不稀罕你这样的大哥,我们岱家几代十几代几十代,都是行得正坐得直。就算可以收破烂、要饭、给人下跪,但是不可以干昧良心的活,挣昧良心的钱。以后,你不要再当春风的什么大哥,你把你带来的这些东西带回去吧,我岱家不缺这些。”
岱春风不安地看着王九洲,生怕他生气。
王九洲却大咧咧地笑了:“好,好,娘,您骂得好。您能这样教育儿子,我王九洲佩服您老人家。王九洲八岁死娘,我爹就又当娘又当爹。十四岁死爹,爹死前把我叫到床前说,我儿,十四岁不小了,你长大了,你什么事都可以干,但就是不可以干昧着良心的事。他的话和您说的一模一样。我不叫您娘,叫谁娘?娘,我王九洲堂堂正正,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任何人。我给您磕头了。”
王九洲咚咚磕头。孟惜之和岱春风也忙跟着咚咚磕头。
岱母似乎被王九洲的话说动,狐疑地看着地上的三个男人。
梅月堇忙上前扶住老太太,说道:“大娘,您看我像不像不学好的女人。”
岱母摇摇头说:“姑娘,你走有走相,站有站相,大方得体,我不会算命,但活了那么多年看人不会走眼,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梅月堇接着说:“大娘,您觉得我会跟不学好的男人们在一起混吗?”
岱母看着她,回道:“那倒不会。”
梅月堇:“那既然不会,您儿子怎么会学坏呢。所以,您放心吧,春风很好,春风时常和我说起您老人家。今天早上,他还在念叨您呢。来,您坐下。”
岱母居然听话地在梅月堇的搀扶下,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对跪着的王九洲三人说:“都起来吧,既然你们连这么个穷娘老娘丑娘也要认,那我也就认你们这三个儿子了。”
岱母的脸上有了笑容。地上的王九洲、孟惜之和岱春风见状大喜。
梅月堇打着手势,让他们三个站了起来。
王九洲和梅月堇对视一眼,对梅月堇偷偷竖了竖大拇指。
岱母接着叮嘱王九洲:“九洲,你既然是老大,那我就把春风交给你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春风的兄长,三个人抱成团,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如果春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该打时打,该骂时骂,都没有关系。”
王九洲脸色一沉,说:“是,娘,该打时我狠狠打,该骂时,我不愿骂了,那就用打来代替。我让人用鞭子抽。”众人都笑了起来。
岱春风上前问母亲:“娘,您腰痛病好点了吗?”
岱母说:“好不了喽,这腰要是治好了,估计我也入土了。三天两头痛,痛得我直不起腰,晚上也睡不着,一睡不着就想儿子。春风啊,老娘能见你的日子不多了。”
岱春风有些动容,说以后会常回家看看。
岱母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悄悄问岱春风,梅月堇是不是看不上他。
岱春风轻声叮嘱道:“妈,你别胡说。”
梅月堇好奇地问大娘在嘀咕什么。岱母看着梅月堇若有所思,回道:“姑娘,我在和我儿子商量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众人见了,笑作一团。
劳工会馆内,搭起的戏台上小玫红仍然在唱戏,这一夜唱的是《苏三起解》。台下,摆着十来张桌子,王九洲、余业辉、孙奋明、郑国振、岱春风、孟惜之、梅月堇、王玉英、陈利星等人和众弟兄在一起喝酒,很是热闹。
那两个便衣特工也混在弟兄们中间,跟着大家一起喝酒,眼睛却在四处寻找着。这两个特工看见了梅月堇,悄悄碰了碰胳膊,交头接耳。
王九洲端着酒碗,大声喊道:“弟兄们,在我劳工会馆,大家尽管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饱喝醉不要钱。”众人大声欢呼起来。
王九洲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那两个便衣特工身上:“不过,对不是我劳工会馆的弟兄,浑水摸鱼想干别的勾当的,我王九洲可不客气。”说着,王九洲突然来到两个便衣特工跟前,把酒碗一顿:“这两位兄弟,你们是哪来的?”
两个特工连忙站起来,特工甲点头哈腰地说:“九爷,我们是码头货场的,都是自家兄弟。”王九洲一笑:“既然是货场的兄弟,请借一步说话。”王九洲说完,突然挥拳击翻了特工甲,又一脚将特工乙踢倒在地。
经过审问,王九洲等人得知,这两人是梅默庵派来的探子,目的是打听一下梅月堇的行踪,还有王九洲在干什么。王九洲略一沉吟,对岱春风和余业辉下令,将两个特务处死。而这一切梅月堇都看在眼里,她内心极为惶恐和矛盾。梅月堇趴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看着窗外想心事。突然,她咬咬牙,拿出笔,在一张纸条上写起来。
劳工会馆院内,王九洲在跟岱春风、孟惜之、孙奋明、余业辉等人商议。他们正谈论着梅月堇:“既然梅默庵派特务找她,说明她的行踪已经暴露,是不是先暂时把月堇转移到外面,躲过这阵风头?”这时,只见王玉英拿着张纸条,从梅月堇的房间急匆匆出来,看见王九洲,她啊呀一声:“九哥,不好了,月堇她……走了。”
王九洲惊讶道:“走了,去哪儿了?”
王玉英把纸条递给王九洲:“她说回家了,让我们不要去找她。”
王九洲接过纸条看着。孟惜之生气道:“月堇怎么能这样?来个不告而别?”
岱春风说道:“一定是月堇觉得特务盯上了她,怕把九哥和我们都暴露了,先避避风头。”
王九洲说:“是的,月堇这纸条上写的也是这意思。这丫头,真是鬼精灵啊!”
孟惜之问:“九哥,那月堇会不会有危险啊?”
王九洲回道:“她既然在这个时候回家,说明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感觉,她家的背景很不寻常。”
一日,醉红楼春花居内,王九洲、岱春风、孟惜之、孙奋明四人边喝茶,边商量事情。几人总结过去一次次刺杀蒋介石失败的原因,归根结底是蒋介石身边有一个太难对付,鼻子比狗还灵,行动比狐狸还狡猾的梅默庵。
王九洲恨恨地说:“哼!除了庐山上的这笔账,上海的账我们也还没跟他算!广慈医院让我王九洲去钻圈套,死了好几个弟兄,此仇不报,我王九洲誓不为人。”
几人一致决议,如果要除掉蒋介石,首先得除掉蒋介石身边的梅默庵。于是,立即商议如何开展行动。首先,安排春风和奋明先去南京摸一摸梅默庵的行踪,看他什么时候回上海,探明回上海的时间、车次后,安排人在火车站进行伏击。火车站人多杂乱,枪响之后必一片混乱,刺杀后可以乘乱撤走。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响亮而粗鲁的声音:“妈的,我屠爷来了,你们也敢怠慢?快给老子开房。”王九洲微微一凛,示意岱春风悄悄打开一条门缝。从门缝里,王九洲看见屠先生搂着个妓女,骂骂咧咧过去,进了旁边的秋月居。屠先生也是上海的大人物,手下众多,且心狠手辣。
王九洲皱了皱眉头,想到:“屠先生,他来干什么?”
接着,他压低声音,告诉众人:“听说他跟日本人有来往,我看,不会是什么好事。”
过了一会儿,二楼过道上传来日本人的声音。日本特务少将小野和他的副手池田身穿便服,池田手里还拎着一只小皮箱,在一个妓女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只听妓女说道:“屠爷刚到,就在那边秋月居等着两位。”
池田本能地哈伊了一声,跟着妓女往前走。王九洲等人听见了外面的对话,示意岱春风再次把门悄悄打开一道缝。
隔壁的门很快被关上,岱春风趴在墙壁上偷听,却听不清隔壁在说什么,失望地摇摇头。
王九洲眉头紧锁:“姓屠的果然跟日本人来往,不知又要干什么勾当?”孟惜之指指隔壁:“九哥,他们好像还在商议,我们得提防点。”
王九洲点点头,笑着站起来:“行啊,我们不是来喝花酒的吗?那就把姑娘们叫来,喝个痛快!”
王九洲说着,站起来打开门,对着走道大喊:“姑娘们,赶紧上门来,九爷我等不及了。带上酒,让九爷好好乐一乐。”